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录之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他二人再度返回之前与泽泓酣战之处，慢慢往毒障林而去。
　　一路上林木枯萎，万物死寂。
　　无忧略有不适，便和明彦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起了话。
　　“要说起来，明睿倒确有几分聪慧。”
　　明彦点头道，“是，这青山上下明字辈弟子中再找不出比他更黑心的了。”
　　无忧忍不住笑道，“想必你是没少被他坑。”
　　明彦亦笑道，“是，但后来他不敢了，因为打不过我！”
　　无忧戏谑地看了他一眼，“所以就变成你们一起坑别人了？”
　　明彦哈哈大笑，“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那小明思就要被你们坑惨了！他这么个冲动性子，要真有人不乐意听明睿的安排而胡乱行事，怕不是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打人了！虽说是你交代他的事儿，但只怕回山后还是免不了一顿罚。”
　　明彦哼了一声，“今日之祸虽不是他引来的，但到底是因他行事鲁莽才闹出了后面的事儿，不给点教训他永远记不住谨言慎行四个字！更何况他险些害的明睿修为尽毁，让他去帮他二师兄收拾烂摊子也是天经地义。”
　　无忧摇摇头，“这事儿我们也只是猜测而已，那明练到底拿没拿人木之果也未可知。”
　　明彦叹了口气，“你不了解他，我看，今日之事十有八九与他逃不了干系，要说起来明练也是可怜，他本出身修真世家，奈何一门皆被屠尽，是灵聪师叔怜他年幼才收入门中以庇佑。他于炼丹一道确有几分灵性，但突逢巨变心性难免有些偏激，大家平日都不愿与他计较，只今日之事委实太过了些，无论他是真不知此事皆因他拿了人木之果而起还是假做不知，但这不声不响就肆意妄为的性子，要是不给点教训，长此以往，难道有一日真让这整个青山给他陪葬不成？”
　　无忧拍拍他的肩膀，“想不到你还颇有几分大师兄的样子。”
　　明彦苦笑，“看来我平日是太过放浪形骸了些，以至让无忧误会了。”
　　无忧摸了摸下巴，“在我看来明睿还更像大师兄些。”
　　明彦简直痛心疾首，“唉，你被他骗了！他这人心眼儿多的像筛子，还锱铢必较，你这儿不过哈哈笑两声的功夫，他就已经生出三五个能整得你有苦说不出的主意，在我看来，再过个几十年怕是比他师傅严思长老还得让人害怕。”
　　无忧斜眼看他道，“你与明睿倒是关系好。”
　　明彦眨眨眼，“我与明睿五岁入门，当时青山上只我们两个小娃娃，是以行走坐卧都在一起，当初每日都要打坐练功，我两个烦不胜烦便总凑到一块儿瞎折腾，是以三天两头的挨戒律板，感情倒确实比与其他师弟们要好上一些。”
　　无忧笑着点点头，“想必灵慧灵秀没少被你们两个小泼猴折腾。”
　　明彦哈哈大笑，“当时青山上被我俩闹的鸡飞狗跳，师傅和二师叔的胡子天天都是翘着的，气的！”
　　他这说法实在有趣，无忧亦忍不住笑了起来。
　　就这样两个人一路说笑，不知不觉已接近瘴气林，自此便纷纷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谨慎地走了进去。

　　林中瘴气果然渐渐浓郁起来，他俩事先服了避瘴丹倒是丝毫未受影响，只是行了不过百余步，便难以视物，因此不得不并肩而行，才能保证对方时刻在自己视线之内。
　　瘴气之中愈发显得寂静无声，只有两人走动间发出的“簌簌”声在耳畔回荡。
　　明彦一刻不敢放松，到此时他才明白，为何明思会说自己’在林中只觉毛骨悚然’：这瘴气之中仿佛有无数只眼在盯着你，又好似有无数只手在你身侧，时刻想要伺机偷袭，如何不令人毛骨悚然？
　　无忧仿佛知他感受一般，适时开口道，“这瘴气乃是人木之果吞吐而出，内中带着草木灵气，你体内灵气被它引动才会感到不适，并无大碍。人木通常与泽泓共生，除此之外，绝少有其他灵力深厚的灵兽会住在这瘴气林中，如今泽泓已死，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明彦握了握手，苦笑道，“我也不想这样，只是时时感到有人在旁窥伺，实在是放松不下来。”
　　无忧笑着摇摇头，“不过也就是几步路的事，一会儿出去就好了。”
　　明彦点点头，正要说话，忽然听到远处隐约传来些声响。
　　“这是……”
　　无忧皱眉，“想必是未成熟的人木之果在笑，我们去那边看看。”
　　明彦自然没有意见，两人寻着声音一路走了去。
　　那笑声随着他们走近而越发清晰起来，恍如真人一般，明彦忍不住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在雾气中实难分辨方向距离，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忽然出现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树，再抬头一看，一个女子正双眼含笑嘴唇轻抿地”咯咯“发笑！
　　这一颗“头”不过碗口大小，白里透红，面容姣好，却无发无身，只一颗脑袋光溜溜地挂在树上。四周雾气汹涌，时而遮住了它，时而又将它稍微显露，那咯咯咯的笑声便显得愈发诡异起来。
　　若再抬头细看便能发现，那树的树冠低矮而茂密，其上密密麻麻的挂着许许多多的人头，只不过因雾气浓郁而无法全部显露出来而已，明彦只想了一想雾气散去后的景观，便登时打起了寒颤。
　　无忧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感叹了句，“这瘴气林怕是也要经历一番变动了。”
　　明彦有些不明所以，无忧解释道，“泽泓与人木相伴而生，如今泽泓已死，无人去吃这人木之果，掉落的果子便会生根发芽长成新的人木，而那老的人木之中又会孕育出新的泽泓，待泽泓出世这棵人木便也就死去了。万物死生相依，亦是天道。”
　　说道这里，他明显有些惆怅，长叹一声道，“道理虽是这个道理，但却最难看破。”
　　明彦想了想道，“这世上看不破的事如此之多，又何必强求？逆水行舟何如顺流而下，须知万水归宗，只要心志坚定不误入歧途，又如何不能殊途同归？况且这世上江河湖海尚且形形色色，不尽相同，道之一途又怎么只能有一种修法？”
　　无忧一时无声，浓重的毒瘴包裹在两人身侧，那尖声细气的笑声就从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响起，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半晌他才缓缓点头道，“你说的极是，道本无形，我如此想却是落了下成。”
　　说完他轻轻笑了起来。
　　明彦心中一动，也有种豁然开朗之感，灵台更清明了几分，体内灵气运转，气海内灵气沉凝，竟是因心境变化而隐约有了几分结丹之象。
　　他心中亦喜亦忧，想了想还是道，“无忧，我有一事相告。”
　　无忧此时心中畅快，语气都带了几分轻快，“怎么？”
　　明彦将手腕抬到他面前道，“与君畅谈一番，我亦心有所感，如今似乎有结丹之象。”
　　无忧微露惊讶之色，抬手只虚搭了下便立刻松了开来，“倒是桩好事，只如今在秘境之内却有些不好办，我虽带了许多灵药与法器可助你渡劫，但却没有最重要的稳灵丹，没法帮你稳定体内灵力，助你平稳结丹，若是能压制一时，自是返回青山之后由你师傅亲自护法最为稳妥，但如若你压制不住，亦不必担忧，我必能护你周全，只是缺了稳灵丹，此中风险就要大上几分，务必要全力以赴控制好灵气，方能成功结丹。”
　　明彦亦郑重点头，“无忧不必担心，稳灵丹我有，因当日下山历练时师傅便怕我独自在外结丹历劫，曾仔细给我讲过此中之事还亲赠我一枚稳灵丹，只是我却不争气，出门只顾着四处游荡，反倒拖到今日才显结丹之象，倒是对不起他老人家一片苦心。”
　　无忧心下松了口气，亦笑道，“还是你师傅想得周到，既如此便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我们再去泽泓的巢穴之中一探，然后找一处安全地方待着，无论你是否渡劫都可安然等到秘境之门开启之时。”
　　明彦自然没有意见，“那咱们这就走吧。”
　　两人意见一致，便又再次行动起来。
　　只是明彦并不了解泽泓，更不知道泽泓的巢穴会在哪儿，不过是无忧往哪儿走他便跟着就是了。此时他忍不住想，幸亏无忧乃是鹏渊长老，胸中有丘壑，要不然遇到今天这事儿，还不知要怎么收场呢。想到此他又悄悄抬眼看了看对方，如今再看，那布满麻子干枯蜡黄的脸竟好似也变得光彩照人了些。
　　“你看着我笑什么？”
　　明彦吓的差点跳起来，赶忙目视前方尴尬地解释道，“我是对无忧这障眼法有些好奇而已。”
　　无忧笑道，“不过是个小玩意儿罢了，他抬手指了指脑袋上的木簪子，就是这小东西。”
　　明彦飞快地抬眼往他脑袋上扫了扫，那木簪子简陋粗糙，一朵云彩连半个花纹都没雕，比山下街市上买的簪子都尚且不如，没想到竟是法宝！
　　“真真看不出来，我原以为这是你从山下人家淘换来的。”
　　“看不出来就对了，这是朴琢真人的弟子度雅真人亲手所做。”
　　明彦这下是大大的惊讶了，要知道朴琢真人是不世出的炼器大家，只如今他潜心修道甚少出山，而他的三位弟子各个都是响当当的大家，其中又以这位度雅真人为首，如今他亲手所制的灵器是真正的有价无市。
　　明彦顿时又生出了几分崇敬之心，看着无忧的眼神都开始放光。
　　无忧被他逗得“噗嗤”一笑，“你这是什么眼神？论起辈分，他还要叫我一声师叔呢，当年修真界受内乱之苦，诸派混战之时无数门派纷纷湮灭，当初我师傅与归一真人乃是生死之交，在抱朴派遭众人攻打哄抢之时带青山弟子相助，才勉强保住他们一门弟子性命，只是当时战况激烈，整座抱朴山都险些夷为平地，他们便在青山上住了一段时日，也是那时，清涟师姐与朴琢真人结下了善缘，而师傅与我又帮归一真人整录过当日被毁的典籍，是已抱朴派上下都对我青山另眼相看几分，凡之种种不过种因得果罢了，我拿度雅一根簪子实不是什么大事。”
　　明彦被深深震撼了下，“我只听说过数百年前东陆修真界曾起过一场大乱，却不知是什么样子，如今听来，却是十分动荡混乱不堪啊。”
　　无忧点点头，“是，归根结底不过是一个贪字作祟，一人之贪念不过如滴水入池，微有涟漪便波澜不惊，但千万人之贪念却恍如滔天巨浪，不过眨眼便能改天换日。那场动乱之下，门派兴灭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从来自认能与天地比肩的修真者，各个都如蝼蚁一般过着朝生暮死的日子，若不是有我师傅与另两位师叔坐镇，只怕青山亦是如他们一般的下场。自那之后，东陆修真界已显衰败之象了。”
　　这话题越发沉重，明彦不欲再问，便道，“无忧说当日曾与无尘真人一起助归一真人整录遗失的典籍，可见我青山的鹏渊长老从那时就已显露出了诸多天分。”
　　无忧笑笑，“不过是些过目不忘的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明彦却是一惊，再想起他之前说的话，难免心中揣测，只这猜想过于离谱倒不好再问了，“不管怎么说，鹏渊长老的学识之渊博怕是东陆无人能及。”
　　无忧笑笑道，“不过打发时间而已。”
　　这话就又不好接了，明彦无奈，只得再次换了话题，“也不知何时才能找到泽泓的巢穴，这毒瘴之中实在难以分辨时间。”
　　无忧指着前面道，“你看，那不就是了。”
　　明彦顺势看去，只见那雾气之后隐约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阴影，却无论如何看不真切到底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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