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龙侠踪

作者:谢*******江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白云仙子


      辛无疾奔上绝峰,沉声喝道:“小子,还不束手就缚?”花间蝶笑道:“堂堂丐帮,专会倚多为胜。俺花某有死而已,岂能束手就缚?”一边招架,一边向悬崖边靠拢,准备抱着李珏一起跳崖同归于尽。
      辛无疾叫道:“三弟,你且闪开,待大哥来捉他。”迈步上前,脚下却是一晃。
      又见人影晃动,那红衣少女仗剑掠上峰来。花间蝶见强敌环伺,心中一紧。却见那少女却直冲辛无疾杀去。他心中大喜,叫道:“辛大哥,快把那小妞儿擒住,待小弟打发了这个横架梁子的小子,咱们再一同共享艳福如何?”
      此时夜色正浓,大雪纷飞,众人的面目都模糊成一团。那少女怒发如狂,长剑向着辛无疾便刺。辛无疾伸出两指夹住剑锋,喝道:“小姑娘,不要伤了自己人。”
      花间蝶一轮急攻,将李珏迫退,高声道:“大哥,佳人还没有入怀,就称起自己人了吗?你要吃肉,也留几口汤水给兄弟。”红衣少女心中恚怒,那剑锋却像在对方指间生了根一般,休想扯动分毫。她推动剑柄急送,左手撒出一蓬银针,罩向辛无疾。
      辛无疾这时只觉小腿麻痒难当,再见银针飞来,却没有力气躲闪了。
      李珏在一旁看的清楚,叱道:“休伤我哥哥!”飞身掠将过来,右手扯出摺扇展开。叮叮叮叮一阵碎响,银针纷纷落入雪中。李珏啊哟一声,肩上中了一枚,跌了下来。
      辛无疾知道银针的厉害,扯了李珏的身子向后便退。红衣少女恨极,将手一扬,又有一件暗器鸣叫着打出,直奔李珏面门。
      李珏摺扇斜挥,将来物击落在地。向那物看去,却是一枚精巧玲珑的银笔。顶端尖细、尾部镂空凿孔、上面刻字的银笔!
      再向那红衣少女看去,见她樱唇檀口、螓首粉颈、柳眉杏目,竟无一处不是令自己惊心动魄的熟悉。在哪里见过此人?为什么她也会有这样的银笔?她的声音在哪里听见过?岳家寨、四杰峰、打虎寨、巴山……巴山!一刹那间,李珏的脑中闪过无数的念头,或旖旎或心动、或惊喜或恼怒、或惶惑或不安。
      那花间蝶见李珏发愣,良机难觅,如鬼似魅倏地上前,在李珏小腹上重重印了一掌。李珏被击得飞出悬崖之外,叫道:“唐彪,是你。你为何女扮男装害我?”
      辛无疾陡见拜弟中掌落崖,回手扯住李珏左足,右掌一招“见龙在田”,与花间蝶打出的第二拳接实。“嘭”地一声巨震,地下积雪被激得漫天飞起,花间蝶萎缩在地,嘴角渗出紫血。辛无疾体内被逼回的毒气却迅速上行,身子一晃,头脑一阵昏晕。脚下无力支撑,被李珏带起,二人一起投身悬崖。
      这电光石火的交手,也就在一眨眼之间。
      那红衣少女听到李珏的喊声,如大梦方醒。见两人向深谷跌落,不由惊得呆了。
      狂风扑来,雪霰四处纷飞。
      红衣少女一声长呼,提剑在花间蝶裆内狠狠一斩,将其踢下万丈悬崖。

      李珏昏昏沉沉,如同腾云驾雾般下坠,耳听“扑通”一声,一口冰凉的雪水灌入腹中。他闭住呼吸,双脚蹬着浮出水面,见身旁一人同时也浮了上来,正是大哥辛无疾。李珏抓住涧边一棵小树,将大哥拉上岸来,水淋淋地放在雪地上。
      李珏仗了蛇丹宝果和蛇血的功力,“五行练气大法”此时已有小成,未受重伤。倒是辛无疾所中毒气上行,堪堪波及心脉,这时两眼紧闭,已是气若游丝。
      李珏心中难过,将大哥身子扶正,自己盘膝坐于他的身后,运气三周天,双掌翻转,轻轻印在大哥背心,体内真气源源不绝地输入辛无疾体内。时间不长,只见辛无疾头顶一股白气升起,嘶嘶有声。李珏催动内力,“波”地一声轻响,一枚银针自辛无疾腿内弹出,带出一股黑色血线。
      这时头顶“唰”的一声,一个人从空中而降,落入山涧。水珠溅在李珏脸上,吃了一惊,真气顿泻,辛无疾体内毒血倒流,注入心脉。
      李珏撤回双掌,一脸惨然。看那山涧之中,一个尸体顺水漂出山谷去,鲜血自双腿之间流出,染红了一片溪水。那尸体紧握一双银钩,却是花间蝶。
      辛无疾“唉”了一声,醒转过来。李珏强忍悲痛,俯身问道:“大哥,怎样?”
      辛无疾微笑道:“三弟不要难过,人生百年,孰能无死?”
      李珏道:“大哥,你安心睡一忽儿,小弟负你走出这片山峰,找一个好大夫,定要给你治好毒伤。”
      辛无疾摇头道:“唐门暗器,非本门不能解救。就是王老伯在此,也回春无力。大哥有一件事拜托贤弟,你要答应我。”说着盯住李珏,满是诚恳之色。
      李珏心乱如麻,躇蹰道:“小弟定杀那唐姓女子,与兄报仇。这是小弟份内之事,何须……何须大哥嘱托?”
      辛无疾道:“那女子出于误会,也是无心之失,大哥岂能怪她?”一句话未说完,咳了起来。
      李珏听不要杀那“唐彪”,顿感一阵轻松。但随即又自责:“李珏啊李珏,大哥伤成这个样子,有要事相托,你不去关心,却去关心一个女子的死活,算什么男子汉?”
      辛无疾道:“兄弟,我托你的事,却不容易办。一是要你前去荆州,去通知丐帮长老徐长青,令他暂代帮主,前去邛崃赴会。三弟功力通玄,天下无有匹对,还希望你对丐帮兄弟们暗中照拂。这第二件事,甚是不易,便是请你帮大哥寻找失散多年的胞妹。”
      李珏听了,惊讶道:“大哥,你尚有个妹妹么?”
      辛无疾道:“三十年前,河南登丰县少室山下,有一家云龙镖局。总镖头打虎太保辛飞鹏,便是家父。先父武功自成一家,在河南颇有威名。”
      李珏道:“河南云龙镖局?我听四师父说过。他老人家和辛总镖头交情过命,以前时常来往的。”
      辛无疾道:“怪不得。咱们在襄阳初见时,我见到你的摺扇,便有些疑惑,是以没下重手伤你,当真万幸。令师陈四侠,先师郑九霄再加上先父,江湖人称‘北丐西儒,中原镖侠’。先父一生侠义,不想二十年前,竟惨遭灭门之祸。”说到这里一阵喘息,渐有不支之状。李珏忙伸掌抵住他背心,真气鼓荡,源源不绝地输入他体内。
      辛无疾精神稍振,又道:“那个冬天,河南大雪,天气出奇地冷。那一天我和妹妹正在后花园堆雪人儿玩。爹爹正在患病,吃过夜饭,躺在太师椅上养神。忽然之间,他老人家侧耳听听门外,脸色变的苍白,挥手让家人辛福带我兄妹躺进夹墙。我以为爹爹要和我们捉迷藏,和妹妹高高兴兴地躲了,从墙缝中看外面的动静。
      那时外面大雪下的正紧,院里来了十三个蒙面人。他们原来是爹爹的仇家,是寻仇来的。我家住少室山下,离少林寺极近,爹爹又和寺中方丈交情不错,他们雪夜前来,自是为了不让少林寺僧人知道。
      那十三个蒙面人手执兵器各不相同,武功也不是一派。为首两个怪人,每人一对尺不像尺,牌不像牌的兵器,武功绝高,连爹爹也不能战胜他们。这些人逢人便杀,不到一顿饭时间,局子里的镖师和趟子手便躺了一地。我爹爹身子不好,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他老人家避开为首的两人,力杀五名蒙面大汉,最后大喝几声,吐血盈斗,力尽而死。
      当时屋外大雪纷飞,镖局内到处都是尸体。我看到叔叔伯伯们躺在血泊中,面目狰狞,心中说不出的害怕,便要叫出声来。辛福眼快,伸手捂住我的嘴巴。可妹妹看见爹爹惨死,吓得紧了,‘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剩下的八名恶人听见哭声,便到处寻找。妹妹不敢再哭,身子抖成一团。辛福松开我的嘴巴,把妹妹搂在怀里。那两个为首的有个矮胖子叫道:‘大夥儿把这墙推倒。’轰隆一声,夹壁墙塌了半边。那些人嘿嘿怪笑,我妹妹钻进辛福怀里,又哭了起来。
      忽然院子里有人说道:‘诸位英雄好汉行行好,赏给化子一碗饭吃哪。’这人声音极响,震得满屋子都是回音。
      屋子里的人回过头去,见门框上倚着一个乞丐老头,谁也没看见他是怎么进的院子。那老头往嘴里塞着一根狗腿肉,一双眼睛好不吓人,闪着怪怪的寒光。
      那八个恶人一见这老头,呼啦一声都往门口便冲,显是怕极了。那老头只顾吃狗肉,等那些恶人都出了屋门,才飞起身来,向外追赶。那老头的身法实在太快,每追上一个蒙面人,便踢出一脚,再转身去追另一个。那老头踢了五脚,雪地上便多了五具尸体,那五人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正要去追第六个,却听一个男孩的声音道:‘你这个坏蛋,放下我妹妹!’这男孩便是我了。八个坏人中有一个家伙奸滑的很,又奔了回来,去抢我妹妹。辛福抱着妹妹不放手,被那恶人一刀杀了,鲜血流了妹妹一身一脸。我奔上前去,对那恶人又踢又咬,那恶人一脚把我蹬出好远,随即又从辛福怀中抱起我妹妹。
      那老丐听到我的叫声,便不再追那两个为首的家伙,返身转回堂屋。可没等他进屋,窗外突然跳进一个道姑来,一剑便插进那恶人的后心,救出妹妹。那道姑身法快得出奇,剑也快的出奇,杀恶人救了妹妹,又从窗子跳出去了。
      那乞丐要追,道姑说道:‘郑帮主,你一个叫化子,扶养这女娃儿多有不便。这女娃儿由贫道来扶养,辛大侠的公子就交付于你,不知尊意如何?’
      乞丐想了想说:‘小道姑这主意不坏,你叫什么名字?’那道姑却跳下墙头跑了,边跑边说‘要知道贫道的名字,去问你的老朋友剑阁书生吧!’便消失在雪野之中。
      那老丐把尸体埋了,收拾了金银细软,抱着我离开了河南。后来他就成了我的师父,传了我武艺。”
      李珏听得悠然神往:“这个老叫化,便是丐帮前任帮主郑九霄老前辈么?”
      辛无疾道:“正是他老人家。他教了我几年本事,看我长大了,便领我去找令师陈四侠,打听那道姑的底细。但我们到了巴山,却扑了空。现在令师已被郗成惨害,再找那道姑和我妹妹下落,可不大容易了。”

      他重伤之下,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神情有些萎顿。李珏道:“大哥,你歇一会儿,小弟给你找几味草药来治伤。”他随金针渡劫九年之久,颇懂草药品性。虽知对大哥的伤毒无用,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站起身来。
      辛无疾刚要出言阻止,突然侧头,见李珏肩上正渗出黑色,足有碗口这么大。他向李珏摆摆手,说道:“兄弟,你且别慌走,把你的佩剑借给大哥。”李珏解下佩剑递了过去。辛无疾将李珏肩头背后衣服挑开,见有一个针孔,周围肉色尽墨。
      李珏奇道:“大哥,你干么啊?”突觉背心至室穴上一麻,慢慢软倒。斜眼一看,见辛无疾手持剑鞘似笑非笑,原来是他用剑锷点中了自己穴道。
      辛无疾不答,用剑尖在针孔近处划了一个交叉的十字,俯身凑上,用力便吸。
      李珏急道:“大哥不可,这血有毒!”身子却苦于不能动弹。
      辛无疾吸了半天毒血,力尽筋疲。看看李珏伤处的肉色转红,欣慰地道:“好啦,不碍事了。唐门暗器,除了施者本人,非此法不能解决。”说完,微笑着闭上双眼。
      李珏热泪横流,大哭道:“大哥,你何苦如此?为了救小弟不死,却搭进去自已的性命。小弟活了二十二岁,好容易交了大哥这个知心朋友。撇下小弟一人孤零零地,以后还有什么意思?”
      雪飞不止,两人一躺一坐,都不能动弹。不到半个时辰,辛无疾的身子已被积雪覆盖,李珏的下半身也深陷雪中。又过半晌,雪渐渐止了,李珏身子一震,穴道豁然而解。他慢慢站起身来,活动活动僵硬的四肢,便去抓掘大哥的尸体。
      辛无疾嘴角含笑,和生时一样。李珏移开长剑,去抱他的尸身。一伸手,却无意中按住了辛无疾的笑腰穴,辛无疾“哈”地笑出声来,说道:“是谁在和我闹着玩?”
      李珏双手一哆嗦,又把辛无疾扔在地上。
      辛无疾坐起身来,揉一揉眼:“兄弟,我死了吗?”
      李珏很是怕鬼,虽是大白天,还是觉得脊背上一阵阵发冷,头发根都乍了起来。他倒退了几步:“大哥,你在阴间觉得冷了,回来取些东西御寒吗?”
      辛无疾舒展双臂,站起身来。
      李珏心中骇怕到了极点,但毕竟没有转身逃走,颤声道:“大哥,你莫不是自己在那边感到孤单?要真是这样的话,小弟还是随了你去罢!”俯身拾起长剑,便向颈中抹去。
      辛无疾道:“三弟,你干什么?”一掌将长剑荡开一边。
      李珏怔道:“死人还会使阳世的武功吗?这可奇了。”
      辛无疾哈哈大笑,上前抱住李珏,连连摇晃不已。“三弟,你的鲜血当真是罕世奇宝。大哥吸了你的血,不但剧毒没了,全身的功夫也都回来了。嘿,不但回来了,似乎还增加了不少,你说这是什么缘故?”
      李珏睁开眼来,摸一摸辛无疾的手心,只觉温乎乎地,果然是活转了过来。他不由大喜过望,抱起辛无疾转了三个圈子,叫道:“大哥,你没有死。我想起来了,自小弟在封云谷喝了怪蟒血之后,就百毒不侵了,或许是这蟒血救了咱们哥儿两个的性命。你没有死,这可真是太好了!”。
      辛无疾道:“好兄弟,你救了老哥一条性命。你自己觉得怎样?”李珏道:“外伤不妨事。倒是花间蝶捣我那一拳,震动了内脏。待我调息片刻即好。”当下运起“五行练气大法”,只觉一股热气自丹田升起,游走诸经众脉,在体内转得几圈,所受内伤一时而愈,再无滞碍。辛无疾见李珏面皮由白变黄、由黄变红,片刻之间已然无恙,不由大是赞叹。
      李珏跳将起来,已然精神焕发,问道:“大哥,咱们现在到哪里去?”
      辛无疾道:“先回酒店。填饱肚子,然后去成都府!”

      “华山有异客,千年睡未醒。炎夏乘鹤去,三九卧寒冰。”
      唐宋年间,道家学派大放异彩。一个奇人长年隐居华山,自号陈抟老祖。
      一日,老祖骑驴在街上行走,忽然心血来潮,便知三十年后,赵匡胤要陈桥兵变,建立宋朝。老祖喜动颜色,大笑三声,说道:“噫,好了,好了!从此天下太平。”从驴背上颠了下来,刹时不见。
      又一日,陈抟骑驴云游四川,在深山中见一白衣女子,望天啼哭,欲要上吊。陈抟救下女子,因问缘由。女子名叫梅琼珊,出身书香门第。邻有恶少张好古,爱其美色,欲强霸成婚。梅府坚持不允,惹怒恶少,当夜血洗梅家,杀了梅家一门良贱。丫环春红救护小姐逃出,乘夜来此。因天黑路滑,春红失足坠谷,生死不明。剩下琼珊一人,好不凄苦!辗转无奈,才生死志。
      老祖屈指一算,已知以往将来之事,笑道:“好,好。去休,去休!”命琼珊坐上毛驴,二人飘然而去。
      两年之后,绵阳山五指峰崛起一支道派,立号“朱雀门”。朱雀门武功自成一家,技压武林,并在西川举行了一次“群雄会”,确立了本门在武林中的霸主地位。
      朱雀门门主是一个风姿绰约的中年道姑,闺名梅琼珊,自号“白云仙子”。一身武功无人能识。群雄会一役,武林各派无不心悦诚服,自愿奉从“白云仙子”的朱雀令。朱雀门如日中天,领袖江湖,诛杀川中大豪张好古,约斗岭南四霸,夜袭沪州府衙,杀死沪州知府全唯道,数年之间,江湖上无人不知其名。
      奇怪的是,正当全力鼎盛时期,朱雀门突然在一个雪夜土崩瓦解,匿名江湖。朱雀门主白云仙子叱咤江湖数年,销声匿迹,不知所终。□□巨枭无不拍手称庆,白道志士无不扼腕叹息。
      少林方丈智远大师,丐帮帮主郑九霄,华山剑侠万古流等高手曾联袂寻察此案,四上五指峰,都没有察到丝毫线索。白云仙子的两个传人,后来也绝迹江湖。
      十余年之后,梅琼珊这个名字,已不再为人提及。

      山上积雪未融,遍野玉树琼花。
      一个娇小的红衣身影,沿着山峰之侧滑雪而下,滑至深谷游目四顾,满面泪痕,恰似梨花带雨,玉树含悲。
      这人正是那化名“唐彪”的红衣少女。
      她本是唐门子弟,名唐惜惜。唐彪是她的哥哥。
      惜春之惜,令人怜惜之惜。
      唐惜惜钻进深谷,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找到李珏。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对这个萍水相逢的少年,竟怀了如此的关心,如许的柔情。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
      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那深谷狭长,被积雪一封,更不见路径。唐惜惜心中愁苦,一剑一剑地斩开荆棘,费力寻找。剑光闪处,积雪乱飞,眼前只是白茫茫的一片。行了大半个时辰,日光斜射入谷,眼前现出一面高达千仞的悬崖,往前再也没有通道。
      唐惜惜又是失望,又是悲苦,举剑向峭壁上斩去,口中叱道:“坏悬崖,臭悬崖!”说一句,斩一剑。砍了十来下,手腕一震,“叮”地一声,剑锋已折为两断。
      唐惜惜呆了一呆,抛弃断剑,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嘤嘤痛哭。哭到伤心之处,想起和李珏的结交、笑闹,一时心神俱醉,不能自已。泪珠落在地上,渗入雪中,脚下积雪便被热泪融化了一大片。
      忽然从半空里传来一个甜润和蔼的声音道:“谁家的女娃儿啊,跑到我门前来哭鼻子?”是个女子的声调。
      唐惜惜吃了一吓,止住哭声,仰首四望。但见空山寂寂,哪里有半个人影?头顶上灰蒙蒙地,尽是云气缭绕。
      半空中那声音又道:“你砍坏了我的门槛。是不是被人欺负了,跑到这里来出气呀?”
      唐惜惜大是惊奇,仰头道:“你是谁?这悬崖是你的门槛吗?那你岂不是神仙么?
      空中那声音笑了起来:“我是白云仙子。你是谁?”
      唐惜惜听那声音和蔼可亲,不再害怕,仰首道:“啊,你是白云仙子。我叫唐惜惜,是来找人的。你有没有看见一个落腮胡子大汉,和一个白衣少年?”
      白云仙子道:“没有见过。你到不到我家来,陪我说话儿?”
      唐惜惜一听连白云仙子也没见到李珏,心中好是失望,便道:“我要走了。那个白衣少年,也许已经……死了,可我要看到他的尸体。我要对他说我不是故意伤他的,我要请他原谅,把他保护起来,免得让野兽欺负了他。我还要永远陪他说话儿,免得他一个人在雪地里寂寞寒冷。”说着说着,眼泪又下来了。
      这一番话在她的心里翻来覆去,早已想了好多遍,可是没有宣之于口。她本是一个极为腼腆的少女,心里明明深爱着那个白衣少年,可总是不肯承认,不肯表露出来。如若不然,昨天她为何不敢开口与李珏相认?现在当着这个仙子姑姑之面,她却将心中的隐私吐露出来。连一点不安和害羞的感觉都没有。
      她只觉得这个仙子姑姑如此和蔼可亲,很像她死去的妈妈。
      白云仙子叹了一口气:“啊,你要去陪你的心上人,他一定长得很俊美,是不是?我在这里住了好多好多年,花儿开了又谢,谢了又开,除了白云和鸟儿,没有一个人来陪我说会儿话。现在你来了,也不肯到我家来坐会儿,陪我聊聊。”说着,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唐惜惜想:“原来神仙没人陪着说话,也会寂寞。”她本来心软,听了这一声令人心碎的叹息,立刻道:“我本来很想陪陪你。可你是神仙,家住在天上,我上不去。”
      白云仙子“嗤”地一笑,说道:“给你垂一架天梯下来,你不就能上来了吗?”
      唐惜惜听了,又是惊讶,又是好奇,叫道:“果真有上天的梯子吗?”
      白云仙子的笑声再度响起,接着空中扑落落之声大作。唐惜惜抬头看时,只见由云雾之中,紧贴着悬崖,果有一架软梯悬垂下来。那软梯一半隐在云雾之中,足有百十丈之长,望去乌油油地,极为宏伟怪异。
      唐惜惜愣愣地看着这架天梯,心下又是惊喜,又是骇异。
      又听白云仙子道:“惜惜,你干么还不上来?是怕仙子姑姑捉不住天梯。会摔开了你的屁股蛋儿吗?”
      唐惜惜笑道:“我才不害怕呢。你是仙子,怎会捉不住一架梯子?”上前一扶梯绳,向上攀爬。心中又想:“她在天上,我在地下,她却能猜中我的心思,不愧是神仙。”展开家传轻身功夫,快捷如猿,渐渐升入云雾之中。
      云中仙子笑道:“小姑娘,轻功底子不错啊,唐乘龙那个小家伙是你什么人?”
      唐惜惜听那声音便在耳边响起,吓了一大跳,差一忽儿便松手掉了下去。抬头上望,见软梯已到了尽头,梯端原来是系在悬崖边上的大石头上。她紧攀两步,翻上大石,见面前是一大片平台,平台后又有一个石洞。
      那洞口瑞气蔼蔼,云封雾绕,宛似仙界。洞口前坐着一个素衣女子,看不出年纪大小,只觉艳光照人,宛似天仙。
      再仔细端详,那女子虽然相貌姣好,但衣衫褴褛,头发极短,参差不齐有如荒草,哪里是神仙的打扮了?可她若不是神仙,又怎能到这上不着天,下不挨地的崖台上来?
      那女子见唐惜惜发呆,微笑道:“唐惜惜,你这名字好听,模样儿长得也美。我问你话呢,你怎地不回答我?唐乘龙那个小家伙是你什么人?”
      唐惜惜奇道:“你认得我爹爹?他怎么会是小家伙了?”
      白云仙子道:“他是你爹爹?这个小家伙,才有多大,便生了你这么大一个女儿?”低头屈指一算,失笑道:“我今年六十八岁,他也该有五十六岁了。时光如梭,竟已有二十年了。啊,二十年,二十年。”喃喃着抬起头来,似是怀了极多的感慨。
      唐惜惜忙屈身施礼,说道:“原来你是我爹的朋友,不是神仙。”
      白云仙子惨然道:“神仙?我若是神仙,怎么在这里受二十年的苦?我师父才是神仙呢,可惜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唐惜惜道:“姑姑,你真是有六十八岁了吗?我看你最多二十五岁,倒像我的姐姐。”
      白云仙子笑道:“你这个小娃子,倒长了一张甜嘴巴。你不在家伺候爹妈,跑到这深山里来干什么?”
      唐惜惜道:“我妈早就去世了。爹爹要我学武功,我便偷跑了出来。我去了巴山,想参加英雄会,不想大会被金蛇门搅了。我便只好回家,又碰上乐山出了血案,把脏证硬栽到我家。后来打听实了,又是金蛇门干的。我见家里到处都是捕快官兵,催爹爹出马给自己洗冤,我不耐烦见那些人,便又偷跑出来。”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李珏,心里一阵悲伤。
      白云仙子道:“唐乘龙那儿微末本事,又能教你什么武功了?金蛇门的掌门人,可是箫无毒那个坏小子么?二十年前,他见了我的影子,只有拼命奔跑的份儿,不想现在倒成了气候。”
      唐惜惜心道:“这位仙子姑姑吹起大气来,可一点儿也不比我的两个哥哥差。我爹爹的武功冠绝蜀中,在仙子姑姑嘴里竟一钱也不值。”
      她心中这样想,口中却说:“是啊,我爹爹本事不怎么样,脾气却古怪的紧。仙子姑姑,你教我上等本事好不好?待我回家,也气气我那两个爱胡吹大气的哥哥。”
      白云仙子宛然一笑:“你还有两个哥哥吗?你爹爹武功本事稀松平常,生孩子的本事倒是非同一般。”陡觉失言,一时两颊飞红,艳若桃李。
      唐惜惜没有注意白云仙子的脸色,自顾说道:“我那两个哥哥霸道的紧,净欺负我。要不我也不偷跑出来了。”
      白云仙子忽然俏眉一立,厉声道:“你偷离家门,是和那个白衣少年私奔来着。你说,是不是?”
      一听“私奔”两字,唐惜惜脸上突地一红,羞怒道:“我出身名门,怎会做这等事?人家和他才第一次见面,他出手救我,我却将他误伤。不找到他,我于心何忍?”
      白云仙子见她说的情急,便转怒为喜:“好啦,是我错怪了你。你现在磕头拜师罢,我来传你真正的武学。”

      仙家武功,道教绝学。果有出世之态,与众不同。
      白云仙子以枯枝代剑,单手舞动,随口讲解。剑是无敌剑,剑法是《玉女剑法》。
      唐惜惜见师父坐着使剑,下身丝毫不动,心中大奇,灵机一动,随手拣起两股枯枝,向师父掷去,想逼她起身躲闪。
      白云仙子使得兴起,将内力注入“剑”中,周围风声呼呼,只见“剑”影,不见招式。只听“吧”地一声脆响,两截断枝弹回,插入岩石。
      唐惜惜见枯枝竟能深插入石,不禁惊得呆了。惊奇之下,双手拣起枯枝,以唐门暗器手法交替掷出。耳听“吧吧”声响如同爆豆一般,那块岩石上已插满枯枝,便如一个刺猬。
      白云仙子停住剑势,笑叱道:“淘气的丫头!师父若是将枯枝尽数返回你身上,还焉有你的命么?”
      一套“玉女剑法”演授完毕,天色已经全黑。白衣仙子将枯枝一扔,柔声道:“惜惜,饿了吧?咱们去吃饭。”
      唐惜惜问道:“没锅没灶,怎生作饭?”白云仙子不答,解下一条白绢,向洞中一抖,缠住里面岩石,身形便即升起,向山洞冉冉飞进。唐惜惜见这里处处透着古怪,不敢再问,随后跟进洞中。见师父下身盘踞姿式丝毫不变,肢体僵硬,似乎不能动转。
      那洞室有三间屋子大小,浑似天成,不留人工痕迹。洞壁上松明燃起,白云仙子盘坐在蒲团上,折断几株枯枝置于掌心,双手一搓,枯枝已成粉沫,落地燃起火光。再将柴火塞入石头垒起的小灶,灶上一个陶罐。
      唐惜惜看着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白云仙子点燃灶火,从灶边掏出一束蔬菜,洗择干净,用指甲掐成段,抛入陶罐。接着又去灶边掏摸,便有各种佐料不停地出现在掌心,先后入罐。
      唐惜惜愈看愈奇,不知这蔬菜佐料,究竟从何处得来。看着师父默然无声地做着这一切,想着她二十年来就是这样生活,惜惜的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涩涩的酸楚。
      师徒二人默默地吃着夜饭。唐惜惜只觉蔬菜寡淡无味,殊难下咽,想是洞中无盐。倒是佐菜的主食,是一种又大又圆的干果,略带些盐味,较为甘美。
      白云仙子见唐惜惜皱眉,淡淡笑道:“不好吃是吧?可师父只靠这一样菜,便在洞中过了二十年。吃饱了便睡罢,有话明天讲。”不等唐惜惜回音,身形已冉冉升空,在距洞顶五尺余处停住,再也不动。
      唐惜惜见师父搓木燃火,又见她竟能临空而坐,更增骇然。借着松明一看,才发现半空横系着一条丝绢,师父坐在丝绢上,已闭目睡着。平地升起,临绢虚坐,这分轻功可算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了。
      唐惜惜看着白云仙子已睡,便将蒲团悄悄移至墙边,斜倚着洞壁入睡。睡梦之中,仿佛见到白云仙子换上了华丽衣装,光彩照人,一头短发也已变得又黑又长,垂在背后,像极了自己的妈妈。
      三天之后,唐惜惜已经学成全套一百单八式“玉女剑法”。
      白云仙子道:“惜惜,好徒儿,亏得你有唐门剑法的底子,玉女剑法学来倒是轻车熟路。从今天起,为师教你平地飞升,空中化形的本事,你要不要学?”
      唐惜惜听了,大喜过望,说道:“师父,我能成吗?”
      白云仙子掏出一本册子来,递予唐惜惜:“这是本门的绝高武学《莲台九幻》,你照着练罢。本来练这门奇功,要循序渐进,待内功有了绝深的造诣方可进行。但咱们时日无多,只好采取速成的法子了。”
      唐惜惜接过书册,心中奇道:“本门?本门是什么门派?为什么咱们又时日无多?”却不敢问出口来。
      待唐惜惜看熟“莲台九幻”心法,背下口诀,白云仙子和惜惜来到洞外平台上,掏出一枚小陶瓷瓶来,递与惜惜道:“这里面有两粒仙丹,是我师父陈抟老祖传下来的。现在我双腿已废,食之无用,便便宜了你罢。”
      唐惜惜接过瓷瓶,打开蜡封,顿起阵阵幽香。她心想:“师父虽然不是神仙,师父的师父却是不折不扣的神仙。怪不得这几天从不见师父站起来,原来她的双腿果真残了。她心中肯定装着太多的故事。”
      白云仙子命唐惜惜吞下丹丸,助其行功吸收。唐惜惜按秘籍中心法调息,过得片刻功夫,只觉丹田之中一股温和热气升腾起来,传至四肢百骸,周身无不舒泰。又过盏茶时分,便觉体内真气充盈,渐有飘然之感。

      玉兔东升,银光满崖,清凉如水。
      唐惜惜在药力催动下,真气流转大小周天,陡觉身子一震,已打通任督二脉,冲破生死玄关。唐惜惜睁开双眼,见自己已离地升起,荡荡地悬在半空,距地三丈。唐惜惜依照心法吐纳,渐渐身化二形,彼此遥遥相对,有观音度世之态。再升五丈,身子已在云中,又化为四形,满谷景色尽在眼底。唐惜惜还待再升再幻,一口真气已尽,身子缓缓落下平台,再不飞起。
      这“莲台九幻”,是陈抟老祖自创的一套旷古绝学。练至最高境界,能身化为九。而九形分占四面八方,都是宜实宜虚。而每个化身,又都具备和自身相同的功力。以此功对敌,天下谁人能挡?。
      唐惜惜借了那两枚仙家丹药的气力,能化四形,也可足以傲视江湖了。
      她心喜若狂,叫道:“师父,师父,我能化形了!”回身看时,师父已进入洞中。
      唐惜惜入洞,见师父右手向壁角里不知在摸索什么东西。惜惜道:“师父,你要找什么东西?我来帮你。”
      白云仙子右手拇指在壁角里使劲一按,“嗒”地一声,洞壁竟然裂开,原来是一道暗门。白云仙子双手一撑,身体飞出暗门,唐惜惜随后跟出,见门外竟是一个如花似锦的世界。
      暗门以外豁然开朗,是个方圆里许的盆谷。谷内鸟语花香,奇树异草,宛如盛春初夏。白云仙子采摘了一大把不知名的花草,递给唐惜惜,又搬开一块石板,在石穴中掏出许多干果来。仙子展颜一笑,柔声道:“惜惜,你不是一直奇怪咱们的饭食从何而来么?现在你明白了吧。”唐
      惜惜将怀中花草凑近鼻端一闻,方知自已每顿所吃的菜疏,便是此物。
      唐惜惜笑道:“我说吗,师父又不是神仙,怎会变出这许多吃食来?原来石洞外,别有天地,这些东西都是这小山谷里产的。”
      这一夜,师徒二人听着外面秋风飒飒,看谷中树影摇月,坐在桂树之下。白云仙子望着如水的月光,讲出一个凄凉荡气的故事——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3910786/12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