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尽江山

　　许是熬了通宵之后错过了平时习惯的睡眠时辰，虽然困得酣睡如泥，但不过一个半时辰陆槿就从从梦境中苏醒，‘腾’地一下就从床上弹了起来，双目冷漠地盯着前方许久才回过神来，眼中猩红渐渐退去缓缓恢复了清明。
　　他伸手擦干一头的冷汗，那些人已经死了还不放过他，还想要继续在梦中将他拉入深渊。
　　“醒了？”谢言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伴着洒进屋子的阳光而来。
　　陆槿收起眼中的阴骘，他又怎么会如他们所愿，想都别想。
　　“先生，您都没休息么？”
　　“一时半会儿睡不着，索性就把城防图绘制完，只是还有几处得与陈统领再确认一下。”谢言莞尔，掏出一个牛皮纸包裹的玩意儿：“去洗漱收拾一下，吃完早餐随我去顾家。”
　　陆槿懒洋洋地掀了一下牛皮纸，见到里面居然不是胡饼，而是酒楼的生煎包的时候眼睛都直了，忍不住嗷呜一声窜的就去洗漱。
　　胡饼虽然也不错，吃多了也会恶心，谢先生真是个好人，陆槿心里美滋滋地想着。
　　顾家
　　顾大邑此人读书不多，但是特别喜欢读书人，对于谢言这种温文儒雅的夫子最是敬佩，他听闻谢言带着个少年上门，自己赶紧迎了出来，又立马叫人把顾小心从床上拖了起来。
　　原本决心每天晌午之前都要和自己的床锁死的顾小心听说谢先生来了，差点直接从床上摔个脸着地，屁滚尿流地爬起来。
　　“现在……不……不是书院还在放假么？先生来干嘛？”顾小心打了个哆嗦，书院每年八月到十月有两个月的长假，他这些日子在家潇洒自在作威作福还没享受够，怎么就被谢先生找上门了？顾小心立马翻了一下脑子里不多的回忆，战战兢兢地思考最近自己有没有做什么会被收拾的坏事儿。
　　“谢先生光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顾大邑热情地恨不得拉住谢言的手多沾沾读书人的书卷气，脸上笑成一朵花儿：“犬子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谢言微微一笑道：“如今还在假期里，我不是来找顾小心的，顾老板，借一步说话。”
　　顾大邑错愕了片刻，旋即又堆起笑容道：“唉唉，好好，咱们书房谈。”
　　毫不知情的顾小心还在手忙脚乱的换常服，显然不晓得自己白担心了一场。
　　“听闻顾家近日要去附近县府跑商运粮，所以在寻护卫？”
　　顾大邑原本脸上挂着的笑容不变，不过眼底里的热情渐渐减淡，他上上下下打量了谢言一番，像是没有见过他似的。顾大邑本质是个商人，还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在商言商，提及和顾家产业有关的事情，他的真诚就立马从十分变成了三分。
　　“不错，因为周转几个县府，西北官道上也不算太平，生意不好做啊。不知道先生有何见教？”
　　西北经年战祸，江南水患疫病，中原干旱无收，各地灾荒连连，朝廷虽不至于置若罔闻，却也有心无力。武帝怒斩了好些官员，好不容易抄家了不少钱财赈灾，然而朝廷下放的物资和钱财层层下来，早就不剩多少，杯水车薪根本不顶事。那些家破人亡心怀怨怼的青壮年为了活下去不少都成了沙漠里的流寇。
　　顾大邑的父亲顾老爷子早年算得上是个善人，大灾之时还曾放粮赈灾，所以不管□□白道上都卖顾家几分薄面。只是客气归客气，在大量的钱财面前，便是兄弟父母都能反目，每次都想要让这些流寇念及恩情未必有用，倒不如自己做好防备。
　　“我有一个人想举荐给顾老板。”说着，谢言让开半步，陆槿一下子就进入了顾老板的视线里。
　　然而一个与顾大邑的儿子一般大的精瘦小孩并不能让顾大邑信服，只是顾大邑这个人深谙不随意得罪人的道理，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哎呦，这不是顾小心那小子的朋友么？英雄出少年啊，不过跑商辛苦，这孩子年纪还这么小可吃不消。”
　　“顾老板大可放心，陆槿是我亲自教导的，他虽然年纪小，身手却已算得上出挑，便是顾老板这府上，也未必有人能胜过他。”谢言笑道：“若是顾老板不信，大可以试一试。”
　　顾大邑低头默不作声，许久对上谢言含笑的眸子，才抿嘴开口说：“谢先生，我这个人做生意喜欢利落，不如有话直说？”
　　“陆槿护商队周全，我们想借商队带一些东西回来，事关重大，还望顾老板相助。”
　　顾大邑面上的笑容渐渐褪去，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谢言，叹口气：“谢先生，我们顾家一向遵纪守法，除了自家的货物不……”
　　谢言掏出一张信笺，上面写了通行令，还盖上了镇长的府章，顾大邑的声音戛然而止。
　　“事关重大，具体内容恕在下不能多言，只是此事关乎西北百万人的安危，望顾老板通融。”谢言躬身行了个大礼。
　　顾大邑神色复杂地看着谢言，这位谢先生的人品他自然信得过，然而，所谓兹事体大便意味着沾手就是麻烦。商人做事无外乎涂个买卖兴盛财源滚滚，顾家能安安稳稳行商多年，最要紧的就是不该管的不要管，不该问的就不要问。如今倘若不小心把顾家拉扯进风险中，顾大邑自然不乐意。
　　无利不起早，商人重利这一点陆槿一清二楚，他见顾大邑的神情就晓得对方在想什么，心中暗自嗤笑，嘴上却笑得甜甜，道：“顾伯父可是有什么顾虑？伯父大可放心，这件事对你们并无妨害。一来，并非我吹牛，伯父家中家仆皆非我对手，不信大可一试，带一个我，抵得上带一队粗通武艺的护院，这买卖可划算的很；二来我们并非做什么为非作歹之事，连镇长都亲自签下来通行令，自然绝对是正事，不会给你们带莱麻烦；三来嘛，顾家和刘家在镇上是最大的两大商户，刘家一直与官府有瓜葛压了顾家一头，这次好不容易搭上了官府，只要事成了顾家就是镇长的座上宾，还愁不能成为同垣镇第一商户？”
　　顾大邑眉毛跳动了两下，心下有几分动摇，就听着陆槿继续笑道：“更何况，顾伯父是商人，应该清楚，风险越大，回报可就越丰厚。”
　　若说之前顾大邑看似和蔼可亲，却实则丝毫没有将眼前这个看上去眉清目秀的瘦弱少年放在眼底，那么到此刻就真正的开始正视他。
　　陆槿大大咧咧地任由他打量，毫不避讳。
　　许久，顾大邑突然朗声大笑起来，不禁叹道：“后生可畏啊！”想想自己还只会赖床惹事的儿子，再看看眼前这个心思敏捷的少年，顾大邑心里头百般滋味。
　　“好，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只要你赢过我家护院，我就答应你们。”顾大邑显然被陆槿说动了，唤来了大风大河兄弟。
　　因着当年顾二叔的事情，赌场来抢东西家中毫无抵挡之力，所以顾家重振之后便找了几个学过些拳脚的青壮年来。
　　大风大河兄弟应声前来，见得对战的竟是个不及肩头高的少年，不禁就先生起一阵轻视之心。
　　陆槿本就想炫技，自然出手毫不留情。这一个多月下来，扎实基本功的好处就凸显出来，取下来了胳膊上和腿上的铁块，出拳出腿速度和力道都今非昔比，加上他诡谲的身形步法，竟是一个罩面就将大风踹翻在地。
　　大河大惊失色，收敛起心中的傲慢，重重一拳朝着陆槿而去。
　　陆槿微微侧身，拳头擦着头发丝过去，丝毫没有触及肌肤分毫，角度和力度拿捏丝毫不差，连一旁观战的谢言都忍不住微笑点头。
　　陆槿借着近身的机会，竟是一个过肩摔，将比他高比他重的青年男子直接掀翻在地。
　　“好！”顾大邑本就是给他们一个台阶，却不料陆槿身手竟然全然不是吹嘘，他忍不住鼓掌叫好，心里头对这笔交易少了几分不满和犹豫，毕竟正如陆槿所言，雇他一人抵上他另觅十人，这笔买卖确实不亏。
　　当然，没有人注意到，刚刚换好衣服急匆匆想要过来给先生问安的顾小心吓得差点腿软掉水池里。他看陆槿的眼神都一瞬间就变了，原本还带着几分嫌弃的眼神立马就变成颤颤巍巍的小模样，整个人像是拔毛的胖乌鸦，嘴硬不起来。他不得不暗自庆幸，之前陆槿没有弄死他，大概是陆槿心胸宽广不屑于和他一般见识吧？
　　顾小心心里苦不堪言，早知道这个穷小子这么有本事，一开始就别招惹他。每次招惹了自己准没好事儿不说，结果还发现自己得罪的是大佬，简直让顾小心想退回两个月前锤死那个傻逼的自己。
　　顾小心脚底抹油准备在他们看到自己之前赶紧跑掉，结果天不遂人愿，刚一转身就听到顾大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心啊，你来了怎么不过来？”
　　顾小心哭丧着脸像是蜗牛一样挪过去，嗫嚅着开口：“谢先生，陆槿。”
　　陆槿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嘿嘿一笑，走过去搭上顾小心的肩膀笑道：“哟，胖子，好久不见。”
　　顾小心身子忍不住哆嗦，又听见陆槿用只能两人听到的声音凑到他耳边道：“你这抖的身上的肥肉都要抖掉了，这么害怕啊？”
　　顾小心下意识地要甩开他怼回去，结果在伸手的时候又想到了方才被过肩摔的大河，委屈巴巴地又缩回了手，只能心里头咒骂陆槿。
　　顾大邑看了一眼自己又黑又胖又蠢的儿子，又看了一眼满面笑意的陆槿，两相对比伤害巨大，顾大邑当真气不打一处来。
　　因为顾小心是独子，家中从上到下都宝贝这个儿子，反而给宠坏了。已经十四岁半大少年，居然成天只会惹是生非。以前没有对比不觉得，如今来了个身手好嘴巴甜的陆槿，顾大邑觉得自己儿子怎么看怎么丢人，如此下去老顾家的营生以后可怎么办啊。
　　“顾小心，这次你跟着我们去跑商，闭嘴！没得商量！” 顾大邑严肃的声音响起，落在顾小心耳朵里不啻于晴天霹雳轰顶，将他劈的心肝脾肺都叫着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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