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阳

　　不知睡了多久，高宇总牵心着隔壁屋的人，辗转睡不踏实，迷迷糊糊醒来，半睁着眼睛看了一眼房门。
　　这一眼，吓得他一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呀，你大半夜不睡觉站我床头演鬼片呢？”
　　很明显，顾泽也被突然睁开眼的高宇吓了一跳，肩膀抖了两下，支支吾吾道：“我，梦见咱们被那些人追着砍。路老师满身血，你也······死了······”最后两个字用尽了顾泽的力气，他害怕说出这个字，可他又想告知高宇他的担心。可真当这两个字说出口，仿佛抽尽了他浑身的热血，将他一颗心压进刺骨的冰水中，疼的人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在颤抖。
　　这些紧张，高宇并不知晓，他以为顾泽浑身发抖是被这该死的大冷天冻的，暗骂了一声这屋子地暖不够热乎，凉了他心爱的顾泽，就掀开被子，拍了拍床：“快进来，别冻着了。”
　　顾泽本羞涩地攥紧了双手，想要拒绝，却鬼使神差地一骨碌缩进暖和的被褥，将自己满身心浸在高宇的体香中。
　　刚才的那个梦太吓人了，在梦里，顾泽永远地失去了他心爱的人，好在梦醒后，那都是虚惊一场，他坐在床上发了半晌呆，终于没能忍住想要将心上人看一眼的欲望，便蹑手蹑脚地蹿到高宇房中，站在他的床头，将他安静的睡颜仔仔细细、翻来覆去地看了个遍，生怕一眨眼，眼前的人就消失了——他再也不想要感受心空了、碎了的感觉了！
　　此刻躺在心头人的身边，顾泽内心无比安稳，竟生出一丝错觉，似乎这样躺着，就能躺到一生白首、天长地久。
　　不过枕边人给他的不仅有安心，还送上了极具诱惑力的体香，那香味一阵一阵地强势冲进他的脑子里，在他的血液中激起一股一股的热浪，他生怕自己做出什么吓到枕边人的举动，只好尽力压制自己的蠢蠢欲动。
　　虽然他尽力克制自己想要贴上高宇的念头，但胳膊上的汗毛一个个竖起来，叫嚣着伸向高宇，仿佛要牵引着他像八抓鱼一样裹紧泛着香气的枕边人，仿佛那样，人的心才会满足踏实。
　　正当顾泽内心天人交战时，高宇却无意识地伸手将他一把拉过来贴上自己的身体：“看你冰的，我给你暖暖。”说完还“体贴”地为顾泽掖了掖被角，这份体贴着实让顾泽惊出了一层细汗。
　　顾泽盯着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那张脸，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攥紧双手，生怕自己抑制不住做出什么缺德事儿：“我不冷，你快躺好，免得被子里灌了冷风，你会感冒的。”
　　高宇听话地缩回被窝，靠近顾泽继续当暖宝宝，思索片刻才开口：“明天，我陪你去辞职，咱们换个工作，免得那几个人又去找你——或者你还是回来工作吧，你在我身边，我能放心点。”
　　顾泽眼帘向下一搭，婉拒了“暖宝宝”的建议：“回你那就算了，我怕那些人到公司里闹，那就不好了，如果因此伤到你，我会恨我自己的。”继而叹叹气：“只怕我辞职也逃不开那些人。”
　　“为什么？”高宇轻轻侧过头，盯着顾泽。
　　顾泽感受到枕边人的注视，紧张地绷紧了身体，强迫自己不去探索那些欲念：“那些人是噩梦，缠上了就解不开。”他扯着自己发紧的声音，拉出了些许沙哑的紧张。
　　静谧而黑暗的夜晚总是能让人清晰地回想起那些过往点滴，无论主人愿不愿意，那些画面光影都会强势地冲进脑子，填满每一道沟壑，而后无论是开心还是悲伤都会无限放大，从脑子那一处蔓延至整个房间，仿佛整间屋子里的空气都浮动着开心的笑或者悲伤的低泣。
　　顾泽就躲在这个静谧的夜晚里，忐忑而放纵地揭开了自己的过去，挨着一见倾心的温暖，一点一点的把自己扒光，展给对方看。
　　“打我记事起，我就没有爸爸，因此，从小到大受了很多欺辱。但是没关系，我还有妈妈······尽管她有时候觉得我就是她的拖累。但是每次我拿奖状、拿奖学金回来，她都很开心的，所以我一直很努力学习······如果日子能一直这样就好了。后来，上中学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一伙人非要收保护费，不给或者给不起就要挨打。我家没钱，我就总挨打——有钱我也不给他们，那是我妈妈辛苦缝补衣服挣的。可是打伤了要去诊所看病，也要花钱，所以我就开始和他们混，给他们当小弟——我是不是很坏？”顾泽自嘲似的笑了。
　　高宇笑着摇摇头，藏在被子里的手轻轻拍了拍顾泽的胳膊。
　　顾泽冲着高宇笑了笑，他本以为自己会羞于告诉高宇自己的过去，然而真的开了口，倾诉的念头愈发强烈，安全感也随之而来，仿佛将自己最破败的一面展示给心爱的人，心爱的人如若不计较，那有他的地方便是最好的避风港。
　　他转过头盯着轮廓模糊的顶灯，沉着声音道：“我帮他们跑腿、打架，给他们写作业，有时候还会帮他们作弊，尽管这很费心神，但是免了保护费和挨打，还是很划算的，对吧。只是他们让我去收保护费······这个让我很为难，因为大多数被收保护费的都是我这样的——家里困难，哪儿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我有时候看不下去，会暗地里帮他们交一部分。没钱的时候只能去打打零工，免得被我妈发现我把零花钱用了，肯定会生气的。”
　　高宇撇撇嘴，心想：傻孩子，你妈妈心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生气，遇到这些事难道不应该告诉当父母的或者老师吗？但虽这样想着，高宇还是屈服于现实，毕竟那么多校园暴力，不见得依靠家长或者几个老师就能解决的。
　　“之后的事情，我好像给你说过。进去后，同一个牢房的人会抱团欺负新来的。不过挨打也没关系，他们打爽了，我就安全了，而且你知道吗，听话的人会减刑的，我一直都在努力改造。虽然我不愿相信我真的杀了人，但是为了早点出来，我一直很听话的。很幸运，我减刑了，前一阵子刚放出来。呵，可惜啊，我妈却走了——邻居阿姨说，我进去没几个月，我妈就跟人跑了。”
　　高宇听出了压抑的哭腔，正要安慰时，顾泽突然提高声音：“不用安慰我，我理解她。谁会想要一个惹是生非，杀人坐牢的儿子。我那么没用，谁会想要我这样的家人。”
　　“瞎说，我就想要。”高宇脱口而出，他不希望顾泽这般妄自菲薄，他受不了，受不了心头人受一丁点儿委屈。
　　顾泽咬着自己的下嘴唇，不停深呼吸，试图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
　　尽管他知道高宇总会在他需要的时候给他温暖，但每次亲耳听到关切的话语都会有一种第一次知道他在乎他的惊喜和激动。
　　半晌，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本以为出来后可以重头再来，就打算打工挣点钱，然后继续读书。可没想到，他们也出狱了——就是和我同牢房的人，还被我碰到了！今天来堵我要钱的也是他们。我跟他们打过几次架，结了梁子。在牢里，我自然不会怕他们，毕竟和他们轮战后，他们也知道打我不容易，也就消停了。可出来了，我却······不知怎么的，出来了我反而很怕他们。也许，我怕他们旧事重提——我不想当坏人了，我想和我的过去一刀两断，我真的只想好好工作，再考个学，然后······”然后和你在一起，势均力敌地和你在一起。
　　顾泽实在不好意思说出最后的话，因为他太有自知之明了，面对高宇，他恐怕也只能是望尘莫及了。
　　高宇点点头，不由自主侧身抱住了顾泽，湿热的气息喷得顾泽瞬间变成了一只熟透了的基围虾：“不用怕，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
　　顾·基围虾·泽将脖子上拧紧了的脑袋用力地扯了扯，扯出了点头的姿势，又急忙转过身，生怕自己僵硬的姿势泄露他颇流氓的念头。
　　高宇不明白顾泽为什么突然拿屁股对着他，但手背触及那颇有弹性却略显瘦小的臀，心神一晃，盯着那消瘦的背影不由自主在脑中又上演了一番不可描述的场景，心中颇不是滋味地咂咂嘴：要不是今儿有伤在身，就凭你大半夜诱惑我，我就一定要把你“就地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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