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子鉴定师

　　卡宴疾驰，医院高楼通亮，过往的行人神色匆匆。

　　车子停下，吴桐率先推门下车。
　　疼痛有所缓解，两人默默走向大厅。就着头顶灯光，她才发现林景淮劲瘦的小臂上鼓起好几个包，都是被蚊子咬的。
　　“所长是B型血？”她自顾说下去，“您需要six god。”

　　six god？什么鬼？

　　“防蚊花露水呀。”
　　英语还能这么用？林景淮嘴角忍不住抽搐，手攥在为她遮挡蚊虫的衬衫上，快步前行。
　　语气里是毫不遮掩的傲慢和不屑：“你需要脑子。”
　　“……”

　　两人走到急诊挂号处，吴桐包里只有两张一元的纸币，主意打到身边人身上：“所长，刚才那枚硬币，能借我下吗？”
　　“不能。”
　　“只是借，我会还您的。”
　　“电子支付吧。”
　　“不好意思啊，”挂号窗口内的护士道，“医院的线上支付系统正在升级，暂时……”

　　“所长？”
　　林景淮别开脸。
　　吴桐也不知哪来的胆子，手直接伸进他裤兜里，记得猜完硬币后，他把手放到这里的。

　　小手快速探了探，没有摸到硬币，抓住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咦？
　　她掏出来，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深蓝色的包装上印有MEVIUS的字样。

　　是烟，七星香烟。
　　“所长抽烟？”
　　话刚说出口吴桐就后悔了，大概是林景淮送她来医院，让她太得意了，无论是把手伸进裤兜，还是问这么隐私的问题，都已是冒犯。
　　林景淮不语，脸色微沉，从她手里夺走烟盒。

　　“硬币呢？”吴桐终于发现哪里不对，“没有硬币？”

　　林景淮脸色有几分不自然，目光瞥向别处，顿了顿，又转回来，直视不讳地睨着她。
　　吴桐愣了愣：“没有硬币，那、那……”

　　“我这儿有个，送你了，挂好号赶紧去包扎吧。”窗口护士大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两个人模狗样的大人了，为了一个硬币对峙半天，真丢人。
　　“谢谢你啊。”

　　急诊室里有好几位病人，值班的医生和护士忙不开交。

　　“妈妈，疼，好疼！”
　　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男孩被打碎的玻璃扎进脚底，疼得哇哇大哭。
　　“乖，不哭啊，抓住妈妈的手，医生叔叔会轻轻的……”小男孩妈妈把孩子揽在怀里，焦急又温柔的哄着。
　　“妈，还是好疼！”
　　“妈妈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吴桐坐在一旁等待着。
　　有医生来查看她的伤势：“没大事，就是伤口有点深，不用拍片了，让护士给你清理一下，可能有点疼，忍住啊。”
　　棉签和消毒药水碰触到伤口，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男朋友，招呼一下，按住她肩膀。”

　　“他不是……嘶——”吴桐疼得冒冷汗，也没忘记纠正护士的话，让所长听见，又不知道该怎么想她了。
　　一只手按在她肩膀上。
　　吴桐还没来得及惊讶，又有一只手握住她颤抖的胳膊。

　　护士很快包扎好。

　　大概是消毒药水的作用，吴桐只觉得比之前更疼了，她头垂在自个肩膀上，紧紧闭着眼睛。
　　那只依然抚在她肩膀上的手突然发力，迫使她抬起头。

　　吴桐眉头紧皱，茫然又痛苦地望着头顶男人。

　　“哭出来。”林景淮冰冷地命令。

　　吴桐摇摇头。
　　“哭出来就没那么疼了。”
　　她垂脸，再次摇摇头。

　　“你难道不知道，”林景淮语气有几分生气，“会哭的小孩才有糖吃。”
　　吴桐不懂，他有什么好气的。
　　“可是，我不是小孩啊。”
　　准确地说，是她的人生中没有大人。
　　小孩子摔倒时，抬头看看四周，若是有人，则嚎啕大哭；若是无人，则自己爬起来。

　　从小，她摔倒了，四周都没有大人，便没有学会哭。

　　许久，他不疾不徐道：“允许你做一次小孩，”
　　“咦？”吴桐笑，“你是谁呀？”
　　“我是……”
　　林景淮还没回答，就被她打断：
　　“呜呜呜，是这样哭吗，所长？”伤口还疼着，她勾了勾唇，笑得有些凄惨。
　　他忽然屈膝蹲下，小心捧着她包扎好的胳膊，轻轻吹了两口气。

　　旁边的小孩还在闹着，妈妈温柔呢喃：“乖，乖，吹吹就不疼了。”
　　林景淮的发质坚硬、漆黑，灯的照耀下泛起隐隐的光圈。
　　她突然眼热。

　　“所长，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
　　“不必，”林景淮把车停到吴桐小区门口，“员工不养好身体，怎么赚钱。”
　　伟人说得没错，万恶的资本主义，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剥削。

　　“哈哈，所长放心，就算是带伤，我也会好好去上班的！”
　　吴桐解开安全带，发觉他的七星从口袋跑出来，掉到她的腿上，把烟盒递给他：“所长，听说这个烟特别好，我都想尝尝了。”

　　听说尼古丁可以麻痹神经，缓解疼痛，更多的是，她好奇很久了，想尝一下烟的味道。

　　林景淮定定地凝着吴桐，不语，接过烟盒，取出一根点燃，他的手长得很好看，指节分明、修长，烟在指尖，别味养眼，深深吸了一口，斜眼瞧她，开口：“想尝？”
　　“有点。”
　　他忽地笑了，唇角上挑，双眼却极冷，伸手蓦地攥住她的下巴。

　　吴桐茫然，脸上闪过恐慌。
　　车里开着冷气，还是能感受到男人肌肤散发出的滚滚热气，以及他说话时胸膛里令人悸动的震鸣。

　　林景淮眯眼，声音又浑又沉：“张嘴。”

　　他又吸了一口，身体骤然前倾。
　　巨大的阴影笼罩，他吞吐，一团白色烟雾袭来，呛得她不住咳嗽，眼泪都流出来了。

　　“尝到了？”他掐灭手里的火星，“味道怎么样。”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再想尝一次，就想想今天。”

　　“不尝了，再也不尝了。”
　　她一定是疯了，才会想去尝试烟的味道。
　　几乎是逃命般推开车门：“所长晚安！”

　　受伤的胳膊还在疼，走路不能太大幅度，可腿上的速度没减退，林景淮在车里，透过窗户看到她的背影，有点蠢。

　　他没有立即走。
　　冷气充足，胳膊处被蚊子咬过的地方隐隐发痒。
　　不多时，三楼的某户亮起灯，几秒过后，有个贼头贼脑的人影出现在窗口。
　　林景淮把车往后倒，树影葱葱，将卡宴车身完美隐藏。

　　窗户上的身影离开了，随便拉上窗帘。

　　林景淮突然有些闷，拿起烟下车，不觉又点燃一根。
　　他平日很少抽，要不是多年前的那件事，他根本就不会碰这不宜健康的玩意儿。

　　几口吞云吐雾过后，发觉实在没什么味道，索性又掐掉，脑海中不觉浮现出刚才把烟雾吐在吴桐脸上那一幕。
　　那一口，味道有一点不同。

　　还想抽烟？呵，抽断她的腿。

　　纵使吴桐百般隐藏，小姑吴美云还是知道了她又摔伤的事情。

　　“桐桐啊，我找人给你看过了，大师说你今年犯太岁，要是不小心啊，还会有血光之灾呢。”
　　“我的姑，你别耸人听闻了好不好，好歹也是个学习科学的人，怎么还相信那个，再说了，我今年又不本命年，怎么会犯太岁。”
　　“这你就不懂了吧，可不只是本命年犯太岁，总之啊，姑已经让大师帮你找好应对的措施了，你只管去做！”

　　送走一位鉴定女儿是否亲生的年轻爸爸，吴桐望着手里的一条红丝带，脸上和刚才的客户一样愁云惨淡。
　　说是要把这根红丝带放在比她大六岁，或者小六岁的人经常出入的地方，太岁就可破。
　　大六岁，或小六岁？小六岁的人她倒是认识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就比她小六岁，可吴桐宁愿有血光之灾，血流成河而死，也不愿意和她有半毛钱的交际。

　　大六岁……
　　“所长啊，他今年二十八了，是不是没看出来？听说他生活特别规律，绝对不吃外卖……”
　　不吃外卖又怎么样，不还抽烟？

　　吴桐犯难了，难道要去找林景淮吗，告诉他：“所长，我今年犯太岁，您可以收下我的红丝带吗？”
　　神经病吧，那他一定觉得她摔坏的不是胳膊，是脑子。
　　思来想去后，她决定……

　　林景淮下午大都不在，吴桐瞅着好不容易加回来的微信，发了第一条消息。
　　“所长，那天您把衣服给我遮蚊子，我给您洗好了，放到您办公室可以吗？”
　　“嗯。”

　　没想到会进展如此顺利，她兴高采烈地爬上三楼。堂堂一家私人鉴定所老板的办公室竟然没锁，轻轻扭动门把，门就开了。
　　把衬衫放在沙发最显眼的位置，她四处张望，藏哪个地方才不会被人发现呢？

　　办公桌就算了，容易被发现不说，关键是很私密的地方，还是离得远些比较好。
　　吴桐有自己的原则，只瞧一瞧，找个隐秘的地方藏好，并不能去翻别人东西，在书柜前转了一圈儿后，她又回到沙发跟前。
　　鬼鬼祟祟蹲下，从包包里掏出红丝带，刚掀开沙发垫，呼啦一下，办公室的大屏幕陡然亮了。

　　“吴桐。”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本就做贼心虚，此刻被吓得几乎是魂飞魄散。
　　大屏幕内映出林景淮的脸，是动着的林景淮，就像直播一样。
　　这是什么鬼科技？！

　　吴桐心怀侥幸，他应该看不到办公室里面吧？

　　紧接着另一个屏幕也亮了起来，画面中展现的，不就是此刻此房间内的一切么……
　　吴桐动了动，画面中间的女孩也动了动。
　　直播林景淮的屏幕熄灭，但是声音传来：

　　“人脏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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