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塔

　　舒格一晚上没搭理孟觉明。她觉得这个人脸皮变厚了，再也不是那个看到大尺度镜头会遮住她眼睛的腼腆少年了。

　　“我们什么时候走？”吃完晚饭后，孟觉明问舒格。

　　舒格趴在厨房门上看里面的情形，大概是因为孟觉明在场，舒沛文和何春蓉琴瑟和鸣了一晚上，两人连句嘴都没有斗。舒格说：“现在。”

　　舒格换了个双肩包，里面鼓鼓囊囊的，孟觉明替她提着。两人出了门，舒格非要在楼道里听了一会儿里面的动静。

　　“他们都多少年的夫妻了，会该干嘛干嘛的，你就放心吧。”孟觉明哭笑不得的看着耳朵贴在门上的舒格说。

　　舒格瞥他一眼：“我就怕趁着我不在，我妈又要算旧账，就那个杨老师，你见过的，我妈哪次不得当着舒老师的面儿数落他一通。”

　　“好啦，走吧。”孟觉明拉住舒格的胳膊，“你这么尽心尽力地撮合他们，他们不会辜负你心意的。”

　　舒格跟着孟觉明往楼下走，她说：“你走你的呗，我要去我同事家里。”

　　孟觉明回头看着她：“我送你去吧。”

　　“不用不用，地铁就三站。”舒格接过自己的包背着。

　　“哪个小区？”孟觉明执意问。

　　舒格说了个名字，孟觉明说他正好顺路。

　　出发前，舒格打量着孟觉明的车，价格她不知道，牌子她认识，她觉得能开这车，算是她混的最好的同学了。她感叹道：“可以可以，跟着你赚钱准没错。”

　　孟觉明笑了笑，提醒她系安全带，“师母说你还挺会赚钱的。”

　　“并没有，我学历一般，要不是遇到我现在的上司，我还不知道现在在哪个小公司里受虐呢。”舒格的钱，都是她拼了命的加班做项目拿奖金，再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她一直很羡慕那些出了校门就高薪的人，因此常常后悔为什么读书的时候自己不够刻苦努力。

　　孟觉明听何春蓉说，舒格去年才开始有结余，至于过去，何春蓉轻描淡写地带过。孟觉明从她们母女的吃穿用度可以看出来，这些年她们生活的并不宽裕。即便舒沛文在舒格大学毕业后就不再给她出生活费了，但她们母女的住房没有按揭，两人也都有工作，不至于如此拮据。孟觉明猜测，母女俩应该遭遇过什么危机。

　　“你已经很厉害了。”孟觉明看着舒格，她个子小，喜欢穿休闲款的衣服，牛仔裤、卫衣是最常见的，穿衣打扮看上去永远像个二十出头的姑娘。

　　舒格是招风耳，即便是用头发把耳朵遮住，耳廓也很容易露出来。她初中那会儿想打耳洞，舒沛文不同意，她为此耿耿于怀了很久，暗暗发誓等她考到外地后要做一个时髦的大学生。后来她离了舒沛文，没有了那些条条框框的管教，她既没有打耳洞也没有去纹身，反倒乖巧的长大。

　　孟觉明见过各种类型的女孩子，有的精致有的摩登，有的优雅有的性感，舒格是最朴素的一类。她从来不化妆，从小到大都留齐肩的短发，没烫过也没染过，发色很黑，刘海修的很轻盈。

　　但她小时候也曾是个臭美的小女孩。那会儿女生们流行扎韩式的丸子头，有一回，舒格对着镜子研究了一两个小时都没办法扎成她想要的效果，最后是孟觉明帮她扎的，他拿着梳子倒梳她的头发，终于弄出了那种蓬松可爱的感觉。

　　“你觉得房价会跌吗？”舒格又在盘算她的买房大计。

　　孟觉明回过神来，“你要真想买，先从我这边拿钱。房子你要是没空挑，我先帮你看着。”

　　舒格咬着下嘴唇，偏过头看了孟觉明一眼，“我这人容易焦虑，不喜欢欠钱的感觉，我连信.用卡都不用.”

　　孟觉明说：“我不是外人，也不会催你还钱。”

　　“不要。”舒格决定终止这个话题，她说：“我知道你们这种海归精英年薪不低，你也别太阔，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买房这种事情，还是靠自己比较好。”

　　孟觉明知道舒格想换房，是心疼何春蓉年纪大了还得天天爬楼梯。而且老房子冬冷夏热，设备也不完善，他听舒格抱怨过好几次了。孟觉明笑了一下，看着她：“我的钱，也就用来买房子娶媳妇生孩子，我平时没什么开销。”

　　舒格躲开他的目光，没再说话，自顾自地玩着手机游戏。车上导航的声音很微弱，以至于她根本没发现，孟觉明拐过两个她熟悉的路口后，就没再按导航走。

　　“你是不是走错了？”舒格意识到走错路的时候，她的面前出现那座霓虹塔。她皱起眉头：“你怎么开到这里来了。”

　　孟觉明将车停在江边，松了安全带，侧头问她：“就占用你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吗？”

　　舒格很想说不可以，她搞不懂为什么两个人只要一独处，时间就会变得煎熬。她解开安全带，平心静气道：“那出去走走吧，车里太闷了。”说完她伸手去开车门，结果听见孟觉明按下了车锁。

　　“孟觉明，你现在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舒格靠回到椅背上，看着对面的霓虹塔，眼睛里闪过各种颜色的光芒，可视线却是虚的。

　　“就陪我待一会儿，你不想听的话，我不会说。”孟觉明伸手拿开她抱在怀里的包扔到车后座，又从置物格里拿了块糖给她。

　　舒格没理会他，兀自刷着手机。

　　孟觉明取走她的手机放进自己的口袋里，看着前方：“你不是很喜欢这里吗？我帮你在这里找一套房子好不好？”

　　“手机还给我。”舒格瞪着他，朝他伸手。

　　孟觉明动也没动。

　　“我说了，手机还给我。”舒格去拉扯他的衣服口袋。

　　“你一紧张就玩手机，跟我待在一起有这么难受吗？”孟觉明按住她的手，问她：“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松手。”舒格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无奈力气没有孟觉明大。她冷声问他：“你是不是以为我还喜欢你，甚至觉得，我这些年一直在等你？”

　　“我没这么有自信。”孟觉明拿起她的手，紧紧地攥在掌心，他认真道：“这一个多星期，我想了很多，我不能再瞻前顾后了。是我的愚蠢与懦弱导致我错过了你十年，我很后悔后来没有去找你，更后悔没有早点告诉你我十七岁的时候就喜欢上了你。舒格，我们用成年人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如果你同意，我想让你和我在一起，做我的女朋友，如果你不同意，从现在开始，我重新追你。”

　　Lisa形容舒格的秘密是一场有关暗恋的纯爱故事。舒格曾经很苦恼，她懂得什么是喜欢的时候孟觉明已经快要高中毕业，于是她偷偷查看北京所有学校的录取分数线，想着如果她足够努力，应该可以考上一所北京中等的大学，那么等她考过去的时候，她刚好可以跟孟觉明开始谈恋爱。孟觉明喜不喜欢她，从不在她的考虑范围里，因为他对她的好一度让她认为，除了牵手和接吻，他们俩跟那些情侣没有任何差别。

　　后来的后来，是青春里常规里的心酸和遗憾，比如你其实是个配角，又比如幼稚的误会和怯懦的勇气。在经历生活的风浪之后，舒格觉得，这些心酸遗憾统统不值一提。因为那个时候的舒格，是最好的舒格，她喜欢的少年曾无微不至的爱护她，这一切都比遗憾来得更重要。那些记忆足够美好，陪伴她走过低谷，值得她用一辈子来怀念。

　　孟觉明那晚在楼道里抱着她的时候，她的青春正式画上了句点。所以她跟Lisa说，这是一个圆满的初恋故事，她喜欢的少年也曾喜欢他，她心里那个曾经心酸难过的盼盼释然了。

　　舒格波澜不惊地听着孟觉明这番迟到的告白。想起他说过，她很聪明的，在去孟家吃饭途中，孟觉明停下车告诉她他的初恋不是姜芮的那个时刻，她的心里就已经掀起过一场风暴。

　　“你大概没有听懂那天晚上我跟你说的话。”舒格撕开那颗糖塞进嘴巴里，发出牙齿碰撞的声音，她语气很轻快，“知道你曾经也喜欢我，我已经很满足了，但这不代表我们现在必须要做点什么。这十年你没有闲着，我也没有闲着，我们没有因为对方缺席，生活就止步不前。再回头，也不是当年的感觉了。别说要追我这种话，我不会重新喜欢上你，以后我也不想谈恋爱，更不想结婚生孩子……”

　　她又成了那副轻飘飘的样子，说的大概是心里话，试图轻描淡写，但句句像刀子。胸腔里搅动的那团火焰蔓延进喉咙，孟觉明看着她，俯身过去，本能地想去堵她的嘴唇。

　　“你干什么！”舒格及时推开他，心里面也堵上一口气，怒视着他：“长大了，谈过恋爱了，这些招数都学会了是不是？你现在在对我做什么？”

　　发泄完，舒格垂下头，眼神里难掩失望的情绪。她又问他：“孟觉明，你爱姜芮学姐吗？”

　　孟觉明沉默了，好像到了这里，他们才真正进入正题。之前就连告白，都在避重就轻。

　　舒格看着靠回到椅背上的孟觉明，感到一阵鼻酸。她喜欢了许多年都放不下的这个男人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你说我们错过了十年，那姜芮学姐算什么？你刚分手就来招惹我，又让我怎么想？我做了你们俩十一年的看客，在我心里，孟觉明一直都是姜芮的男朋友，即使你们是在美国的时候才真的在一起，难道那场恋爱是假的？过年的时候还好好的，大家都在等你们的好消息，结果你说分手就分手，说悔婚就悔婚，你们都已经谈婚论嫁，如果你说你不爱她，我会瞧不起你，会觉得你根本不是个男人。”

　　鼻酸之后，舒格的眼睛也开始发酸，她心里堵得那口气好像无法散去，迂回在心口，难受至极。她觉得她跟孟觉明之间的情谊，也许就这样走到了尽头。

　　这是孟觉明心中无法逾越的沟壑，他不知道该如何对舒格定义他的过去。显然，在舒格的心里，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定义。

　　“是我把事情弄糟了。”孟觉明的声音像从谷底传来，他苦笑一声，“似乎不管我怎么解释，你都没办法接受。那你就当我是个混蛋吧，这一次，我不会再放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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