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

作者:喵手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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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情债


      万山寒将这拘魂锁死死按在怀里,如死抓着救命稻草一般,一路急返升龙堂。不眠不休地按着小春的交待建起了黑晶石室,施了锁魂术。
      直至切实感受到锁灵堂内程松的灵息,直至第一次看到沙盘里现出程松的字迹,万山寒才终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兄长……委屈你留在这里,且等我一等。来世相见,寒山还想留在你的身边。”午夜低语,随风溶入这婆娑雾色。
      沙盘之上沙粒滑动,不多时,现出两个字的痕迹:多谢。
      数年辛苦,光阴荏冉,程家少主羽翼尚未丰满,可程松魂魄的灵息却日益渐衰,万山寒不得已,决意再赴人魔交界寻小春求助。离开之前,反复叮嘱程羽修习功课,不可懈怠。拍拍他的肩头,盯着小少年的眉眼,万山寒语重心长:“羽儿,兄长已等得心急了。”

      再见小春,小春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纤眉倒竖,单手掐腰,劈头盖脸先是一顿埋怨。这拘魂锁借给了万山寒,确是给她带来了不少的麻烦。一路上数落着万山寒的不是,将他引到了魔界腹地。
      此处是三面环山的一块谷地,零星两座建筑,到是坐北朝南,楼台规整,正中门楣三个金色大字:清逍殿。
      夙浅看到这三个字,心头便攀上了微妙的情愫。这魔界腹地,夙浅是第一次得见,而这魔界的殿堂,更与他想像之中的截然不同。夙浅琢磨着,大抵自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可话本戏文里所描述的妖魔久居之所,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啊。说好的幽暗诡异,血雾腥雨呢?说好的尸魅横行,阴森恐怖呢?
      这玉白的地砖,漆金的梁柱,碧空的穹顶是什么鬼?嗯?那扑鼻的焚香,满池的青莲,信步的白鹤又是什么鬼?到委实是对得起清逍殿这名字!可你对得起魔界腹地的身份吗?
      最最令夙浅疑惑的则是,自己明明没有来过这里,可这里一切的一切,为什么会这样的……熟悉……
      诺大的殿堂,魔尊无名靠在玉座之上,捏着颗葡萄,饶有兴味地盯着万山寒。精致又带了点凌厉的脸,乌金冠束起头发,黑色的对襟长袍,金红绣线在衣摆上堆出一片焰纹。这次,魔尊再不复当年的孩童模样了。
      “唔,你来了,经年不见,别来无恙?”无名扔下手里的葡萄,随意地把手在袍襟上擦了擦,双臂环胸,朝着万山寒扬起了嘴角,“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呣,可是承了恩情,心中日夜忐忑,便赶着来还债了?”
      万山寒抱手施礼:“魔尊大恩,铭感五内,不敢忘怀。不过实是汗颜,此次前来,却是因兄长灵息渐散,以期得魔尊援手,赏个法子。但如若魔尊此时便要讨这人情债,万山寒也断无推却之理。魔尊何所欲,还请示下。”
      魔尊无名点头,对万山寒的态度很是满意:“嗯嗯,你虽身处修真门户,却是个明事理的人,不似那些迂腐之辈。你的确是要谢我的,要知道,升龙堂乃修真门派,尔等天天叫嚣着除魔卫道,我帮你,便是难为我自己。”
      万山寒道:“天人魔三界,因人而异,皆不能一概而论。是非对错恩怨因果,各人自有考量。”
      魔尊抚掌道:“说得在理,甚合我意!呐,我便再教你些固魂的法子,虽说亦非长久之计,但拖到你心愿了结,应是不难。”
      万山寒忙一揖到地,诚言谢过。
      “嗳,不必。”无名手一挥,笑得有些暧昧:“我也不是凭白地费神费力……”
      万山寒心思细密,闻言便道:“魔尊要我做些什么,但讲无妨。”
      魔尊似是很为万山寒的上道而心情愉悦:“我只高兴做我想做的事,而现在有件事,我便很想做。实不相瞒,我啊,对那玄翠山望辰峰的小徒弟,很是有些兴趣。你们凡人不是有那么句话么,活着,得要站在我的身边,死了,也要睡进我家的祖坟。呣,我听闻升龙堂与望辰峰素有交情,而你万山寒又是个惯通运筹帷幄之术的大才,你想个法子,帮我把人弄来,咱们之间的债,便一笔勾销了吧。如何?”
      望辰峰的小徒弟?!夙浅稍一寻思,便明白这其中究竟是怎么个缘故了。虽然仍不清楚无名这堂堂魔尊究竟为何对自己有了兴趣,可彼时自己躲在挑灯拢烟,并不在望辰峰,这般看来,望辰峰上最小的可不就是沈浣年?!再加之魔尊的这套说辞,听在万山寒的耳中,更是不会朝夙浅身上想,必是认定是位姑娘!如此一来,除了误以为无名惦记的是沈浣年,还能作何想?!
      夙浅只觉得浑身上下由内至外,都已凉透彻了。
      然而,这一切不过是万山寒的回忆,都是实实在在发生过了的,无法阻挡,也无法逆转,只能眼睁睁看着万山寒假意求娶沈浣年,看着望辰峰的嫁队一路吹吹打打,穿过人魔交界之地,将人抬进了清逍殿。
      怪不得师姐沈浣年出嫁两年有余,连程薇都不曾见过一见,便是所谓新婚当日的那一面,也不过是替身而已。浣年师姐也并非是回望辰峰奔丧而未能相见,万山寒早就把人抬到了魔界,送给了魔尊无名!又如何能让她与自己相见?!不过是瞒天过海的迂回伎俩而已!
      万山寒为一已之私而设计用他人换取邪术,夙浅怒。莫名其妙被一个不相识的魔尊盯上,夙浅冤。阴错阳差连累了师姐沈浣年,夙浅愧。避世躲于挑灯拢烟不问亲人安好,夙浅悔。这招灾的八字似是要让自己再无太平之日,夙浅悲。
      一时间百般滋味齐聚心头,汹涌的狂浪叠起,将一腔胸海搅了个地覆天翻。再想起昔年于望辰峰上浣年师姐待自己的种种好,可到头来自己却害得她流落魔窟,生死未卜,夙浅再也压制不住胸中的翻滚,一大口淤血冲口而出,直挺挺栽倒在地,人世不省。
      夙浅昏迷,脱了神识之宇,云枢的阵法术式自也随之消散。
      云枢察觉到阵中运转有变,张目便见夙浅吐血摔倒的情景,气息一滞,心口顿起的疼痛似是犹胜当年被一剑透胸,神态再不淡然,挟着痛色,惊怒俱存。闪身上前扶起地上的夙浅,凝神探指察看,少倾,转头怒视万山寒,薄唇抿得似一道利刃,脸色铁青,满目霜寒,周身电雷之光隐隐哔剥,便欲动作。
      泠酒本已被夙浅忽然间的变故惊到,这一口血险险把他的泪逼了出来,又见云枢震怒,眼看一记鸣雷便要往万山寒身上招呼,忙红着眼睛一把拉住云枢的手臂,疾声道:“不可!云枢仙君!尚未弄清原委,此人还有用,杀不得!先救阿浅要紧!”

      夙浅醒来之时,天光已亮。
      挣扎着坐起,见云枢泠酒均在塌边,眼带红丝地看着自己,似是一夜未眠。夙浅觉得头疼得厉害,抬手无力地揉揉太阳穴,这才慢慢忆起之前发生的事情。
      云枢见他醒来,又探了探他的脉门,轻声问:“要喝水吗?”
      夙浅回了神,又摇摇头,打算先告知两人自己于万山寒神识中所见之事。
      泠酒仍是递了茶盏过来,道:“阿浅,多少喝点吧……那万山寒已将经过原委复述了一遍,浣年师姐的事,我们也已知晓……现在,他人仍在院中等候,此事当如何处置,还得问问你的意思。”
      夙浅听得万山寒还在,推了茶盏站起身来,径直出了房门,果见万山寒仍是立于院中,脊背笔挺。
      见到夙浅,万山寒抱拳,深躬行礼:“我因一已私欲,行下令人不齿之事,愧对望辰峰,既不敢妄想脱责,亦不敢奢求宽恕……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夙浅冷冷盯着他,他也不躲不避地看向夙浅:“如今,你做何打算?无论是云枢仙君,还是夙浅你,都绝非背信弃义之辈。我已依约将真相和盘托出,那么我的两个条件,如何选择?夙浅你心中可有定夺?”
      夙浅直勾勾看了他半晌,方才开口:“如今,我若杀你,便是给了你籍口即刻寻你兄长而去,我若不杀你,你留口残气,便可圆了心中所念,横竖都是你不亏……”
      万山寒默然不辩。
      “时至今日,我方才想通,做人,果然还是做恶人来得容易。随心而为,不受世人愿想束缚,不为良知责挞所苦,便是他人因你而陷入万劫不复之境,于你亦是无干。你口言愧对,这微薄的愧意于你无足轻重。你自称有罪,可对于无心生死的你,千刀万剐也是不关痛痒。你或是也想过我会对升龙堂不利,蓄意复仇,可你审时度势下了注,赌我无大恶之心非凶狠之辈,赌云枢不会由着我因你而造孽,牵连无辜。此刻,我竟不知如何才能舒解这胸中恶气,替浣年师姐讨一个公道。你,当真好谋算啊。”
      万山寒道:“你这番责备,无一不是。万山寒一届俗人,私心过重,德行有亏,唯盼来世仍有机会多修善果,馈于世人,以赎罪孽。”
      夙浅惨笑出声,直笑到直不起腰,半晌,扶着门框,深吸了口气,道:“我夙浅,实是孤鸾的命格,虽非本意,却害人无数……”语至此处,竟带哽咽,“……也没什么资格指责于你。浣年师姐因我受困于魔界,我断无盘桓此处与你计较是非之理。我欲即刻动身前往救人,你来为我引路。”说罢一指院中的桐棺,“还有,借你这棺木一用,另借六名死士,为我抬棺。”
      万山寒再次抱手一礼:“但凭吩咐,无不应允。”说完转身去安排了。
      泠酒见夙浅面色还是不好,把他拉回案前坐下,将案上的吃食朝他推了推:“阿浅,你一整日水米未进了。”
      夙浅摇头:“实在没胃口。”
      泠酒便劝:“人总是要吃饭的,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救师姐不是,你瞧你现在这副样子,怕是还没赶到地界,便要晕死在路上了。”
      夙浅听他说的有理,只得拾了筷子强打精神胡乱填了几口。
      云枢坐在一旁,一直没有出声,似是在思虑什么为难的事,眉头紧锁,压在杯缘的指尖泛了白。泠酒唤他也吃点东西,连着喊了三声,他才回神。
      “夙浅,”云枢道,“事关浣年安危,我便知你此番前去与无名对峙已成定局。”住了住,云枢又道:“你可还记得当年的那柄邪剑?”
      夙浅一滞。魔尊无名,邪气的阔剑,还有……魔女小春!心中隐约觉得似是有些碎片慢慢拼凑联系到一处,渐渐便要看得分明。
      “……难道……难道说……”
      云枢点点头:“那柄剑,便是魔尊无名的真身。”
      “啪哒”一声,手中的筷子掉落在地,良久,夙浅开口道:“自那日在交桑,无名说你的术法对他也无用,我便隐约猜到二者或有些许关联……只是未曾想到,竟会是如此!”
      云枢道:“我也是在交桑酒楼的观景台上,见了雪玉方牌方才确定。”
      夙浅回忆了片刻:“雪玉方牌?无名配在腰间的那块玉牌?如何同剑联系在一处?”
      云枢道:“那玉牌本为……剑饰。”
      夙浅恍然,赞了一句:“云枢好细致,我竟没留意过!”
      云枢摇摇头,道了句惭愧。只是夙浅并不知道,云枢此时的一句惭愧,却并非是因为夙浅赞他一句细致。
      夙浅又问:“在碎石海崖,小春将邪剑带回了魔界,或是无名将玉牌解下配在自己身上,也未可知。”
      云枢语气笃定:“天地之间,能视我的术法于无物者,只有他,绝无差池。”又接着道:“无名邪气甚重,屡次纠缠于你,我恐他会对你不利,本不欲你二人再见。不想浣年竟然落于他手,如今不得已,到是非见不可了。”
      “当然非见不可!无名居然就是那邪剑,当年他害得你险些丧命,此仇不报,怎堪为人?!”夙浅又琢磨了片刻,接着道:“不过云枢不必担忧,我与这无名往来数次,无论是真身还是人形,他若想置我于死地,机会良多,本是轻而易举,可他并未下手。由此可见,我虽不知他究竟所图为何,但总归不会是想要了我性命。到是云枢你,离他远些,莫要再被他伤了去。”
      云枢眉头未舒,看着夙浅道:“我的术式与他无效,非入绝地不可与之抗衡,若论报仇,操之过急乃为不智,当徐徐图之,方有胜算。好在如今他元神归体,戾气到是收敛了不少,且行且看,随机应变便是。只不过,你需应我,万事小心,不可大意,也不可冲动莽撞。”
      正说着,万山寒又回到了客轩。他行事素来雷厉风行,不过半个时辰,便来告知夙浅可以动身了。
      夙浅点头起身,随万山寒出发,走了两步,又回身挡了跟上来的云枢泠酒:“你们不要跟着我,留在这里等我消息便是。我虽不知道那魔尊无名到底与我何仇何怨,可他三番两次与我牵扯,害我匪浅,如今连浣年师姐也惨遭殃及,我此番必要是要与他清算个干净。无论结果如何,总归是我与他二人之间的事,与你们无干。”
      泠酒自是不肯,拨了夙浅的手:“怎就无关?!无论你要去哪里,做什么,我都是定要跟着你的!要救浣年师姐,多个人便多份力,还是你嫌我无能,帮你不上?”
      夙浅顿足:“此行凶险,我不愿再累及旁人!”与泠酒争讲之间,不经意撞上旁边不作声的云枢的眼,只见他凝着自己,半晌,才缓缓开口,却只是一句。
      “我从来,不是你的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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