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之年

　　慕容政流放的前几日，南宫钰去了牢里看了他，那中年男人披散着头发一身狼狈，他坐在草席上望着窗外的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南宫钰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想起当初那个战马上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到如今却是这幅模样。不禁令人唏嘘。
　　他忍不住开口：“何必做到如此？”
　　闻言，慕容政转头，看到是南宫钰微微一愣，他冷哼一声，“成王败寇，我已无话可说。”
　　南宫钰吩咐了一声，怀抱着两壶酒，让人开了门。
　　随意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指着那两壶酒道：“这是你每次上战场前必喝的女儿红！你曾说，能饮此酒，此生足矣。”
　　慕容政心中一动，看着南宫打开斟了两碗，心情沉重，“是啊，还记得有一次，我与你饮酒，你派我去清理蛮芜之人，那一战我心知此去可能会有去无回，便约你于老地方相见。”
　　南宫钰仰头饮了一口，接着道：“后来你差点死在蛮芜之地，那是你最危险，也是最难战的一次！”
　　慕容政也不说废话，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豪迈擦干嘴边的水迹，“好酒！”
　　南宫钰给两人倒满，又想起了什么，娓娓道来：“还记得我和你最后一次上战场吗？那时候父皇还在，那一战本无多少胜算，可我与你，孤身潜入敌方军营，欲取敌方首领的首级，不想我被发现，你替我挡了一刀，最后在我们两人合力合作下，终是成功取了他的项上人头！”
　　“不错，那一战是如此酣畅淋漓，我肩膀上的伤疤还留着！”慕容政爽朗一笑，附和着，不过面下却有一丝不言说的心酸，“可惜，后来你父皇驾崩，你回京城继位，我赶回来帮你处理你那些兄弟的势力，你成功继位。”
　　慕容政又饮了一口，望着窗外道：“自那以后，你再也没有时间再度与我再战沙场！你的沙场从此变成了朝廷！你可知，我府里那匹红枣马是如何想念你。”
　　南宫钰心头一动，情绪有些激动，“那匹马不是跑掉了吗？”
　　慕容政摇摇头苦笑，“非也，后来我在一农家人那里找到了它，我行军路过，它见到我立马向我跑来！想必是记得我吧！”
　　南宫钰沉默了一瞬，感叹着两人已非少年儿郎，往事随风，一闭眼那些回忆好像还历历在目。
　　慕容政抿了抿嘴，看着这上好的女儿红，却是道：“你变了，我也变了。”
　　二人相视一眼无言苦笑，随即低下头两人心照不宣的沉默了。
　　苦酒入腹，慕容政打了个饱嗝，两坛酒只剩下一半，他的意识已开始模糊，“成王败寇，此举有去无回，只是我那苦命的女儿。”
　　说着，慕容政向南宫钰跪了下来，“只求你看在往日情分，放我女儿慕容婷一马，来世，我在报答！”
　　此事他是主谋，他的家眷自然也没有理由逃过这劫，慕容婷，刘倩等人应该全部流放。
　　南宫钰嘲讽一笑，看着慕容政颤颤巍巍的身影，“你那女儿心智歪曲，就算我放了她，保不准以后还会再做什么事，慕容政，你以为她做的那些事我不知道么？！”
　　慕容政身子一抖，倔强道：“各为其主各有所求，我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
　　南宫钰摇摇头，失望透顶，“你如此冥顽不化，不知悔改，朕无话可说。”
　　太阳已上正午，阳光照射了进来，慕容政最后还想再说一句，“我只不过做了应为人父的责任，至于她日后如何，我无能为力了。”
　　“只求大哥念在我为你征战沙场这么多年，饶她一次。”
　　一句‘大哥’，唤醒了他久远的回忆，南宫钰终是不忍心，扶起他，点点头应了下来，“朕可以饶过她这次，下次就没那么容易了。”
　　慕容政现在已经自身难保，他只求能护这小女最后一次，她将来会如何，他已保不了了。
　　慕容政看着南宫钰，真诚道：“此次，我真心谢谢你，大哥……”
　　南宫钰心头有点堵堵的，捧起两碗酒，对慕容政道：“这酒就当是给你的离别酒，这一次再见，不知何年何月，又或许再也不见！你一路好走！”
　　慕容政接过，两人仰头入腹，“来世，我希望不要生在帝王家！”
　　南宫钰苦笑，已经中年的脸上有了皱纹，两人都老了。
　　“做个普通人家的兄弟打打闹闹也没什么不好！我从小没有要好的兄弟，唯独与你玩得来，你说可笑不可笑！”
　　感慨万千，当初的两人终究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成王败寇，看谁才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才是赢家。
　　报完仇了，上官寒忆想，她是不是该走了？
　　能走吗？怎么走？走了之后南宫璃澈怎么办？
　　这些都是问题。
　　此刻她正坐在无忧阁内看着那个Q版南宫璃澈发呆，正犹豫着要怎么跟南宫璃澈说。
　　她明明已经答应人家不走了，现在又跟他说要离开，南宫璃澈说不定会……
　　会怎样？她也不知道，她对南宫璃澈了解的还不够深。
　　沐晓月端着新的茶水走进来，放下后正看到上官寒忆看着一个小泥人发呆，惊呼了一声：“咦！”
　　“这个小泥人好像五皇子啊！”
　　女子把泥人往桌上一放，慵懒道：“要不送你了。”
　　沐晓月连忙摆摆手道：“小姐，这东西我可不能要!这是五皇子送你的礼物，那么之间的定情信物！若是五皇子知晓是我拿了，还止不定会对我怎么样呢……”
　　沐晓月念叨着，她却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小姐，您要想他的话，就去见他呗，用不着对一个小泥人发呆，您说是……”吧？
　　“哎呦，疼，疼！”沐晓月揉着刚被上官寒忆敲红的额头，委屈道：“小姐，我哪里说错了吗？”
　　沐晓月看着她清冷的面容一愣，傻笑着道：“小姐，你好像变了。”
　　“是吗。”
　　沐晓月猛地点头，道：“是的是的，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人也活泼了不少。”
　　她寻思着，她怎么没发现。
　　想了想，还是把泥人收好了。
　　“晓月，我想回家。”
　　上官寒忆冷不丁冒出的一句话让沐晓月愣住了，半响脑筋才转过来，傻傻问道：“小姐，这不就是您的家吗？”
　　“我家啊，在很远的地方…”女子看着窗外的天空，不禁笑了笑。
　　在沐晓月看来，此时的她竟然有一丝落寞的感觉？
　　其实沐晓月早就感觉到了，她家小姐的心并不属于这，上官寒忆总让陌云宫去调查一些奇奇怪怪的事，那时候她就察觉到了。
　　她虽然一根筋，可对于上官寒忆的事情，她却是无时无刻不在关心。
　　在她心里，她早就把上官寒忆当作最尊敬的姐姐来对待。
　　她最不会处理上官寒忆的事情，现在上官寒忆情绪不对，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默默地站在旁边看着她，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又过了好几天，上官辰主动上门邀请上官寒忆出游，奈何上官寒忆没那个心思。
　　上官辰无奈，好说歹说，软硬兼施，还是把上官寒忆拉出来了。
　　到了目的地，上官寒忆甩开他的手，道：“你把我拉到这里究竟想干什么？”
　　上官辰挠挠头，尴尬一笑。
　　“什么事，说吧。”她双手抱胸问道。
　　“没有没有！”上官辰连忙否认，“我听你家丫头说，你已经好几天没出来走动了，这样下去会憋坏的。”
　　她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所以？”
　　“所以，我想拉你出来走走，你看，你总不能一直待在无忧阁吧。”上官辰眨着眼睛表示自己很真诚无邪。
　　见上官寒忆还这样盯着他，上官辰举起三个手指，诚恳道：“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那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
　　上官辰东猥琐一笑，“那倒不用了，不过你一直待在无忧阁不会觉得烦闷吗？要是我在无忧阁里待上一两个月，指不定会发疯。”
　　她听着上官辰夸张的话语，淡淡说了句：“没什么，习惯了。”
　　上官辰瞬间放弃所有希望，他真拿这个妹妹没办法了。
　　是啊，都习惯了，都习惯了。
　　他能怎么办，这个妹妹心性淡薄，没有太在乎的事情和人。
　　不出去玩，也不结交朋友。如果不是她偶尔会和他开一下玩笑，上官辰都觉得她会不会是个木头，傻子。特别是有时候她安安静静的不说话，像个玩偶一样没有灵魂，再加上时而空洞的眼神，就更像了。
　　上官辰无奈，更心疼她，可能是她过去经历的一切，才造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吧。
　　他想改变她，让她至少能笑一笑，有点生气，现在的上官寒忆，整个人没有一点精神气，上官风也看着眼里，提议让他多带她出来走走，上官辰义自然不容辞！
　　上官辰与她漫步走着，思绪转了几百回，看到她不愿搭理的表情，一下子颓了下来，“妹妹，你为什么就不笑一下呢？笑一下也好啊！”
　　“没什么好笑的。”上官寒忆很平常的一句话把他堵的哑口无言，确实没有什么好笑的。
　　上官辰想到什么，便道：“那我讲笑话给你听好不好？”
　　她心中暗叹一声，这人怕不是脑子有问题，“我劝你别白费力气了，我天生不爱笑，我谢谢你的好意，你这么做只会浪费时间。”
　　“是不是因为小时候的事情？”上官辰想到她小时候被虐待毒打过，可能因此留下了阴影，所以长大后性格才会郁郁寡欢，不喜说话。
　　见上官寒忆沉默，上官辰心中暗道一声糟糕，他是不是说错话了？明明知道这件事这么隐晦，他还急溜溜的脱口而出了，这不是傻吗？
　　上官辰连忙解释道：“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能开心点。”
　　“对不起啊……”
　　看上官辰急急忙忙的解释，上官寒忆一声感慨，她的性格前世就是这样，不怎么爱说话，喜欢用行动来证明。要说这个身体的主人小时候经历过什么，她有的最多的也不过是同情、可怜而已。
　　“你想多了……”她开口道。对于这件事她不想解释，也不知道怎么说解释，总不能跟上官辰说我不是上官寒忆，所以小时候的事情我不是很懂。
　　俗话说，你撒了一个谎，便要不断撒谎来圆前一个谎，永无止境。
　　她还是随便点，糊弄过去吧，干脆用沉默来对待。
　　上官寒忆不想提这事，上官辰也识趣闭了嘴。
　　沐晓月消失了一会，便提着一个篮子出现了，听上官辰说今晚有烟花大会，这里是观赏的最佳景点，两人特意躲开上官寒忆，偷偷摸摸交流些什么。
　　沐晓月对着远处的女子招手道：“小姐，我们还有事，就先去准备了！”
　　她无奈点点头，自己转过身欣赏去了。
　　微风拂面，凉风习习。
　　上官辰特意选了个高处的点观赏，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是不错的。
　　而她则是找了块石头，随意一拂袖，坐了下来。
　　从这里望下去，整座城一览无余，不说建筑，这里的景物还是别有一番滋味。
　　刚上日头，树下观赏，好一会，困意袭来，靠在树边就睡着了。
　　她好像做了个梦，梦里回到了那个世界，她仍然和爷爷在一起，爷孙俩谈天谈地，生活过得还不错。
　　半梦半醒之间，她好像看到了那个少年。
　　头不知道何时靠在了他肩上，那笑容让她晃了晃眼睛，她捏了捏少年脸颊，口中呢喃道：“不疼欸，是做梦吗？”
　　“……”
　　刚才她正做着一个跟爷爷去吃烤肉的梦，转过头又继续睡了。
　　好像很久之后，上官寒忆终于醒了，睡梦中不知道时间，醒来一看才发现已经夜晚了，原来自己睡了一个中午。
　　映入眼帘的还有那火红火红的火苗，上官辰和沐晓月坐在对面，烤着鱼和鸽子，如果她猜的没错，应该是鸽子。原来她梦中闻到过烤肉的味道真的有。
　　“醒了？”熟悉的低沉嗓音，抬头一看竟是南宫璃澈，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抱着他的一条手臂睡着了。
　　沐晓月正忙碌着什么，上官辰喝着酒和沐晓月聊的正欢，见她醒了，瘪嘴巴巴道：“小姐，你睡的也太久了，我们都等你好久了，还好烟花没有错过。”
　　上官辰附议道：“她啊，就是个猪，趴在树下睡着了都不知道，幸好五皇子发现了，不然我们还指不定那么快回来，你说要是中暑了怎么办。”
　　“就是就是。”沐晓月也鼓着个腮帮子附和上官辰，“不是我说，小姐你也睡的太久了。”
　　上官辰哼了一声道：“别说了，快过来吃饭吧。”
　　她恍惚了一下，为什么这个画面她会觉得很和谐，没有一丝违和感？
　　南宫璃澈却在她耳边道：“我的手你打算什么时候放开？”
　　她脸微微一红，只不过在火光的照映下看不清楚而已。连忙放开了南宫璃澈的手，她不会在睡着的时候做了什么事情吧……
　　“嘭！”
　　天空传来一声炸开的声音，众人赶紧抬头一看，烟花盛开，其景美不言说，上官寒忆心中微微有动容。
　　少年抬起头望着天空若有所思的样子，那侧脸，那颜值，简直爆表了……
　　耳边还传来沐晓月和上官辰的吵闹声，一切都是那么和谐。
　　她时常在想，她穿越过来是有什么意义的吗？如果这是一场梦，那么能拥有这么多，也足够了。
　　爷爷曾经告诉她，不要去管怎么想，而是怎么做。
　　她刚刚梦到回了那个世界，梦一醒，又发现事实并不是如此，又或者，在这个时代发生的一切，一切都是一场梦呢？
　　究竟哪个是梦？
　　其实，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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