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血秘闻录

　　仙家虽然法天地，奉逍遥，但因大部分客座弟子都来自普通侠门或凡人农家，因此每逢重要的传统佳节，还是会过上一过的。重阳节这天傍晚，依照惯例，所有弟子下了晚课，需到齐月斋和师父一起用晚膳。

　　齐月斋中一片欢声笑语，可能是因为于丹青被人叫邻家大叔惯了，所以干脆就接点地气，玉山峰的气氛好像就真的比其他二峰更加轻松跳脱。于丹青坐在上位，入室弟子位列左右，其余众人也早早找好自己的位置落座妥当了。

　　正统的仙门修炼往往讲求淡薄口腹之欲，因此平日里多用素食，但却往往寡淡无味，只有逢年过节，会见少许荤腥，弟子们又多是未及弱冠，更加偏爱滋味。

　　菜肴依序上罢，今天的晚膳甚是丰盛，而且有道江雨归最爱的梅子猪肉铺。

　　她正欲开动，一只筷子便横旋地飞了过来，“啪”地一声打在江雨归的右手上，未及筷子落地，一只修长的手将它一把接住了。

　　看也不用看，除了旁边段君悦这孙子，没别人了。

　　“二师兄！你这逢肉必抢我也是服气了，出息呢？”江雨归对他尽是鄙视。自己的个子在一众师姐妹里并不算高挑，这多半要拜这位对他偏爱有加的二师兄所赐，段君悦从小就最会从她嘴里抢食，逼得她像市井里爱藏吃食的野狗般，养成每每吃饭，都要狼吞虎咽一番的坏毛病。

　　“你不知道吗？这饭要不是从你碗里抢来的，我就吃不香！”段君悦说着，就欲拿筷子往江雨归的饭碗里杵。江雨归见他这强盗行径是见惯了的。只见她也并不慌忙，逐个夹起肉脯，伸出舌尖，将碗里的内容舔了一遍，而后一脸小人得志道：“不好意思二师兄，今儿的菜已经被我玷污过了，就不好请你一同品鉴了！”

　　陈逐星将她这副德行看在眼里，脸上一阵尴尬，不知作何表情才好，继而偷偷瞄了师父一眼，果然，于丹青的一条眉毛开始突突跳了。

　　谁可想，段君悦夹起一块所谓被玷污过的肉条，于众目睽睽之下一仰头扔进嘴里，道：“无妨！”

　　“臭不要脸！”

　　“混账！”

　　江雨归和于丹青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刚才还热闹喧哗的齐月斋一下子安静了许多，众人都不大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往这边张望。倒是崔诚，虽然就坐在于丹青身边，但从始至终，眼睛都没抬一下，也是奇人了。

　　江雨归虽然脸皮厚如城墙，却是也不是棒槌一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有些挂不住，脸顿时红到耳根。而于丹青却正好相反，整个人黑到脚底板，对于他来说，座下这俩兔崽子刚受完罚的几天，是异常消停的，但好景不会长，噩梦很快就会再次进入周而复始的循环。

　　只有段君悦一脸不明就里，毕竟他将近十年其实都是这么过来的，只见他将嘴里的东西囫囵的嚼了嚼，咕咚一声咽下去了。

　　“混账啊，混账！不明礼法，不懂人事的两个混账，你们给我滚回自己的房间，不要再这儿继续显眼！”于丹青将手里的汤羹一把扔出去，江雨归本欲再言，却见陈逐星朝她使劲眨了眨眼睛，这下才没敢说话，和段君悦这孙子一起，随着师父的怒骂，飞也似的逃跑了。

　　“逐星啊，师父真的是心累啊！”于丹青一边揉着额头，一边拍了拍陈逐星的肩膀，这么多年，也就这个大弟子是亲的，让他省点儿心。“雨归大了，我的座下男弟子众多，男女实在有别，我是养不住她了！明天！明天赶紧把她送到师妹那里去！”

　　陈逐星一脸老好人的和稀泥：“是，师父，明天就去，你快别动气了！”

　　第二天一大早，于丹青拖着江雨归，和陈逐星一道“翻山越岭”来扣南乔真人的殿门。南乔是他的五师妹，且座下又只收女子，无论如何也比他这里方便得多，他便王八吃秤砣一般，非要江雨归将包袱都收拾好了。

　　浣沙江如一条长虹，将潇江峰劈为两半，一边为南峰，一边为北峰，潇江一名因此而得。

　　进了潇江主殿——平湖秋色，只见南乔正拿着一副卷轴，端坐在殿中赏玩，两位弟子正凑在她旁边，秀美微蹙地不知说着什么，其中一人便是徐青溪，另一位是南乔真人大弟子柳如晦。

　　“今天这是什么风，怎得把师兄你给吹来了？快进来坐。”南乔一张斯文端庄的脸微微从卷轴后面抬起，她脸上并无太多表情，眉目间尽是平静温和。

　　“师妹好雅兴，与弟子们鉴赏水墨。”只见于丹青并不客气，径直走上前，一屁股坐在客位上，陈逐星和江雨归紧随其后，上前施了一个弟子礼，齐声道：“见过五师叔。”

　　南乔的两位弟子也闻声回礼，只是自打陈逐星进来，柳如晦便再也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过目光，所以一声“二师伯”仿佛也是朝他叫的。徐青溪稍微比她这位大师姐出息一点，偷瞄陈逐星的当间儿，还不忘朝江雨归挤眉弄眼一番。

　　南乔这个人江雨归并不经常见到，对她的唯一印象便是温柔端方，恍然仙子。和南乔相比，自己的师父更像是个放羊的。

　　“师妹，今日愚兄前来叨扰，是有一件棘手的事想请你帮忙。“于丹青捋了一把山羊胡，说着斜了江雨归一眼“雨归这孩子长大了，在我座下确有诸多不便，还请你领了她去吧。”

　　江雨归听罢，几乎不可闻的冷哼一声，心道：当收徒弟是捡垃圾？我成什么了我！

　　南乔这才放下手中画卷，面露惊讶地笑道：“雨归，你怎么惹到你师父了？看把他气的，这都不要你了呢？赶紧哄哄他老人家开心！”

　　江雨归一肚子贼心烂肺，一听南乔这亲切中却带疏离的语气，便知师父此行已经不能如愿了，假意撅着嘴道：“师父他就是小题大做嘛！”

　　“你给我闭嘴你这小崽子！”于丹青气结。

　　南乔笑得更开心了。

　　果不其然，不多会儿，只见她用衣袖轻轻掩面，脸色微沉了一些，道：“师兄，你忘了？屠龙一战，我的几名入室弟子都陨了……当时只剩了最年幼的阿晦，几十年的师徒情分啊……我实在是伤心不起，当即便发誓再不收入室弟子了，否则雨归刚到玄清，我就会领她回来，何必等到现在？”

　　于丹青依旧不懈努力，“雨归这个年纪，男女有别也该懂了，但我座下男弟子众多，他们不知深浅，我实在是……”

　　“师兄别急，雨归他们还都是小孩子家，进了仙家，只讲求逍遥自在，我派也从未向弟子们传授过人伦纲常那套，他们现在都是懵懂，以后自然会好。”

　　说罢南乔顿了顿，又含笑道“师兄可别逼我食言而肥啊！我看你今天来一趟不易，我刚得了一副好画，你便来看看如何？”

　　听南乔这意思，那便是让于丹青把这好宝贝收好了带回去吧。

　　于丹青见这块烫手山芋算是扔不出去了，也不好再讲，只得不甚情愿的接过南乔手中那副画卷，准备敷衍一番。没想到，于丹青的眼睛落在画上的一刻，却是微微一怔。

　　他将那幅画竖着拿过来，仔细查看，只见画中所绘为一座山门，应是青铜质地，山门高大宏伟，门板上刻着精细的暗纹图腾，似龙非龙，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东西。门前有一汪清极澈极的深潭，其中水波粼粼浮动，那画面竟是动态的！

　　但顺着深潭向下看，画面颜色渐深，直至一片血红，那红色的颜料在画卷下方真如鲜血，一道道交错流淌，密集却不杂乱。画卷最下已经暗红至发黑，其间竟有几道扭曲的怪爪，时隐时现。
　　于丹青眯起眼，周身颇为不畅，道：“这画甚是玄妙，只是愚兄对丹青水墨一窍不通，不知师妹你从何处寻得此……佳作？”正如他自己所说，于丹青这个名字起的并不那么恰如其分。

　　“是一位故友知道我素日里喜欢这些，特意送来的。青溪、阿晦，你们看如何呢？”

　　徐青溪望了一眼柳如晦，见她并没有想先发表见地的样子，便不是很确定地开口道：“这画笔锋甚是犀利，而且作画之人又将不弱的灵力注入其中，不使溃散，可见修行功力之深厚。只是……这内容，不似寻常山水……让人看到不禁发寒，也不知作者想说的是什么……我倒觉得这样的画不适合挂在室中，让人怪不舒服。”

　　徐青溪说罢，一个冷峻的声音不客气地响起，道：“徐师妹，你可知这作画之人是谁？妄加评断，只是暴露了你平时见识短浅。”

　　江雨归听到这番言论，不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只见柳如晦杏目微闭，一副蔑视之态，刚刚让她说她不说，这厢徐青溪没有道出个所以然，她倒是来劲了，江雨归见过这位大师姐的次数寥寥，竟不知她是这般讨人厌。

　　只听柳如晦道：“仙门道家虽然善丹青的汗牛充栋，但能入师父眼的却没有几个，这位故人既然与师父相熟，送来的必不可能是岌岌无名之辈的作品。但是众仙家中，能将灵力入笔，并能使其在画中永葆不散的，我听说过的，只有一位，那便是崇明派前掌门师祖万宇了！崇明派曾与我玄清并列仙门六大门派，后来被万宇遣散，他人现在也不知所踪数年了，能得他一副手迹，那便是珍贵非常了！”

　　徐丹青仿佛已经习惯柳如晦的逼人气焰，十分低眉顺眼的道了一声：“大师姐见识广博，受教了！”南乔也十分赞许的点点头，道：“阿晦眼光独到，说的没错，确是万宇前辈真迹。”

　　江雨归将这客套的互吹听在耳里，浑身上下打了个颤，暗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随即挂着假笑道：“师姐，恕我冒昧说一句，我觉得这品画如品心境。画作无好坏，喜欢的便是好，不喜欢的直说不好也无妨，各花入各眼罢了。师姐若喜欢这作品，抬一抬我也不说什么，可若是这评判好坏只以出自谁手，标准仅凭个名字，那便是师姐浅薄了！”

　　此话一出，柳如晦的脸色顿时铁青铁青的，和她一样的还有于丹青于真人。

　　柳如晦尴尬之余，倒也不忘虚张声势，道：“呵，我倒听说师妹你的事迹很多啊，都什么来的？不学无术、离经叛道、目无法纪……”江雨归一脸欠打：“不敢不敢，师姐过誉！”

　　南乔玩味地看着这两个晚辈，倒是很有趣味，毫无责怪之意道：“雨归，那你来说说，这画如何？”

　　江雨归在刚才于丹青赏画时，倒是瞥见一眼，现在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只见那画卷下方的鲜血样线条其实甚为整齐，而且所有纵横的线条中，有一条似比其他的都明亮不少，微微发着一点红光，其上的“鲜血”正在缓缓流动，通向下方的黝黑秘境。

　　“我感觉吧，会不会是一张……地图？”

　　南乔温润的眉眼间，仿佛瞬间闪过一丝深意，秀眉微抬，道：“哦？”

　　“嗯，这下面的线条看似错综复杂，其实倒也有章可循，很像是个迷宫，但是有一条却可以通往某个地方。”江雨归用手指了指那条红线，“就是这里，你看，这些流动的颜料就像在指路。作者应该是想告诉世人，在有这样一座山门的地方，下面存在着一个庞大的空间，但是这下面究竟有什么，这我就不知道了……”

　　“咳咳！”于丹青干咳两声，道：“雨归，你懂个屁，不知道就不要在这儿胡说八道！”

　　“师兄无妨，我觉得雨归这孩子极其聪慧，她说的也很有新意”南乔依旧是一派春风和煦，竟不知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惹她不快：“这幅画作既没落款，也无名字，雨归，你觉得这幅画该叫什么？”

　　江雨归歪头想了想，又看了一眼上面隐现的鬼爪，道：“罗刹之门如何？”

　　南乔轻笑两声，“世间澄明处，也可能是地狱门，很好！雨归，这画我也不甚喜欢，既然不能收你入我座下，便当个纪念，送你了！”

　　“师父！”柳如晦深为不快，又偷瞄了一眼陈逐星，见他微笑着暗暗摇了摇头，便也收声了。

　　江雨归只觉得莫名其妙，自己只是随口一说，况且这画的什么玩意儿，血葫芦似的一点儿也不美好，但是看于丹青又在那儿可鄙地拍马屁，便谢过南乔，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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