润玉天帝纪事之云起龙骧

　　（三）
　　“这不是螣蛇！”
　　白念将龙珠还予寒璋，自虚空中召唤出一柄长剑，提剑便向那蛇眼之处刺去，身上浓烈的水气化作罡风冰凌，铺天盖地的扎向螣蛇。
　　螣蛇心知庞大的体型虽攻击更强，但目标也更大，一旦被这冰凌刺中，冰寒之力进入火性之体，个中滋味便是它再皮糙肉厚也难以消受得了。于是扭曲身体，发出阵阵红光，体型骤然缩小，眨眼间便化为人形。
　　只是这人形拘楼瘦小，长发蓬乱，衣不蔽体，虽是如此，闪躲冰凌却是敏捷迅速，满天的冰凌竟无一击中！
　　这回倒是轮到白念吃惊了，须知妖物化形绝非易事，除了那些上古神兽的血脉后裔，其他妖物若要化形，要么经有缘人点化，要么自渡雷劫，能化形的妖物已是脱离妖鬼道，皆会被天界记录在册。这螣蛇看起来荒蛮无知，更不会什么正统的仙家法术，本以为还是修炼中的妖兽，谁知竟已能化作人形！
　　然而白念手下却未曾留情，手中长剑化作电光，身形矫健灵动，白衣翩飞之际已是与螣蛇斗过数百招。白念终究是修为高深的太湖君，道法皆得天界正统真传，这螣蛇虽不知年岁，但空有蛮力与兽性，必然不是对手。
　　不出多时，螣蛇已是败下阵来，被白念以长剑制住。
　　白念居高临下道：“你究竟是何物？那龙珠又是何来历？若不说清楚，我即刻便将你诛灭于剑下！”
　　螣蛇喉中发出“咯咯”的声音，蓬乱的头发中露出一对赤红色的短小茸角，想要挣扎却又被强大的法力压制，喉咙也似被什么扼住，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白念道：“看来是个不通人言的妖畜，不若就地格杀，也免得祸害人间。”
　　螣蛇闻言，挣扎更甚，更是向寒璋的方向伸出手，似有所求。
　　寒璋本是一旁看戏，见这螣蛇虽不通人言，却又懂些人性，不由走近几步，见它散乱的头发遮掩下竟有一双赤橙色的眼睛，那眼中倒是无甚兽性，反而有几分哀求之意。
　　他心中一动，似有些什么重要的事临到紧要关头，却又怎么都想不起。便对白念道：“且慢。我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白念奇道：“你见过这等蛮荒妖兽？莫非是想起以前的事了？”
　　寒璋道：“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它有些熟悉。”
　　说罢又走近螣蛇，对它道：“你若能听懂我说话，便点点头。”
　　螣蛇果然点头。
　　寒璋思忖片刻，将螣蛇自地上拉起，待它站直，才发现这妖兽的人形不过人类少年的模样，只是瘦骨嶙峋，又衣不蔽体，更像是他曾见过饥荒逃难的平民。
　　寒璋拿出龙珠，道：“你可是想要这个？”
　　螣蛇眼睛一亮，伸手便要夺珠，却被一柄锐利森冷的剑峰隔开，只得又缩回手。
　　白念看着螣蛇道：“寒璋哥哥，你可要小心些，虽有我在旁，但也难保这畜生奋起伤人。”
　　寒璋又道：“这龙珠本就是凡人自你的居住取来，按理说确实应该还给你，但你需答应我两件事。”
　　螣蛇连忙点头。
　　寒璋道：“第一，你需告诉我，这龙珠究竟是什么来历？有何用处？第二，你需得承诺我，拿到龙珠后决不可再伤一人。你能否做到？”
　　螣蛇略作思索，先是摇头，后是点头，但眼神又充满急切，只奈何不通人言，完全无法表达。
　　寒璋失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你也不知龙珠来历，但可允诺我不再伤人？”
　　螣蛇又是点头如捣蒜。
　　白念道：“你方才不是说不还给他吗？现在又要给了，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我不过是对它心生亲切。”寒璋笑了笑，竟伸手去摸螣蛇的短角，手下触感炙热却并不烧灼，那螣蛇之角想必是极为敏感的部位，它想躲开，却又有些惧怕，只得硬生生的立在那里任人抚摸。
　　白念见他摸头的样子，忍不住翻了白眼，道：“我就知道你对这种头上长角的东西无甚抵抗力。”说罢又小声喃喃道，“可别教魇兽看见了，否则又是一通闹……”
　　寒璋似是没听到他说什么，拿出龙珠递给螣蛇，螣蛇眼中露出狂喜，一把接过，如获至宝的捧在手里，身上灵力与龙珠互相呼应，它将龙珠置放于锁骨咽喉之处，龙珠顿时融入血肉，霎时间黑白阴阳两气流转，竟如漩涡一般把螣蛇包裹其中。
　　白念忙道：“不好！它要化蛟了！”
　　说罢拉开寒璋，以灵力设下结界，将两人护住，只听得结界外罡风呼啸，飞沙走石，白念望着天空，静待劫云出现，心中仍是有些不安，他自己渡劫时有天帝护持，自然是有惊无险，但他只是仙君，修为远不及上神，此时要他在劫雷附近护得一名凡人安危，实在是无甚万全把握。
　　“它的样子变了。”寒璋突然道。
　　白念收回目光看过去，只见本来劫雷之处的螣蛇正在地上挣扎，硕长的蛇身长出背鳍，腹部有四爪伸出，头上布满鬃毛，鹿眼蛇颈、鹰爪蜃腹，只那对茸角仍是短小，在鬃毛之下几乎看不见，但这俨然已是蛟龙的形貌。
　　一声龙吟，只见螣蛟冲天而起，在上空盘旋一周，又再降下，落地时化回人形，已是筋骨舒展，形貌有所改变，不再像先前那般拘楼，待它站起来才发现身材也略高了些，头发不再杂乱，眼中又多了几分清明，只是被头发遮盖的脸上仍是在颈颊之处仍有黑红相间的鳞片。
　　白念看得目瞪口呆，望了望毫无动静的天空，失声道：“这这这……这就化蛟了？雷劫都没落下就化蛟了？”
　　螣蛟走近寒璋，想说些什么，但又仿佛从未说过话，不知如何发音，只模糊的道：“我……我……”
　　它指了指自己的咽喉：“谢……”
　　寒璋笑道：“谢倒是不必，只是你须记得允诺我之事，不得再伤人命。你既不知龙珠来历，又已化蛟，想必也是修行圆满，且回钟山去吧，只望日后莫再与凡人有所交集才好。”
　　螣蛟犹豫不决，似有所言，却又说不出来，半晌，它抓住寒璋的左手，将自己布满鳞甲利爪的手覆盖在灼伤之上，以阴阳两气运转，红色的火气渐渐自伤口抽离，在螣蛟掌中流转，转化为蓝色的水气，复又回到寒璋手上，焦灼的皮肉开始逐渐愈合。
　　白念看着这一变化，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他惊奇的问道：“我从未见过能自如操控水火两种属性的龙族，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螣蛟收回手，指着自己的咽喉，发出“啊”“啊”的声音。
　　“你问他，他怕是也回答不了。”寒璋又对螣蛟道，“可以了，你我因果已了，你且回钟山继续修行吧。”
　　螣蛟又是一阵吱唔，却并不离开。
　　那边白念却在走神，恍惚了半天，才对寒璋道：“我虽是泥潭里的鱼，却也见过不少龙族，螭、蛟、虬、蟠，望、行、云、蜃，这些龙族皆是自出生起就已具备各自属性，从未有一条龙能身据两脉，且还是水火不相容的两脉，无正统修行，却能化蛟，还不必渡雷劫。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此等奇事。”
　　说罢又看了看螣蛟，道：“我观它对你倒无恶意，你的身份特殊，世间不论龙蛇都惧怕你，它现下恢复神智，应该是不敢再对你做什么。只是毕竟出身蛮荒，寒璋哥哥仍需提防。”
　　寒璋笑道：“我提防什么？它化蛟圆满，自然是会回钟山去的，自此两不相见，凡人寿命数十载，便是到我寿终也未必能再见它出世吧。”
　　螣蛟闻言忙拉住寒璋的袍袖，用力摇头。
　　寒璋奇道：“莫非你还有什么事？”
　　“它是想跟着你，不想走了。”白念翻了个白眼，喃喃道，“你倒是有眼光，虽然不通人言，却知道跟在真龙身边修行。”
　　言罢，略作思忖，白念掐决自虚空取出一串手珠，递给寒璋，道：“这是你的旧物，乃是先天至宝人鱼泪，以前从不离身的，我离开这些年，便是为了取来这件东西，可费了我不少功夫。你现在身为凡人，总需一物防身的。”
　　寒璋心想这仙界之物，留在我一介凡人身边，到底是防身还是招祸都还不好说，正想要拒绝，只见那串手珠晶莹剔透，温润如蓝玉，心中隐有牵动，不由自主便伸手去接，待拿到手中，突然无数画面蜂拥而来，眼前一黑，便要倒下。
　　白念连忙扶住他，急道：“寒璋哥哥没事吧？可是想起了什么？”
　　寒璋缓了缓神，待到晕眩过去，道：“我没事。只是许多记忆碎片，来得太快，我也说不好到底看到些什么，需得回去静心冥思才行。”
　　白念有些担忧，道：“你忘也忘这么久了，不急于一时。倒是你身上的事，我总觉得不能再耽搁，上次见你，你还是人间的皇子，怎么转眼间又成了国师了？”
　　寒璋淡淡道：“不过是帝王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母后早逝，年幼时又失去母族庇护，再加之身俱通鬼神之力，又有外戚推波助澜，我自然就被皇室除名，所幸有先国师收入门下，待到先师归去，我自然也就是新的国师了。”
　　白念听他说的轻巧，却也知道人间的权势纷争对于凡人来说皆是生死存亡之争，他身为上仙，自然不能干予人间的皇权更迭。但心中仍有诸多疑惑。他道：“这怎么可能？你身份尊贵，投身凡间的身体若无极其强硬的帝王命格，根本无法承受你的元神。”
　　说罢看了一眼寒璋，有些担忧的道：“我上次见你时，你是皇长子，本以为登基称帝不过顺理成章的事，如今你却成了国师，与皇室再无瓜葛，即使王权交替，也难落到你的手上。”
　　寒璋笑道：“做国师没什么不好，每日观星推演，逍遥自在。”
　　白念看着他，欲言又止，道：“我自然知道你最想过的便是这种逍遥自在的生活，只是你现在下到凡间，如无强硬的帝王命格容纳元神，我担心你的躯体会崩坏。”
　　寒璋奇道：“什么叫做‘躯体会崩坏’？”
　　白念正欲说些什么，谁知又被一股力量扼住咽喉，挣扎半天，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最终不得不叹气道：“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你下凡的原因我尚不得知晓，去天界找你的亲信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如今你在人间的身体怕是也撑不了多久，还有这不用渡劫的螣蛟……真真是千头万绪满头包！”
　　寒璋闻言不禁笑出声来，他本是龙章凤姿之貌，不笑时冷若冰霜，笑起来却眉目含情，看得白念一时恍惚，忽然将他与记忆中的某个模样重叠起来。
　　寒璋道：“太湖君这做仙人的，怎么比我一介凡人事务还多？”
　　白念叹了口气，却是没接这话，只是有些感慨道：“你很久以前也经常这样对我笑，只是后来你登上高位，便不再笑了。”
　　“但你对我仍是极好的！”像是怕他误会，又补充了一句。白念突然正色道，“此间之事，我虽满头雾水，但却是不能再耽搁了，我需得再去一趟天界，问问掌管凡人命盘的星君，而这螣蛟……”
　　他看了看那仍是懵懂少年模样的蛟，道：“我得去问一个人，他比我年长许多，又是蛇族长辈，应当知晓这螣蛇的来历，只是他一贯吊儿郎当的，也不知道此刻在哪里。”
　　寒璋道：“不着急。现下妖物伤人之事已经解决，其他的也不归我们凡人管，太湖君只管去吧。”
　　白念小声道：“你什么都不记得，当然是不着急了，急的可是我……”
　　虽是如此念叨，白念仍是郑重施礼道别，这才遁了身形而去。
　　寒璋见他离开，转头对螣蛟道：“你不走吗？”
　　螣蛟摇摇头。
　　寒璋道：“你我殊途，最好还是此时别过最好。”
　　螣蛟发出吱吱呜呜急切的声音，利爪却是抓住寒璋衣袖怎么也不肯松手。
　　寒璋叹气道：“我还真没那个本事强行赶你走，既然你想跟着我，便切记不可伤人，且你形貌不似凡人，最好不要在普通人面前露面。”
　　螣蛟忙不迭地点头。
　　寒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螣蛟想了想，仍是摇头。
　　寒璋只觉得带个无知孩童也不过如此，一问三不知，又不通人言，登时觉得有些头大：“我名为寒璋，便叫你玄黎如何？”
　　螣蛟也不管有没有听懂“玄黎”这个名字的意思就连忙点头应下。
　　寒璋叹气道：“那跟我走吧，先去我的府邸，将你这幅容貌隐藏起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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