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血秘闻录

　　云起楼是天水宗每届雅宴指定的落脚之地，内里庭院深幽，清丽雅致，标准的“咫尺内再造乾坤。” 刚刚，那些嘈杂的闲人们已经尽数散干净了，只有玄清众人被苏九然请进房内坐等消息。

　　为保万全，陈逐星还命段君悦带着几名弟子分散在云起楼周围值夜，这一下子人去楼空，秀丽的小院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韩铮在院中凭栏而坐，闭目养息，江雨归兀自倚着朱漆的廊柱心急如焚。韩铮只说让她等，可也不说到底是等什么，但见他一副成竹在胸的镇定模样，江雨归也不好一再追问，只能抓耳挠腮地守在旁边。

　　她只能安慰自己：没事没事，夜还长的很。

　　她拿眼睛偷偷瞄着韩铮的侧脸，这还是她与韩铮重逢以来的第一次独处，只见他纤长的睫毛微微抖动，江雨归甚至有种冲动，想伸出手指轻轻去碰一碰。意识到自己的无礼，她当即眼珠飞动，紧张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手不自觉地往怀里掖了掖，好像刚刚真的做了什么让人发现了似的。

　　就在双手交于胸前的同时，她感到被怀中一个硬质物件轻轻硌了一下，江雨归一刹那心有所动，那是她今天出来时特意揣上的点金水，她也说不上为何，自从得了这东西，便总是随身带着。

　　此时她将点金水握在手里，有意地敛住呼吸，似有深意地望了韩铮一眼，见他依旧一动未动，于是她动作极轻地打开瓶塞，将小瓶子缓缓地向韩铮的手腕凑过去。

　　“若我真能现出真身，江姑娘预备将我如何？”韩铮低沉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江雨归头顶传来，她本就在做贼，当即吓得手一哆嗦，小瓷瓶“啪”地一声掉在地上，与周围的静谧一起被打得稀碎。

　　江雨归紧紧闭了一下眼睛，心中登时万马奔腾：鬼迷心窍了我！我在干什么啊！

　　“啊哈哈，韩公子，那个……我是呆得实在无聊了嘛，你不要生气啊！”江雨归无力地打了两句哈哈，同时蹲下身去拾碎瓷片。

　　韩铮将手伸至她面前，声音依旧沉缓道：“来，别弄了，当心伤了手。”

　　他的手修长纤瘦，指节分明，江雨归呆呆地望了一会儿，嘴唇微动，竟然鬼使神差地就这么牵了过去，韩铮掌心的温度隐隐传来，她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

　　韩铮拉着她与自己并肩而坐，目光在她的脸上流转了一圈，问道：“江姑娘觉得妖族如何？”

　　“妖族……”

　　“嗯，恨？或者厌恶吗？”

　　江雨归不安地望了他片刻，而后垂下眼睛，盯着韩铮与自己相握的那只手，不知怎的，心里忽然一阵怅然：如果是妖族的话，也会如此温暖吗……

　　于是她抬起头小心翼翼道：“虽然我没接触过多少，但感觉妖与人也没甚不同吧，皆有善恶。”

　　韩铮微叹了口气，念道：“善恶吗……”他神情郁郁，不像晚间那般爱笑了。

　　江雨归不确定是不是因为自己刚刚太过荒唐的缘故而惹他生气了，于是便想赶紧转移话题。

　　她想起初遇时，韩铮说过她神似他的一位故人，后来韩公子对她的诸般暧昧想来也是和那位故人有关，至少让她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关系也是好的。

　　江雨归在心里理了理语言，刚欲开口，韩铮却抢先一步问道：“江姑娘的父母亲呢？”

　　江雨归怔了一下，没想韩铮会突然提起这个，道：“已经去世了。”

　　韩铮蹙眉看向她：“恕韩某无礼，到底是？”

　　“没什么。”江雨归摇摇头，道：“十多年前了，我家原来住在龙吟山下，屠龙之战烧起的业火波及到了山脚下的小村庄，父母当晚葬身火海。”

　　韩铮眉头皱的更深了，道：“你当时在旁？亲眼所见的？”

　　“嗯，自然是亲眼所见，韩公子，怎么了？”江雨归见他反应好生奇怪，忍不住问道。

　　“对不起，韩某失礼了。”韩铮第一次避开她的目光，须臾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在玄清过得好吗？”

　　“什么？”

　　“我见你的师兄师姐，对你态度不甚友好啊。”

　　“哈哈哈。”江雨归突然被他这一问给逗笑了，“那不怪他们呀！他们那是被我给气的！”

　　周围莫名沉重的气氛一下缓和了很多，韩铮也跟着轻笑起来。

　　江雨归看准机会，刚欲脱口问出“故人”的事情，谁知话刚到嘴边，韩铮突然目光一凛，低声道了一句：“看来是来了！”

　　啥？！江雨归鼻子差点儿气歪了，敢情韩铮套了半天她的话，这一到正事儿上面就打岔啊！

　　韩铮丝毫没有想要征询江雨归意愿的意思，不由分说地环上她的腰，将她整个人裹在怀里，纵身翻上屋顶，而后接上几个轻跃，他这几下轻的悄无声息，如风吹落叶，江雨归的脸紧贴在他的胸膛上，隐隐闻见一阵清冽的柏木香。

　　待到二人站定，江雨归才发现，他们竟是落在距离苏九然所在客房不远处的一颗树上。

　　韩铮伸手捂住江雨归的耳朵，就在他手掌覆上来的那一刻，江雨归先是感到一阵强烈的耳鸣，而后周围声音仿佛被无限放大，渐渐变得极为清晰起来。不仅如此，江雨归眼见着客房的墙壁嚯地开了个大洞，内里人的一举一动全部一览无余。

　　她下意识地往后一躲，却发现韩铮镇定自若地朝自己笑了笑，再定睛一看，屋中之人也无丝毫察觉，这才明白，应该是韩铮刚刚将些微灵力注入到她耳目了。

　　屋内陈逐星等人正在和苏九然闲聊些有的没的场面话，无非是些门派之事，江雨归心里狐疑，苏九然这个老面瘫有何好看！现在难道不是追查那些黑影要紧吗？！

　　江雨归专心地盯了一会儿，突然屋内烛火忽悠一暗，只这么一下，屋中众人齐刷刷站起身来。陈逐星绷直身体，一手按在剑柄上，警惕道：“有妖气！”苍啷啷，玄清弟子纷纷出剑，聚到陈逐星身边。

　　苏九然先是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下周围，继而面露凝重，对陈逐星道：“果是有妖族进犯！我这里尚未收到弟子们的灵书，也不知他们那边情形如何。陈公子，你的师弟们还在外面，不如先去将他们召集在一起，恐单独行动会被妖人各个击破！”

　　陈逐星点头，道：“好，那我们这便去查看一下，刚才那一瞬的妖气极强，真人小心！”陈逐星站在门口比划了一阵，众人分成几波，朝不同方向飞身去了。

　　待到众人离开视线，苏九然大袖一挥，两扇门板“啪”地一声合在一起，他的目光在一瞬间骤然降温，左面部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两下，冲着空荡荡的屋子开口道：“污秽东西！出来！”

　　只见在苏九然刚刚坐的位置上，平底旋起两团黑雾，继而蒸腾而上化为两道人影，那二人周身黑雾变幻不息，乍一看上去竟是分不出前后的。

　　是黑影！江雨归抽了一口气，慌忙向韩铮看了一眼，只见他面色十分沉郁，双眼眯着，竟是露出几分怒色。

　　苏九然开口道：“你们疯了？！”

　　江雨归骤然色变。

　　苏九然马上接着道：“上回我已派人送去了地宁花，此事就算了结，你们还想干什么？还有，你们在东昌那里搞什么名堂？！”

　　黑影冷哼道：“得见苏真人一面当真不易，主人只好略施小计。” 那声音沙哑低沉，被放大了数倍，钻进江雨归的耳朵，听上去仿如鬼魅。

　　“有屁快放！”

　　“主人说那东西是假的。”另一名黑影开口道，听起来竟像是个女人！

　　苏九然眉尾一颤，道：“胡说八道！我堂堂天水宗还能拿假的东西去糊弄他不成！”

　　“是真是假，主人自有评断。”黑影一动不动，仿佛是站在那里亘古不变的磐石，“苏真人跟咱们走一趟吧，主人在江北的石林中等您。”

　　“胡闹！让他自己滚来见我！”苏九然愤然坐下，道：“你们别欺人太甚，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们？！”

　　“真人自然是敢的，只是如果请主人来此，万一让玄清那帮人看见了，真人恐怕不好收场吧！”

　　苏九然默然片刻，后槽牙咬的咯咯作响，一拳砸在桌面上，喝道：“罢了！最后一次！带路！”

　　黑影低应一声，一前一后地往外走去，说是走，倒不如说是往外飘着。

　　苏九然此刻脸上阴云密布，暗暗将佩剑在腰间紧了紧。

　　就在黑影双手将要触及门板的一霎那，后面那名黑影的脸上仿若拂过一阵微风，雾气忽地一散，露出一双晶莹剔透的大眼睛来，江雨归此时心如擂鼓，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她看清了，那就是一双女人的眼睛！

　　“苏真人。”

　　苏九然本就警惕着周围，此时闻声猛地一回头，当下他便心生一种不好的预感，可惜那黑影子离他太近了，完全不给他反应的时间，一双明瞳陡然亮起两道血红的光芒，苏九然当即像是被摄住了魂，一动也不能动了，而后黑影伸出双手，抵在他的太阳穴处。

　　江雨归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但见苏九然全身抽搐，眼珠子瞪得快要脱出，应该是在极力对抗那女子的妖术。

　　她不知道要不要现在出手，苏九然毕竟也算是仙门的人，就算不知道他和黑影有什么瓜葛，但眼见可能要出人命，难道真要袖手到底？

　　可她再看韩铮，半分想要出手的意思都没有，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正在迟疑，突然，一团巨大的雾球呼号着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砸在客房的屋顶上，江雨归现在本就耳目清明，这一声巨响差点儿把她脑袋震裂，她捂上耳朵大叫一声，却被旁边一只有力的臂弯紧紧收在怀中。

　　这下也用不着窥视了，那团黑雾直接将房顶尽数掀了，黑雾坠地突然变成数个小雾团，飞旋着朝那两个黑影撞去，两名黑影不得不先放开苏九然，周旋着飞出去好远。几个雾团聚拢在苏九然周围，兜转一阵化为几道人影，竟然和先前那两个完全一样！

　　江雨归惊呼：“他们怎么自己还打起来了！”

　　脱离控制的苏九然和先前比好像换了一个人，不可一世的傲慢尽数消散，惊慌地大呼道：“你们……他们……到底在搞什么！”

　　“主人说的没错，你果然蠢货！这等算计也能上钩!”其中一名黑影转过身去，面对着他，声音冰冷，“留着你也是不中用了！”

　　“什么！他们俩……是……假的？！”苏九然面目狰狞地指着远处那两个黑影，大叫道：“你们到底是何目的！”

　　那两名黑影见被识破，也不想废话，一团明火朝苏九然掷出，可还未飞至近前，只见天空中突然降下数道金光，如狂风骤雨，那火球瞬间被扯成碎片，其中几道触地分散，分别朝着两边的黑影刺去，黑影们飞身闪躲，瞬间四散奔逃。

　　待到尘嚣落定，只见玄清众人飞在半空，陈逐星衣摆猎猎，当空睥睨场下黑影：“大胆妖邪，自己送上们来了！好啊，今天便让你们有去无回！”

　　“陈公子！”苏九然见援兵已到，大喜过望地飞纵上前，却不想陈逐星冷冷地向他讥笑道：“不知真人在这其中又扮演何种角色啊？你有意引我们离开，怎么的？自己却在这里和老朋友叙旧啊？”

　　陈逐星此时眼中精光大放，这些时日来，他忍苏九然这老不死的已经够不够了。

　　苏九然知道他早先在一个小门小户当道童的出身，因此私下里闲谈时仗着辈分高些多有轻慢，陈逐星碍于门派脸面，不好发作。

　　刚才他带弟子们折返回来，正看见客房遭袭，一时不确定苏九然是否无恙，也多亏了他躲在旁边观望了片刻，竟发现苏九然和这群人是相熟的，怪不得众人说要跟着去东昌村的时候，他死活不肯。

　　苏九然一瞬间面如死灰，身形尴尬地定在半空，刚欲开口狡辩，陈逐星却道：“君悦！去守好阵门，一个也别给我放走！”

　　“是！”

　　一时间空中灵光大放，玄清众人飞身冲下，和下面的人动起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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