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与东风

　　跨过了高考的独木桥，又没有求职的烦恼，大二的暑假很难得地清闲下来，禁不得铁哥们李瀚的怂恿，我决定随他一起去他老家小住几天，就当是一个城市青年去乡□□验生活吧。
　　在火车上颠了一天一夜，长途大巴又载着我们翻山越岭钻山洞，下车后再雇一辆简易的三轮车，在羊肠小道上驱驰近半小时，才来到他家。其实早在半路上我就后悔这趟旅行了，此地四面环山，有时接连好几里都看不到一户人家，村里只有个小卖店，里面陈列着日用品和几样少得可怜的蔬菜，想买鸡鸭鱼肉得赶到十多里开外的农贸市场去；手机信号若有若无，想上网简直是白日做梦，更别奢望什么音乐厅、影剧院了。
　　每天清晨，还在睡梦中就被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叫醒，只觉噪音塞满双耳，哪里有陶渊明“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怡然自乐？只好百般不情愿地起床，不料打开门就嗅到花草的清香，倒令人精神一振。天空蓝得那么晶莹澄彻，令人不敢逼视，不像城里的上空永远灰濛濛的。路边随处可见星星点点的细小白花，袅娜地点缀于丛丛碧草间；不经意间一回头，便见数株山茶花从山坡后探出头来；偶尔一抬眼，几枝木槿又笑吟吟地向你招手……红红紫紫，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闲来无事，我沿着潺潺溪流信步而行。清溪绕过大半个山坡，地势突然一沉，就此汇成一个约七八丈见方的小潭。潭中游鱼清晰可见，岸边几块高高低低的巨石，棱角已被磨平了许多，想必村民时常来此洗衣担水吧。潭边的一株垂柳下，坐着一个身穿杏黄衣裙的少女，她长长的秀发披肩，头上戴着一个紫藤花环，手里正编着一只小小的柳条篮，数根柳条灵巧地在纤手中穿梭，连修长的叶子都没有剪去，真像童话中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我不觉与她攀谈起来。
　　“你可知道山那边的世界？”少女指着前方问我。
　　四面群山环绕，我不知她指的究竟是哪一座，只是含糊是“哦”了一声。
　　“那是一个与这边截然不同的天地。翻过那座最高山，你的眼前会豁然一亮。那儿有个极大的湖，一直流到天尽头，就像大海那么辽阔，那么深不可测。那天可真是蓝啊，像蓝宝石一样！那蓝倒映在湖中，湖水也蓝极了！那又是另一重天，比头上真实的天空还要高不可及，我想洗一洗手都不敢碰，惟恐手指挑破了这纯洁无瑕的蓝玉；我又想投身到湖中，尽情地游弋在这明净、高远的空旷里。”
　　我以为这儿的天已经够蓝了，难道还有比这儿更蓝的天空吗？我不觉满腹疑惑：“你经常去那儿吗？”
　　“嗯，我外公家就住在那湖边，湖里有数不清的鱼虾。小时候，外公常带我去那儿钓鱼，我总是抢着背起竹竿，外公提着放有一小瓶鱼铒的紧口篓子里。外公往湖里撒上几粒米，再串上一条蚯蚓在鱼钩上，就悠闲地坐在一旁抽旱烟，我可不敢马虎，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浮标。看到浮标沉了一次，我立即叫起来：‘快看，鱼儿上钩了！’怕声音吓跑了鱼儿，又摇晃着外公的手臂，小声催促，‘可以起钓了吧？’外公点点我的小脑袋：‘你呀，就这么急，鱼儿还在试探呢，要到第三次才行。’我只好耐着心子继续盯着。”
　　我笑了，其实我也没那份耐心。
　　“那一回，我看到一条像刀锋一般坚硬的黑色背鳍在鱼钩附近一闪，那矫健的身形宛如一条游龙。这时，鱼钩猛地往下沉，长长的竹竿被一股力向湖深处急促牵引。我连忙抢住那根鱼竿，也不自觉地被拖向湖中。外公大惊，和我一起使劲，将那竹竿拼命向岸上拽。那条鱼终于被我们拽上岸来，我们累得同时坐倒在岸上。那条鱼可真是大呀，比我人还长，巨大的鱼腮像两面锣一张一翕的，我们使了好大的劲才拖回家去。外婆煮熟了，我累得几乎握筷子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家人吃了三天三夜才吃完一个鱼头，其余的全腌了。”
　　“那可真够大的！”我啧啧叹道，微笑着问，“你还看到了什么？”她的声音柔和清脆，娇美动听，与其说是她讲的故事吸引了我，倒不如说是她那与故事中的情景相配合的语调和神态。
　　“有哇！夏天一场暴雨过后，往往会有许多小鱼儿被冲到岸上，我就和外公常常去岸边转转，或是一条大鱼，或是一个乌龟，当然背上刻了字的乌龟是不能要的，因为那是被人捉后放生的标记，吃了要遭天谴的，小鱼小虾就更别提了，总之不会空手回。一天下午，我看到了最最奇幻的景色……”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有意等着我来问。
　　“是什么？”
　　“彩虹！”兴奋的神色闪耀在少女的脸上，“我数了数它的颜色，果然是红橙黄绿青蓝紫，红在外，蓝在内。其实远远不止这七种，因为每两种颜色之间并没有绝对的界线，而是互相交融，形成无数种浓浓淡淡的界于两者之间的颜色。那道彩虹从离我不远的水中划出一道异常圆润的弧线伸向天边，仿佛伸手可及。天那边隐隐有座仙山，山上全是奇花异石，还有外公曾告诉过我的闪着光的‘七色花’，我甚至听到了歌舞声。我情不自禁地朝她奔去，要踏着她走向天尽头……”
　　“噢，那可真危险！”我喊了一句，“不会是海市蜃楼吧？”
　　“我差一点儿就跳进去了，幸亏外公发现得早，才把我拉回来。”她轻抿了一下嘴，不好意思地微偏了偏头。
　　“嗨，你啥时候跑这么远，天都快黑啦！”我的肩头被人猛拍了一下，扭头一看，原来是李瀚来了。
　　“咱们明天登山去那边看看，怎么样？”我望那座已褪成一幅嶙峋剪影的最高峰，在回去的路上忍不住提议道。
　　“山那边还是山，有什么好看的？”
　　“不是还有一个很大的湖吗？你成心想把我憋死是不是！”我抗议道。
　　“你是听刚才那盲姑娘说的吧？”李瀚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她的疯言疯语你也信！”
　　“盲姑娘？”我一愣。
　　“实话告诉你吧，她五岁那年就得了白内障，是个睁眼瞎，长这么大，从未离开过这个村子半步。”
　　“她的内心如此丰富，是多少双眼明亮的人都比不上的。”我若有所思地说。

　　2015年3月14日于临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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