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第一丢人

　　蕲州庞氏？我好像没听说过啊。
　　我娘给我头上来了一个板栗，“你这个小脑袋瓜整天装着吃喝玩乐，会知道个屁！大遼疆土辽阔，你没听说过的多了去了。”
　　我捂着被敲得生疼的脑袋，不满的嘟囔道：“那也不用打我啊。”
　　“蕲州庞氏虽然是个小家族，但是其家主，庞家长女却在朝堂身居高位，官职只比你爹低两级，另一个女儿还在后宫封了妃位，倒还真有些得罪不起。”说到这里，她越发恨铁不成钢。
　　拿手戳了戳我的脑门，“要不是你不争气，入不了皇上的法眼，咱们家至少能出个贵妃！”
　　“谁稀罕当妃子，我才不要嫁给皇上呢！”我娘连忙捂住我的嘴，并赏了我更多板栗。
　　我捂着满头包的脑袋，眼泪狂飙。
　　“你不稀罕人家可稀罕着呢，要是让人家知道是你干的好事，只要在陛下耳边吹一吹枕边风，你就吃不了兜着走吧！”
　　“娘，你总打我脑袋，都把我打傻了，所以皇上才看不上我啊。”
　　“你还顶嘴！”我娘作势要举起巴掌，我连忙夺门而出，往自己的院子里跑。
　　“啪嗒。”跑到半路，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怀里掉了出来，把东西捡起来，我借着倚澜院前微弱的火光，看清楚上面的字。
　　“观山图……”呃……看来今后和谢凝御的交集，还是有的。
　　进了院子，就见怜儿端着洗漱的热水进了房间，路至幽从房顶上跳下来，落在我面前。
　　我忽然记起来，今天早上路至幽对我说有事情要办，今日便不跟着我了，为此我还乐呵了好一会儿，但现在想来，都快悔死了。
　　如果有路至幽在，一定会拦住谢凝御的吧，冲动是魔鬼啊，那个庞少爷的两个姐姐都如此了不得，也难怪他气焰嚣张。
　　但我转念一想，又好像有点不太对，万一她不是拦住谢凝御而是和谢凝御一起揍庞少爷呢？这画面也太血腥暴力少儿不宜了。
　　“主子，你受伤了？”路至幽皱着眉头，忽然冷不丁冒出这一句。
　　“没有啊，怎么这么问？”我感到十分奇怪。
　　她指了指我胸前，我微微后退了半步，然后低头看了看，没有。又仔细看了看，咦？有一个红色的小血点。
　　我回忆了一番，貌似是之前把谢凝御的手放在怀里暖的时候沾上的，之前吃饭的时候我娘和怜儿都没有发现，居然被她发现了。
　　“哦，这不是我的血。”
　　路至幽的眉梢这才稍微松缓了些，大概是害怕没保护好我，我爹会怪罪吧。
　　洗漱完后，我躺在床上，怜儿本要把灯熄灭，被我拦住了，就着屋内的火光看了会观山图，直到眼睛酸了，见天色实在晚了，便自己下床熄了灯，再回到床上躺尸。
　　晚上，我又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不似上次那个旖旎，反而带着点奇异与悲伤。
　　我梦见自己只身穿过巍峨冰封的雪山，行走过一片片茂密的森林灌木，沿途欣赏着风景也感受着美好的风土人情，闲暇时便躺在岩石或草地上，拿出本子和笔墨，将这些写下、画下。
　　有一天，我的画面中贸然出现了一抹倩影，我抬头看去，是一名身子窈窕婀娜的美丽女子，她挽过耳边的细发，目光遥遥望着远方被雾气缭绕的群山，风把她的裙摆吹的很高，我丢开画本，朝她走去。
　　“姑娘，你挡住我的画面了。”
　　她回过头，对我莞尔一笑，在这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画中仙子，她说：“怎会？”
　　我肆意打量着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欣（bu huai hao yi）赏，“瞧见你，我便无心再看画纸了。”
　　她的脸上闪过一抹红霞，将这清冷山间，化为了氤氲仙境。
　　此后，我们结伴同行，从大遼到西域，从边塞到京城，相处的日子越长，她在我心中的模样便愈发清晰，我时常悄悄的拿出画纸来画她，却始终不敢让她瞧见。
　　可她还是发现了，开始刻意躲着我，我们之间的距离因此渐渐疏远，终于后来各奔东西。
　　三年之后，我回京城嫁了人，只知道对方姓谢，与我家门当户对。喜宴当天，泪水湿透了红裙，我根本不爱那个男人，强忍着心中的不适同他拜完了天地，进洞房饮合卺酒时，我偷偷把酒倒在了袖子里。
　　他掀开盖头的时候，我多么希望出现在面前的那张脸，是她。
　　后来，我有了女儿，凝御。她十分乖巧可爱，懂事听话。而且她和我一样，喜欢写写画画。观山图早就被我压在了箱底，我不敢再去触碰，因为在最后的扉页上，全是她。
　　我知道，也许我们再也无缘了，我只能尽量避免去那些年的回忆，有她的梦，都是甜的，只是醒来后脸上难免爬满了泪水。
　　御儿的性格有些内向，喜欢安静，总是一个人躲在凉亭，临摹着她爹挂在书房中的几幅画作，有一日她不小心将画作沾上了墨点，他大发雷霆，不许她再碰画笔。
　　我是知道的，他对我也没有多少情意，几个小妾时常在我面前作威作福，但我从来都懒得理会她们，任由她们在梁上跳来跳去。
　　后宅之中这样的生活我早已厌倦了，除却御儿我似乎已经没有活下去的理由，直到某一天白日，我带着御儿上街闲逛，她拿着我刚给她买的木头小玩具十分高兴，一个没注意掉在了地上，我弯身去捡，眼前有足迹朝我慢慢走来。
　　抬起眼，我震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她的样子一如往昔，我记得很清楚，一点都没变，可我却变了，变了太多。
　　她说出我的名字，将我紧紧抱在怀里，我愣了很久，才抬起手回抱住她。
　　后来，我开始频繁的出府，以各种理由。
　　我甚至不想再回去，只想醉倒在她的温柔乡里，我们双双身着男装，流连烟花酒巷，秉烛畅聊到很晚很晚，每夜都会搂着她的腰肢，听她唱着夜曲入眠。
　　那段日子，幸福的就好像画中的假象，我逐渐将谢夫人和母亲的名头给忘记，到最后，我干脆不回家了，哦……如果那个地方能够称之为家的话。
　　幸福来得突然，失去的也同样很突然，清晨，我为她描着鬓发，发觉她最近的气色越发差了，便调笑道让她多涂些胭脂，免得脸色半分血色也无，半夜吓着人。
　　她笑了，很配合的将胭脂厚厚的涂到了脸上，问我，“我美吗？”
　　“美，全天下所有的女子都不及你半分。”
　　她痴痴地笑了，“那你会永远爱我吗？”
　　“一生一世，一刻都不会少。”我哑着嗓子，在她耳鬓厮磨。
　　说完，她倒在了我的怀里，嘴角漾着笑意，脉搏却已经停止了，我握着她的手腕，不敢置信。
　　我在她的梳妆台里找到一个漆木匣，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信纸。
　　展开信纸，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我确信无疑，这的确是她的字。
　　她将一切都在信中交代了，其实她也是喜欢我的，看到我为她画的画像时，她心中不知有多高兴。她本是一名云游四方游医，与我结识后便不再行医了，因为她医术不好，总是误诊，不想在我面前丢脸，便一直没有施展过。
　　她很欣赏我的画作，并且对我偷画她这件事早就知道，还偷偷藏了一副随身带着。
　　一次机缘巧合，她诊断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她当然觉得又是误诊，于是熬夜查看了很多医书，看了许多古籍，可是翻来覆去，都是一个结果，她奔溃了，开始逐渐与我疏远。
　　分开的三年里，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我，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她努力的学习医术，希望找到医治之法，重新背起了行医的药箱，往京城而来。
　　在生命中的最后一段时光，实在耐不住思念，找到了我。
　　我们整日厮混在一块，做了一切早就该做的事。
　　她很失望，说自己果然不是学医的料，无法自救，但是她很贪心，不想一个人默默的死去，想依偎在我的怀里，听我说完所有的情话，再闭上眼睛。
　　我抱着她慢慢冰冷的身体哭了很久，眼泪无声，大颗大颗的落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谢家人最终还是找到了我，他们破门而入，把我打昏强行带走，再次醒来，我已经回到了谢府。
　　我昏迷了很久，期间御儿一直守着我，她乖巧的不吵不闹，看见我醒来也只是淡淡的笑，她说：“娘，你终于回来了。”
　　鼻尖酸涩起来，我抚摸着她的脑袋，点头如捣蒜。
　　她第一次冲我撒娇，说：“娘亲，你别走好吗？别再丢下御儿一个人了，御儿害怕。”
　　我没法回答，因为心里的答案是否定。
　　十二月底，一场大雪纷飞，谢府九曲回廊，我纵身投入了冰冷的湖水中，任由死亡将我包裹。
　　我好像看到了当初与她初见时的景象，雾气缭绕的群山前，贸然闯入视线的美貌女子，只一眼便让我从此陷入沉沦。姑娘，今生似是无缘，来世可有机会？
　　这个梦到此，主人公的意识渐渐与我剥离，瞳孔中对方纯白的衣衫，在水中一层层漂晕开来，在她眼中我仿佛读到了无边的悔意，她的唇一开一合，貌似在对我说：
　　爱一个人要趁早。
　　她沉入水底，眼中最后一丝生机也泯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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