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润玉线]素心一片玉壶冰

　　很快，又一年立春降临，夜神与花神的婚事也被正式提上了日程。

　　缘机仙子从天帝处领回了两个命令：其一，用因果天机轮盘细细推演，替两位上神挑选一个最为合适的婚期；其二，要她为大婚当日拟将到场的诸仙安排席间座次，绘制成图纸呈上给天帝审阅。

　　这头一份差事她再熟悉不过，与之相比，后头的那个则如同烫手的山芋。要知道，天界之中诸仙的关系本就复杂，万一顾此失彼，或是座位安排不当，恐招多方怨恨，可谓是吃力不讨好。

　　然而，直到缘机仙子将吉日算了又算，因果天机轮回盘上显现的卜算结果均为凶兆，她这才回过味来：此番天帝这般急迫地安排夜神与花神大婚，其中怕是大有文章——“猛虎口中敲玉齿，骊龙颔下夺神珠”，而她缘机，从领下推演婚期之令起，便是被迫成了那个头号倒霉人。

　　幸而近年来夜神颇受天帝信任，将操持婚事的监督之责全权交给了这位新郎官本人。缘机仙子闭门不出十余日，终于拟好了一份最为妥帖的席位排布图，将它卷在袖中，前往璇玑宫交由夜神审阅，又趁他凝神翻阅图纸之际，委婉地提及了因果天机轮盘上的异常。

　　“......依小仙看来，这天机本就难测，就以往而言，因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影响了推演结果，这种情况也是有的，等上一阵子便好了。奈何此番天帝陛下出于对花界的珍重，令小仙务必将婚期选在四月百花齐放之际......大殿下，您看这......是否要同天帝陛下禀明？”

　　“不知仙子准备以何种缘由向父帝解释？”润玉并未抬眼，一手执卷，一手缓缓磨搓着茶盏边沿，道：“如今正逢双春兼闰月之年，四月更被姻缘府批为‘极宜嫁娶’......依仙子所言，竟是叔父判断有误？”

　　“缘机不敢，这‘极宜嫁娶’的批命，姻缘府自是不会弄错的，”缘机仙子忙道：“只是，择吉一事不止要看日月历法，讲求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就是那凡人成亲，也还得八字和合不是？上神与上神结为连理，更是关乎六界神本的大事......”

　　“如此说来，是润玉与花神八字不合，贸然嫁娶恐动摇六界神本。这个理由倒是无可辩驳，若上报给父帝，想必他应能理解仙子的一片苦心。”

　　润玉说着，含笑朝她投以一瞥，眼底却颇是凉薄。缘机仙子心思急转，恍然记起当日天帝要求速办婚事时的情状，又想到自己先前隐约的猜测来，心中一凛。

　　“这......大殿下折煞小仙了......小仙忽然想起凡界有句描述良辰吉日的俗语，说是‘天德雪雨少，月德风云稀’，恰巧水神仙上与风神仙上又是花神的双亲，不如就顺应天象，择取四月一无风无雨、春和景明的日子作为婚期......大殿意下如何？”

　　“仙子掌管因果天机轮盘数千年来，一向谨言慎行，故虽危而无咎。想来仙子的判断自是不会出错的。”润玉将茶盏轻轻抿了口，搁置在案上，复又看向手中的席位排布图，问道：“观此图纸，水神、风神两位仙上居上首，与霜神之间隔了予木上神——泉先一族不与天界往来已逾万年之久，何故予木上神亦在受邀之列？届时若不能到场，抑或仅仅派遣使者前来，如此安排恐有失妥当。”

　　观润玉态度，缘机仙子长舒一口气，知道择吉这一茬总算是揭了过去，在天帝面前也有了交代，当即恭敬答道：“大殿下有所不知，邀请予木上神是水神仙上的意思，说是无需为其特制请柬，他自会前往天池相邀。予木上神乃先水神，与如今的洛湘府颇有渊源，想必不会不来......大殿下若不放心，不如让小仙往洛湘府跑一趟，确认清楚再来回禀？”

　　闻言，润玉似若有所思，片刻道：“水神仙上既然这么说，便不必劳烦仙子......”顿了一下，又问：“火神不在名单之中？”

　　话题转得太快，缘机仙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暗忖道：‘这是天帝的授意，旁人不解个中缘由也就罢了，夜神又岂会不知？’心下狐疑，嘴上则说：“是。近月来魔界大乱，火神二殿下奉天帝陛下之命，日夜驻守忘川，无暇观礼，实为一件憾事。”

　　“......确实遗憾。”润玉不置可否，缓缓将图纸卷起。缘机仙子会意，忙双手接过，又寒暄了几句，由近旁的黑衣仙侍一路相送着退出了璇玑宫，连连道谢后，转身就想往自己的天机阁而去。

　　哪知她猛地一回头，却差点儿迎面撞上个人，摇摇晃晃了好几下，还未站稳便听来人惊道：“机机！你怎么在这儿？”

　　辨出月老熟悉的声音，缘机仙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还要问你呢，你怎么在这儿......哦，是了，陛下钦点你主持此次大婚，想必也是来找夜神议事的吧？我还有事儿要办，就不打扰你了，告辞......”

　　“诶诶诶，你别走——你这叫什么话，说得像老夫乐意办这件差事似的！”月老不满地拽住她的胳膊，又往周遭瞟了瞟，见仙侍已经走远，才继续说道：“倒是机机你，天帝把那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可见对你是颇为器重……如何，婚期定在什么时候？诸位仙家的座位可安排好了？”

　　“万事俱备。”缘机仙子将手中的卷轴在月老眼前摊开，不无得意道。

　　月老接过，目光在上头来回扫荡，双眉立刻紧紧皱在一处：“不对哇……我家凤娃呢？为何不在上头？”

　　“这叫什么话，说得像火神乐意出现在上头似的，”缘机仙子翻了个白眼，原话奉回道：“就算他乐意，其他人也怕是不会同意的……”

　　“你不提也就罢了，提起来我就生气！连请柬都不让发，润玉也太小心眼了，”月老怒道：“这世间，两情相悦之人结为连理本是天经地义，凭什么因为那老什子婚约就要把他们拆散？前些日子，我可亲耳听说水神向天帝请旨，要考校旧版《六界神录》中记载的方法解除婚约。谁知天帝不同意，说是这么做对润玉不公平，而润玉竟也没有反驳，此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唉，天帝也太偏心眼了，只可怜了我的凤娃，怎么就没人替他考虑考虑呢？”

　　听他这么一说，缘机仙子恍然如醍醐灌顶，哪还有不明白的，忙道：“敢情你方才气势汹汹地往璇玑宫闯，就是为了这个？那你务必在这里再站上一会儿，等我走远了再进去，免得你瞎操心，不仅冤枉了夜神……还引火烧身，把我也给连累了。”

　　“……什么意思？”月老愣道：“机机，你话里有话啊！”

　　“你猜咯？”缘机仙子一扭腰身，飞快地抢回了卷轴，绕开他逃也似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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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天池的冰雪还远没有到融化的时候。山顶苔地里，高山杜鹃枝叶细小，裹挟着冰粒子蜷缩在雪下，踩上去发出清脆的“嘎吱”声。

　　这里的春季来得比任何地方都晚。这里的人，告别了外界浮华，在天池的池水中照见一方无垠广阔、澄明开放的觉性，行止之间，常常能倒映出某种心的本真。

　　一切的辩言都没有意义。润玉想必深知这一点，因此，在交给予木长老的信里，他所叙述的唯有真实。

　　这样的态度，或者说是润玉的经历本身，显然打动了这位老人。他沉吟了许久，重又拾起先前被搁置在一旁的、水神洛霖亲笔书写的书信，将它们反反复复地看了，粗粝的、褐色的手指习惯性地磨搓着信的边沿。

　　末了，他对送信的九容说道：“看来对于洛霖的打算，夜神皆已知晓。这也确是洛霖的作风，哪怕行毁约之事，亦要做得坦坦荡荡......坦坦荡荡，却有失偏颇。”

　　“直而不屈，岂无叉折？”九容答道：“循理而行，虽曲而直，方为上德。”

　　“大直若屈......当年是我用这话来劝你，没想到有一天它竟会从你的口中说出来。”予木长老呢喃道。随后他沉默了片刻，想起在改变之前，眼前的人是付出了多么巨大的代价。“不瞒你说，那日洛霖走后，我曾卜算了一卦。”

　　“哦？”

　　“下离上坤，是为明夷。”予木长老顿了一下：“明夷，利艰贞。原本，我只道此卦所指是水族的未来，故而迟迟不肯答复洛霖，直至今日方才知晓其中真意——所以，你作何想法？你离开霜神来到他身边，可是从星象之中观出了什么天机？你当真觉得......他能成事？”

　　“我不知道。”九容笑着说：“当年谁为箕子？如今谁又为文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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