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与东风

　　兰馨因先天性营养不良，身体一直不太好。由于刚应聘到一家晚报，经常要出去采访和加班，更感吃力。近来，身上也无故地红肿起来，她想可能蟑螂爬过所致，将内裤反复搓洗，晒干后又拿灭虫灵喷射消毒，但病情丝毫没有好转的趋势。她联想到大街上四处张贴的“牛皮癣”上所描述过性病的症状：先是发痒，然后红肿、流脓、溃烂，最后面目全非，奇痒难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兰馨不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虽说她连男朋友都还没有，但未必就不能通过其他途径传染。有报载，一位先生在某发廊里理发之后，让服务小姐掏过的耳朵里竟长出了尖锐湿疣。
　　兰馨不自主打了个寒噤，仔细回味着近段时间与每个人的交往，搜寻其中的可疑之处，突然眼睛一亮：“对了，就是她！”一个星期多以前的晚上，一位跟她关系还不错的打工记者找来，说一个打工妹刚被老板赶出来，请求收留一夜。打工记者一个劲儿地求情：“其实我也不认识她，是她从报上看到我的地址找来的，真的很可怜啊！”经不得几句好话，兰馨心就软了。那女孩年近二十，身形娇小，一张微圆的脸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显得非常疲惫，眼里还闪现出一丝心有余悸的惊恐，不知是由于羞涩还是拘谨，手里总是牢牢攥住那个大包的手提带。她自称名叫秦小燕，在一个加油站上班，站里有两个加油的龙头，老板将其中一个兑了水的油加给外地车辆。今天下午，一个外地人来加油，她从口音中听出是老乡，不忍心再欺骗下去，便装作没看见老板暗示，给同乡加了纯油。老乡刚走，利欲熏心的老板就大发雷霆，将她逐出加油站。大约已经走了不短的一截路，尽管天气转凉，她身上还是汗味扑鼻。兰馨便叫她去洗澡，还特意问她有没有毛巾，她回答因为走得匆忙，忘了收进包里，兰馨只得将自己的递给了她。
　　兰馨心理压力很大，一旦亲戚和同事们知道她得了“那种病”，该怎么看她！万一是艾滋病，这辈子就稀里糊涂地完了。听说现在艾滋病重心已转移到发展中国家，呈几何级增长。有几个人会相信这是她做一件好事而得的“报酬”？她不愿上医院检查，怕要求留下单位名称；更不敢上私人诊所，那里不但乱宰人，而且没病也会治出病来。她像一个垂危的病人等待着死神的降临一样。
　　这个周末的下午，兰馨下班回来，还没到宿舍门口，一个人就老远跟她打招呼：“兰馨姐，我已经等你好半天了！”兰馨一眼瞟去，原来是秦小燕！她强压怒气，冷冷地问：“你又来干什么？”边说边掏钥匙开门。“我……我的电话簿忘在你这儿了。”秦小燕见她面色铁青，知趣地放低了声音，没有跟她进门。兰馨将桌上一角的电话簿拿过来，往秦小燕手里一塞：“你可以走了。”秦小燕小心翼翼地说：“兰馨姐，上次谢谢你……”“谁是你的兰馨姐！”兰馨的愤恨似火山里的熔浆，终于喷射出来，“你做了什么事，休想瞒得过我！也怪我一时糊涂，留下你了！你给我走，越快越好，我永远也不想再见到你！”“砰！”门被狠狠地踢严了，震得整栋楼隐隐有声，秦小燕低下头，满腹狐疑地走了。
　　肿胀部位已开始溃烂，流出白色的脓汁，手指一触便如万根钢针扎进一般奇痛难忍，走路也姿势也变得笨重难看，兰馨精神几欲崩溃，甚至想到了自杀。她思虑再三，终于在一个傍晚鼓起勇气来到郊区一家小型医院。幸而接待她的是一位面目和善的中年女医生，使兰馨打消了顾虑。检查后，医生告知是普通炎症：“只要挤出脓汁，再连打几次点滴就行。这是由于体质太差，营养失调，劳累过度所致，必须注意加强营养，否则还可能复发。”
　　兰馨深深地吐出一口长气，连日来笼罩在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真是庸人自扰！”她不禁为自己的种种猜忌感到好笑，要是早一点来，就不必忍受那么多煎熬了，还害得秦小燕莫名其妙地挨了顿骂。她想向秦小燕道个歉，却又无法联系，只得作罢。
　　一次兰馨去采访一家全国闻名的手套厂，在生产车间参观时，发觉一位女主管眉眼有些熟悉，但只是一闪念的功夫，没作深想。采访结束后，她正要上公共汽车返回，却听到有人在背后喊：“兰馨姐！”她回眼望去，那个已脱下工作服的主管正向这边赶来，笑吟吟地向她招手。兰馨一怔：“你是……”“秦小燕啊！”兰馨这才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说：“上次实在对不起，我太鲁莽了。”秦小燕却没有半点怪罪之意，将她拉到一旁，诚恳地说：“不，你说得对，我要感谢你呢！要不是你那番话，说不定我还在担惊受怕呢。”“哦？”兰馨颇感惊讶。
　　“我本来是一户人家的保姆，家里只有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她儿子、媳妇都出国好几年了，家务活也不重。起先我在那儿干得好好的，直到听说小弟得了肠癌，不知得花多少钱往这个无底洞里填，才起了心思。主人有一个习惯，每天晚饭后必饮一杯绿茶。那天晚上，我在他茶里放了几片安定，拿走6500元就收拾行李走了。我从未住过旅馆，又怕遇上小偷，所以……就到你这儿来了。”
　　“那后来呢？”兰馨忍不住插了一句。
　　“别的地方我没打电话，所以我想电话簿一定掉在你这儿了。被你骂……警告之后，我感到非常羞愧。毕竟是第一次做亏心事，那笔钱我一分也不敢动，第二天就寄给主人了。我又跟家里联系，才知小弟只是肠溃疡，被庸医误诊为肠癌了。”她像完成了一件大事般，语气轻松了许多，“我换了好几份工作才到这家手套厂来，刚被提拔成主管，没想到竟碰到了你！”末了，她带着几分敬佩问道，“只是我不明白，你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兰馨笑了笑，带着几分内疚，几分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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