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乱舞]雨落樱眠之时

　　在我的惊讶声中，金发碧眼的“侍应生”以我熟悉的习惯性动作压了压帽檐，依然面无表情地重复：“主……客人，你想吃点什么？”
　　“我……我还没想好……”
　　怔怔回答他，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山姥切国广，我的初始刀大人，是我为数不多怕的刃之一。
　　他和鹤丸都是我本丸来的最早的付丧神，俩人的前后顺序仅取决于我那天是先去邮箱领了政府新手员工大礼包，然后才去锻刀室选择了我的初始刀。
　　他与鹤丸国永完全不同。鹤丸在付丧神中也算是爷爷辈的老刀了，但我从没怕过他，因为在他身上我基本感受不到一点年长者的威严，整天眼珠里乱转着各种幼稚的惊吓点子，比我这个“年轻人类”还活蹦乱跳的。但山姥切作为新刀始祖堀川国广的代表名作，算是付丧神中的年轻一辈，却远比鹤丸这振平安老刀要严肃正经的多。
　　他作为初始刀，在本丸建立前期一直都尽职尽责地担负辅助我管理本丸和监督我别被某只搞事鹤带坏的工作。对比本丸的另一号管家角色长谷部，长谷部是拿我没办法，而山姥切是我拿他没办法。他都不会像长谷部那样偶尔摆出家长的态度对我谏言，但他会一拉自己遮挡外貌的帽檐，自我厌弃地说——
　　“反正像我这样的仿刀……”
　　“………………”
　　我超怕他说这句话，简直负罪感要爆棚了好吗？！

　　此时的山姥切我能明显感受到，他不太高兴。
　　“切国，你怎么会在这啊……？”我小心翼翼地问。虽然有点心惊胆战的，但我忍不住还是想跟他多说几句话。
　　他目光复杂地盯了我一会，没有回答，然后收起托盘，扭头就要走。
　　“哎？切国！”我不禁叫出声，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手已经更快一步地伸出去，拉住了他。
　　“切国你……在生气？”
　　不止在生气，我还能明确感受到，这情绪……是在针对我。
　　他的背影停了会，才转过身来，眉头蹙起，碧绿的眼瞳直视着我：“为什么主公不肯回本丸？”
　　“……”这问题并不出乎意料，但面对鹤丸我能理直气壮说出来的理由，对山姥切，我就有点底气不足。
　　“我、我已经辞职了，不是你们的审神者了，不好回去……”
　　“辞呈还没有批下来，无论名义还是实质，你现在都还是本丸的审神者。”我话音刚落，山姥切就利落地反驳，我简直要怀疑他跟着鹤丸演习过了。
　　“可辞呈迟早会批下来的啊。”我小声说，鼓足勇气回视他的目光，“切国，我已经不适合做你们的审神者了。”
　　“适不适合那只是主公你的自作主张，你从没有问过我们。”
　　“……”
　　我们之间沉默了会。我以近乎讨好的目光望着他，他湖泊般的眼瞳里波澜起伏，似乎在凝聚风雨。
　　他最终再次按住帽檐，阴影掩住眼，“算了，反正只是仿刀的话，你也没必要听。”
　　……果、果然，又来了TAT

　　无法再挽留山姥切离开，我垂头丧气地看着他背影萦绕着低气压地转回后厨。
　　“哎，兄弟也只是想念主公了，请不要太在意。”
　　“哦……哎？！”
　　猛地反应过来，我吃惊地转过头，看到站在身后温和微笑着的黑发青瞳的少年。他与山姥切同样一身侍应生的制服，只是没有戴那顶鸭舌帽。
　　“堀川？怎么你也在这！”我惊讶地睁大眼，这才后知后觉，向这家根本没几个客人的餐厅四周望去——
　　“哈哈哈，小姑娘终于发现我们了啊。”
　　“哎呀，主公还真是迟钝得出乎意料呢。”
　　“嘛，大包平的话，可能会反应得更慢一点吧？不要在意细节。”
　　在我远远斜对着的角落，有三个同样穿着侍应生制服却显然在偷懒喝茶的家伙在接收到我搜寻的视线后，悠哉悠哉地发表评论。接着，我本丸一号管家的声音愠怒地响起：“你们三个！我们是来帮忙干活的，不要出了本丸还在那喝茶偷懒！”
　　“……长谷部？！”
　　“阿路基！”被我唤出声的管家大人不再掩藏，长腿几步就迈了过来，来到我身前，“好久不见阿路基！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这几天过的好吗？鹤丸国永有好好照顾你吗？吃的饱不饱穿的暖不暖睡的好不好晚上有没有做梦心情开心不开心？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回本丸，现世实在不安全，空气也不好……”
　　“……长、长谷部，我最近过得挺好的，谢谢关心了……”我汗颜地打断长谷部的滔滔不绝，“大家怎么都在这？还有别人来了吗？”
　　“哟，大将，我也在这。”话刚落，就又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气场与外貌不相符的老成少年刚刚推开餐厅的玻璃门从外面进来。我望向餐厅门外，正停着一辆外卖小车。
　　“其他人还有烛台切和歌仙正在后厨，宗三和小夜出去买菜了，山伏和同田贯正在后院卸货，膝丸也在送外卖，大俱利和太鼓钟正在街头发传单。”长谷部继续补充，“本丸的其他人也会轮班来现世。”
　　“……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打工？”
　　我如在梦中般难以置信地喃喃，一脑门混乱。

　　“是我拜托他们有空的时候来帮帮忙啦。”一个陌生的少年声音这时响起，我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穿着餐厅侍应生领班服装的少年，正轻快地向我走来，“这是我叔叔开的店，刚好这里离前辈家很近，他们也都很想你。”
　　少年走到我切近，向长谷部、堀川和药研微微一点头，他们三人便暂且离开了。我看着少年在我对面坐下，没等我开口，就先自我介绍起来：“雨宫前辈你好，我叫四方月葵，是前辈你的本丸现在的代理审神者。”
　　……代理审神者，我听鹤丸说过。虽然这两年间本丸的灵力供给者依然是我，但管理本丸以及与政府对接的工作仍需有人负责，于是政府派来了代理审神者，在这两年时间暂时接替我的工作。
　　原来眼前这个人就是我本丸的代理审神者啊。看大家都这么有精神，这两年应该过得还不错，我应该好好感谢对方替我照顾他们了。
　　“原来是你啊。这两年辛苦了，谢谢你替我照顾本丸，四方月……呃，我应该怎么称呼？”
　　我望着眼前人的脸，有点尴尬地问。虽然对方的自我称呼是男性用语，头发也剪的有些短，但那张五官秀丽的脸其实更偏向女性化点。声音也是乍听少年，但那其实是他爽朗的语气和措辞在作祟，仔细多听两句，是有点尖细的。虽然胸部是平的，但对方也没有喉结……
　　“嗯？前辈你觉得我应该怎么称呼？”四方月对我的踌躇好像并不懊恼，还饶有兴致地反问。
　　“这个……”
　　“嘿嘿，我这么可爱，”他卖关子似的顿了下，“当然是男孩子啦～”
　　“哎，真的？”我有点惊讶，本来是偏向他是个女孩子的，“四、四方月先生……？”
　　“哈哈，骗你啦，我是女的。”
　　“……”
　　我嘴角僵硬地看着四方月在我对面撑起下巴，笑眯眯地问我，“前辈你还真好骗啊。怎么样，吓到你了吗？”
　　“……四方月小姐，你平时是不是都比较爱跟鹤丸国永这振刀混在一起？”
　　“哎？是啊。”她稀奇地望着我，“前辈你怎么知道？”
　　“我建议你还是离他远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我面无表情道。
　　“……这可真是吓到我了。前辈你这是吃醋了吗？”
　　“你误会了。我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一个大好少女，就这么被他带坏了。”
　　“哈哈哈，前辈你真吓到我了。”
　　四方月畅快地笑了起来，笑声很坦荡，没有心机。没有再回应她，我拿起桌上的水杯，试图利用喝水的动作掩藏此时复杂的内心。

　　“雨宫前辈，你果然是名美人呢。”
　　“咳咳”突然听到这种赞美，我一下呛了口水，咳嗽起来。
　　放下杯子，我遮住口鼻不断咳嗽，眼里含泪地看着对面的四方月以一种欣赏的目光端详我，不禁浑身不自在起来。但不管怎样，女性受到对外貌的赞扬，还是件高兴的事的。我缓得差不多了，终于慢慢止住了咳嗽，便放下手来，有点不好意思地道谢：“谢谢，四方月小姐你也很可爱……”
　　“嗯？”四方月愣了下，随即笑着摆摆手，“你误会啦，我说的不是长相，是灵的颜色啦。长相美丑我看不出来，我脸盲症来着。”
　　“……哦，是吗。”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后半句话其实不用特别解释来着，真的。
　　“不过，前辈的灵力溢散的确很严重呢。”四方月微微眯起眼，像是在认真观察。
　　“……和你有关系吗。”

　　这句话脱口而出时，我才意识到，其实面对眼前的女孩，我并不像我以为的那样平和。
　　她是我本丸的代理审神者，从知道她的身份起，我就已经下意识地竖起戒备和敌意。她把我的本丸照顾的很好，但相比感谢，我内心更多的是……嫉妒。
　　嫉妒她代替了我的位置，嫉妒她与他们共度的这两年时光，嫉妒她……这两年里，与鹤丸国永走的那般近。
　　而会产生这种荒唐的嫉妒，是因为我知道，我已经回不去了。
　　即使现在仍是本丸实质上的主人，但我的辞呈政府迟早会批下来，等与本丸的契约解除，彻底断掉联系，我就真真正正要离开我的本丸了。而打从清楚认识到这点，我就一直在疯狂嫉妒将会在我之后接替我本丸的那名审神者。
　　然而我并不知道那个人会是谁，连憎恨的对象都无从找起。所以当这个已经代替我两年的女孩出现在我眼前时，即使知道将来真正接管我本丸的未必是她，我依然自然而然地将她替换做我的假想敌。
　　她刚刚只是揭露了我早已清楚的自己的状态，但从她口中说出，就好像我那名未来的敌人正在向我耀武扬威地嘲讽我的失败一样。
　　……这是迁怒。

　　意识到自己的虚伪，我局促地试图说些什么来遮掩我刚刚的丑态，“我知道自己灵力现在有问题，我已经递辞呈了，不用你提醒……”然而似乎说的越多，越暴露了我的心虚。我不敢再看对方的表情，却还是挺直脊背，硬摆出一副不卑不亢的姿态来。
　　“嗯？辞职？前辈你误会啦。”对面响起四方月明朗的声音，“我是想说，你现在的状态还是继续当审神者比较好，对身体恢复有帮助。”
　　“哎？”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我不禁转回躲避的视线，迎上女孩明亮的双眼。
　　“相信我啦，我们家是灵医，这方面我是家学啊。”四方月拍着自己的胸脯，“你现在的状态就跟灵媒差不多嘛，那些天生缺少保护屏障的人。我也认识几个灵媒，人家日子都过得好好的，只要通过后天训练，这种毛病是可以治愈的。前辈你现在其实连日常生活都很不方便吧？这并不是改行去换个普通职业就能解决的简单问题哦，逃避是不行的。从医生的角度，前辈你更不应该离开灵能者行业，要积极复健才行啊。而审神者这个职业就是最合适的啊，对灵力的运用也不复杂，哪怕外行人都能轻松掌握的一套傻瓜式操作，细水长流正适合前辈你的治疗啊。”
　　“……”
　　她说的一本正经、有理有据，但我觉得她其实就在瞎扯淡蒙我。何况就算她说的是真的，也并不能推翻我必须离开本丸的理由。
　　“别开玩笑了……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现在就跟个炸弹似的，怎么能为了复健自己而把他们置于危险中……”
　　“情况未必就像你想的那么严重啊，前辈。”四方月耐心地说，“何况对你本丸的付丧神们，你离开也不是件好事啊。”
　　“……我离开了还会有下一位优秀的审神者接管本丸，有什么不好的。”
　　“这可不一样。他们是应前辈你的召唤而来，由你的灵力赋予形体，你就好像他们的亲妈一样。而后来的审神者就是后妈。那后妈再好，也比不上亲妈啊。”
　　“……”
　　这什么烂比喻，给一帮最少都长我几百岁的付丧神当妈……我不禁瞄了眼远处角落里的平安养老院，不知聊到什么开心的话题，三日月正发出魔性的“哈哈哈”笑声，不禁打了个寒战。
　　“为什么这么积极劝我回去？在本丸待得不开心吗？”
　　“哎？那倒不是。”四方月挠了挠头。她望着餐厅里正在附近忙活的付丧神，轻轻叹了口气，“大家都很好啦，这两年相处的挺愉快的……可是关系再好，他们也不是我的刀剑付丧神啊。”
　　她转回脸来，清澈的眼睛认真望着我，“本丸还是自己初始的好，刀剑还是自己召唤来的好，这是我这两年最深的感受。我也想要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本丸啊。前辈，他们与你的羁绊，是谁也取代不了的。”
　　“何况你的辞呈政府还不一定什么时候批下来。不批下来这段时间，你还是本丸的正主，你不回来，我就还得继续当代理，我也想休假了啊。”
　　“……”所以这才是你这么积极劝我回来的真正原因吗？
　　“前辈，回来吧，大家真的都很喜欢你。”四方月煽情地说。
　　她想了想，又补充：“鹤先生也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虽然我明白她说的喜欢不是那个意思，但是听到这句话时，还是忍不住，心头轻轻一跳。
　　“行了，我知道他喜欢我，大家都喜欢我嘛。”既为了掩饰自己刚刚非分的心思，也为了告诫自己保持清醒，我故意如此淡淡地说道。
　　“哎？不是，前辈，我说的喜欢的意思是……哎，算了，也不该我这个外人说出来。”
　　“？”

　　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正疑惑，一份牛排意面配红酒的西式套餐放在我面前，我抬头，神秘掉线已久的鹤终于重新出现，同样这里西餐厅的侍应生制服，马甲西裤白衬衫，风度翩翩得像是那些米其林三星餐馆为了拍广告特意找来的明星模特。

　　他还像模像样地向我行了一礼——

　　“这位美丽的姬君，在下可有幸与您共进午餐吗？”

　　……这货是在撩我吗？

　　“哦哦，我是该让位子吗？”对面的四方月说着就要起身，莫名一脸亢奋。我忙拦住她，然后一脚把鹤丸国永踹离我们桌边。

　　“你就拿了一份吃的共进个毛线！老实干你的活去啦！”

　　目送他摇头晃脑地轻叹“吓到了，吓到了”，也加入了堀川等人的忙碌之列。我端起杯子喝水，视线从杯沿上抬起来，追着他来来回回的身影。
　　“哎，前辈，再看眼珠就要掉到水杯里了。”
　　“噗。”
　　这是今天第三次我喝水呛到了。放下水杯，我懊恼地看向对面冲我嘻嘻笑的四方月，脸上有点烫。“就、就是很难得一见嘛，他们这身打扮。你都不想多看两眼吗？”说完才意识到这话说的相当花痴发言了，何况作为餐厅的小老板，四方月肯定平时已经看个够了啊。
　　然而，那姑娘向我投来了于我心有戚戚焉的眼神，然后神秘兮兮地拿出个伪装成口红的迷你相机向我晃了晃：“平时我都拍下来了，要不要看？”
　　“……看！”
　　不得不说，在放下偏见后，我与这姑娘真是颇有共同语言，相见恨晚。

　　走出卫生间，拧开洗手池的水笼头，我把双手置于冰冷的水流下，一边慢慢冲洗着，一边疲惫地闭上眼。
　　四方月的话还在脑海里徘徊不去，就像用一套锤钉，从心的底部一点一点、一寸一寸的，轻轻地敲打，细细麻麻的震颤逐渐撼动根基。
　　……原来我所自以为是的决心，是这般不堪一击的东西吗。
　　翅膀扇动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我睁开眼，果然看到漆黑的鸟类又停在我手边的洗手台上。
　　又来了，又来了。
　　突然伸手，一把拧住这只扁毛畜生的翅膀，我把它拎起凑到我嘴边，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给我听好了。”
　　“就算我再无价值被时政抛弃，就算我再也不是审神者。”
　　“就算我离开本丸，再也无处可去。”
　　“我也绝对不会跟你们回去。”
　　“死心吧。”
　　说完最后这句话，我拧断鸦头，把式神的残骸随手丢进垃圾桶，转身离开。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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