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余生，你的名

　　新生的开学典礼当时是在小操场上举行的，仪式并没有多么隆重甚至有些枯燥乏味。其间我上了好几次厕所，连抽了三根烟后才规矩地坐下来。我们班的位置就在那棵被煤堆包围的大柳树下边，我清楚地记得那时候突然刮起一阵清凉的风儿，吹起了我的刘海，吹动着晓婉的马尾。四周再也听不见领导讲的关于纪律和计划之类的事情，仿佛我只剩下了嗅觉和视觉：看着从茂密的柳条里钻出来的阳光斜照在晓婉的脸上，闻着郁郁葱葱的植物发出的清香。
　　就在我乐此不疲的偷偷望着晓婉时，我无意间看到叶欢和方才小个子的男生也在向我这边观望。叶欢的目光根本就不在我的身上，而是直勾勾地看着坐在我左边的周佳瑜。而那个小个子男生却不怀好意的瞪着我，轻轻捅了一下有些发痴的叶欢。“欢歌，刚才那傻逼一直在盯着咱们呢！”他把脑袋往前一伸毫不避讳地说道。那贼眉鼠眼的样儿还真是个活生生的狗奴才！叶欢当然也知道我的目光不在他身上，轻扫了一眼身后的林晓婉，发出一声冷笑。
　　“土包子，懂什么呀，不用搭理他！”
　　随着他这充满不屑的一句话，晓婉突然也用无辜的眼神看了我一下让我顿时觉得无地自容。当时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那么多鬼心眼，愣了一会之后便油嘴滑舌的和旁边的周佳瑜搭讪起来。
　　聊的是什么内容我倒是给忘记了，不过我却能清楚记得叶欢的脸色登时绿了！
　　这让我和叶欢的矛盾一下子拉开了，每一次碰面都能擦出电光火石来。不过，真正使我们矛盾深入的却是一二班的班委竞选！
　　你可能觉得，两个人既然不在同一个班级那能产生什么矛盾呢？按道理上说的确如此，可是我们终归有意料不到的事情。比如说：我们都难以想象到自己的梦中女友会和冤家同班，那是让对手握住了多大的把柄啊！我自己也想不到就我那三言两语的口才会胜任班长，而二班的班长却意外地落在了方哲的头上，叶欢只做了一个班副！当时我也觉得奇怪：那个文质彬彬但总是带着忧郁的男生会胜任班长，而且还是未通过选票直接被班主任指名上任的。不过，当我知道二班的班主任是我母亲之后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
　　她向来喜欢带有深沉而且成绩优异的学生，对于叶欢这样的纨绔子弟没有当场否决就已经不错了。
　　从那天起，我和叶欢的矛盾就已经公开发展了。做事一向高调的叶欢在那段时间每逢铃声响起就准时出现在我们班的门口，当任课老师走了以后他就开始进去在门后拿起一把扫帚仔细端详。“嘿，你们那个傻逼班长怎么老是到我们班偷扫帚啊，家里是收破烂的吧？”他的身后除了那个小个子的男生又多了一个胖子。听完之后配合着大笑，一排沾着菜叶的黄牙恶心极了。听他们笑完之后，我才冷冷地看着他说：“三天，你老是用同一个手段不停在我们班徘徊，是因为我这个傻逼班长偷扫帚还是你这个傻逼想上我们班偷人呐？”这次的笑声明显大了很多，叶欢的小白脸当场气的通红。“你等着，我一定会回来的！”“别走啊，想偷谁告诉我啊，我给您送过去！”我坐在桌子上一边大笑一边四处环视寻找着笑友，那一刻我才看见全班只有佳瑜垂着脑袋一声不吭地坐在位子上，红晕的漂亮脸蛋就像是一朵羞答答的玫瑰花在悄悄开放着。我心想：好家伙，这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
　　“当时你觉得佳瑜和晓婉谁比较好看一点呢？”慕雪又一次放下笔看着我说道。
　　我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喝了一大口，等到气喘匀了才沉思着说道：“嗯——都好看。但是和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佳瑜看着你的时候像是天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而晓婉呢，你看到她的时候就像是美丽柔和的阳光洒在你的身上，对，就是阳光！”慕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笑出了那颗闪亮的虎牙看着我说：“那你觉得我像什么？”
　　她突然说出的这句话让我当时呆若木鸡，我从来没有在主动地和哪个女人说过她像什么，因为这很不礼貌，也从来没有人这么唐突地问过我。
　　“算啦，我开玩笑的啦，你别在意啊——”她说着这句话的时候突然向我吐出了活泼的小舌头。我看着那个活泼的舌头、那颗闪亮的牙齿，忽然闭上眼一脸认真的说：“像是一面干净的镜子上反射出来的绚烂阳光，很像一个人却展现的是你自己！”我也并不完全清楚自己说的是什么，但她却好像听懂了似的，眼睛竟有些红润。
　　“你接着回忆吧！”她淡淡地说了一句，但握笔的手却一直颤抖着。
　　我也没怎么理会，可能她的初恋男友或者前男友什么的说过跟我类似的话勾起了她的回忆吧——
　　“我和叶欢动手就在那一次之后——”
　　那周的星期五下午，全校大扫除。每一次的大扫除天气总是特别的好，打扫操场的同学总把扫帚高高甩起来，乐此不疲。我也总能将拖布转的特别漂亮，就像是一位舞女翩翩起舞时的裙子。我在水房玩的不亦乐乎的时候，张斌却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晓婉被人打了一嘴巴！”我听完之后顿时火冒三丈，当机立断的踹折了拖布把直接冲上了教学楼。张斌在后边拼命地追着我跟我讲事情的经过。事情是这样的：晓婉在扫地的时候，叶欢正和另一个女生打闹刚好从她身边跑过去。那扫帚上的铁丝一下子在叶欢的裤子上划开了一条大口子！我想如果叶欢身后的那个女孩和其余人没有哄堂大笑，以叶欢的性格绝对不会为难一个女生。
　　“对不起，对不起——”晓婉慌忙丢掉了手里的扫帚，一个劲的赔礼道歉。
　　“对不起有用吗？你知道这裤子多少钱吗！”叶欢的脸色十分难堪，心疼地捂着自己的裤子。
　　“对不起，我会跟我家里说的，给你买一条一样的！”晓婉紧咬着嘴唇说道。
　　“算啦，算啦，我自己弄的不怪你。”叶欢向她摆了摆手目光还是没有从他的裤子上移开。就在这个时候，平时里的那个跟班的瘦猴突然窜出来，“买——我给你划一道然后给你买一条啊！”说着瘦猴就捡起了那把扫帚要在晓婉的运动裤上划一条。晓婉踉跄地往后退，嘴里还委屈地说道：”你——你怎么不讲理啊。”“讲理，我犯得上跟你讲理——”啪地一声脆响瘦猴的手掌已经在晓婉的脸上掴出了一道红印，晓婉愣了两秒后就蹲在地上抱膝哭了起来。
　　这一声脆响让叶欢也愣住了。“我操，你打她干嘛啊？”叶欢这时候也不心疼他的裤子了，赶忙蹲下身子去安慰晓婉。那个瘦猴却一个箭步窜到了讲台，趾高气昂地说道：“你们谁想告诉老师现在就去，我们不——” 他的怕字还没有说出来，我就已经怒气冲冲地跑了进来。第一眼就看见了唾沫横飞的瘦猴，一棍子直接朝他的脑袋上敲下去了。可能我是怒气过盛导致那一棍子在黑板上擦了一下，只给他的脑袋敲出了一个大包，棍子也飞了出去。我也没有理会被吓傻了的瘦猴，紧接着就向晓婉走过去了。“晓婉，他扇的你是吧！”还没等晓婉吭声，我的一嘴巴已经朝叶欢的脸上贴过去了。整个过程前后没超过一分钟，叶欢的眼睛瞪得跟兔子似的扑过来就跟我厮打在了一起。
　　我们当时都是在气头上，所以每一套出招几乎都是编凑的。我们抱在一起差点就上嘴咬了，当时桌子都掀翻了不知道多少个。幸好有人及时通报了老师，不然我们两个接下来的厮打手段那就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当时我给叶欢压在身下，双手用力地掐着他的脖子。一双黑色高跟鞋就出现在我眼皮底下了。我知道这双鞋的主人是谁，这是她老公前天新给她买的！别家的孩子打架后看见母亲来了都是一脸委屈的样子，而我却是一脸的恐惧。
　　“起来，把你们班主任叫来。快点！”我妈的脸色都已经扭曲了，一阵青一阵紫的。我瞪了叶欢一眼，离走时还不忘看一眼晓婉，她已经被人扶到了座位上，啜泣声也小了很多。当我将许老师叫过来的时候，我看见他看到我妈的脸色时竟失声笑了。
　　“张校长出去开会了，吴主任现在在高一办公室，我们去那里说吧！”当事人里边只有我像霜冻的茄子似的灰溜溜地跟在了后面。我还听见叶欢冷笑着说了一句：“不挺牛逼的吗？这会怂了？”我白了他一眼，我的确是怂了，不过我可不是因为怕他而是怕走在前面一直喘着粗气的我母亲。
　　“事情的经过你们谁说！”吴主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魁梧的身材让我往后缩了一步，当时真怕他锤我一拳。他是属于中等身高，但是他的脸严肃起来却十分狰狞恐怖。我想他的教育主任这个位置绝对是靠脸上来的。
　　“明明知道还问什么啊，烦气！”叶欢在我的旁边嘟囔着。我瞥了他一眼，那一眼算是好汉对好汉的敬重。叶欢、瘦猴我们三个人是不想说，而唯一的女生晓婉却是害怕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时候我还用温和地看着她，这个傻丫头可是第一次以这种方式进办公室，身子发抖也是正常的！
　　“柳铭心，你是拿着棍子冲进我们班的吧，你知道你的行为多恶劣吗？今天你必须把你家长叫过来！”
　　我母亲的这句话当时给我震懵了！
　　“先把其余的家长叫过来吧，他的等会再说吧！”许老师坐在椅子上笑着说道。
　　“不行，叫他爸来，你爸有没有空？”我的母亲可能真是被我气糊涂了，我恐惧心理顿时放松了许多，还竟有了一点点的得意。
　　“王——王老师，我，我爸有没有空你不知道吗？”我憋住笑声支支吾吾地说道。
　　此言一出，除了不知情的瘦猴、叶欢和贴面判官的吴主任其余人都笑了，晓婉也笑的收住了眼泪。
　　我母亲直接奔过来在我的小腿肚上狠狠蹬了一脚，我痛的当时跪了下去。
　　“不知羞耻，丢人现眼——”我母亲一连串说了很多这类贬低的词语，差点连丧权辱国的词都骂了出来。
　　整个事情发生之后我感觉最丢人的女性应该就是我妈，她在心里一定后悔生了我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儿子。而最丢人的男人应该就是我爸了，他的心里也一定后悔娶了这么一个大公无私的人民教师。竟然把老公和儿子弄到了学校来训斥。我爸当时看我的眼神只有抱怨，没有愤怒。
　　晚上放学的时候，我妈早已经先回了家去准备家法。我则是骑着车慢悠悠地柏油马路上晃悠着，兜里的烟盒已经干瘪了。我的脑细胞那时候也已经干瘪了，从小到大我是一回谎话也没有说过，因为根本瞒不住。但现在我却一直在想着晚回家的理由：我要先去晓婉家走一圈。
　　晓婉他们家在学校的西边，离学校不算很远。而我们家却在学校的东边由此一来我们两家的距离挺远的。但是对于去晓婉他们家的每一条胡同我却是再熟悉不过，在晓婉他们家小区的边上有一个两元店，我先去那里买了一包烟就在转身要走的时候。突然发现货架上摆放着一沓崭新的海报。
　　“刚到的，要不要买几张？”老板见我的目光定定地看着那一沓海报问道。
　　“多少钱？”我蹲下身开始翻腾着寻找晓婉喜欢的海报，这还是我暑假的时候打听到的,她很喜欢今年特别火的一个叫飞轮海的组合。
　　“三块一张！”我拿着那三张海拔小心翼翼地端详着，别说，这长得还真帅!
　　当我推车进入晓婉他们那的小区时，发现她就孤零零地坐在公园的石椅子上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看的我怪心疼的，我轻轻地停下车，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嘿——干嘛呢？”晓婉被我吓得跳了起来。“你干嘛呀，吓死我了。”晓婉轻拍着胸口抱怨地说道。我收敛了笑容，将海报背在身后瞪着我那双灵活地眼睛看着她。“什么干嘛呀，只有心不在焉的人才这么容易被人吓到呢。你看我，什么时候被人吓到过！”晓婉白了我一眼，轻笑道：“那是因为你没心没肺！”“谁没心没肺啊，你那是透视眼啊？”我轻轻地坐在了椅子上，眼睛还是直直地盯着她。“还为白天的事难受呐，别在意了，我不是替你出气了吗？”我拍着胸脯一副大无畏的说道。“你要不替我出气我就不这么难受了，你看你回家反省了吧，你妈还不打死你啊？”晓婉水灵的眼珠转了一下，她说话夸张的样子可爱极了让人忍不住要抱住她。我倒是没有上前抱她，而是忍不住地把左手藏着的那三张海报拿了出来。“铛铛铛铛，美男子亮相啦，这下心情会好了一点吧？”晓婉看到这三张海报之后眼睛登时亮了一下，蹙眉也欢喜地舒展了。“你在哪买到的，我前两天找了好久都没找到！”看着她高兴的样子我当时的心里真是美滋滋的，那个时候她的一颦一笑真让我忘掉了所有事，就愿意像木马一样在她的身边不停地转呀转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们小区边上的两元店今天新到的。晚上贴墙上你就瞪眼珠子看去吧，我先走啦！”
　　当我站起身准备走的时候，晓婉忽然拽住了我的衣角。“你和你妈好好说话，不然我真怕她打死你！”回头的那一瞬间，我看见她的眼眶有些湿润了，我知道她的关心是非常认真的。我当时心里特别的暖和，又是没脸没皮的笑看着她说：“这让你说的还是我亲妈吗？放心吧，我都这么大了她是不会打我的，顶多是一顿批评教育！”我这话说的挺没底气的，脑子里已经有那把笤帚疙瘩慢慢晃悠的影子了。“真的 ，小时候看你妈那么打你，我真的以为你是捡来的孩子呢!”一向乖巧懂事的晓婉那个时候说起话来总带着一点孩子的稚气，让我想笑又笑不出来。就在我转身骑上车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在我身后喊道：“叶欢的裤子我会想办法赔给他的，你以后不要和他打架了，有那时间让我给你补习功课吧！”
　　我没有回头看她，只是向她挥了挥右手。
　　“我这么聪明不需要补习，你自己先补补脑吧，傻缺！”天已经暗下来了，柳树上的蝉鸣声也早已经平息了。但我的心里却是小鹿乱转，有对回家的恐惧还有不想回家的欢喜。那种感觉十多年了再也没有出现过，在我青涩的时候能喜欢上青涩的你，真好！
　　快到家的时候路灯已经亮起来了，我的那点欢喜也已经被恐惧压了下去。我颤抖地下了车，用准备好的一根图钉在后车胎上狠狠地扎了下去，烟也已经塞进了那块只有我知道藏着什么东西的空心砖里。当我准备就绪之后，我才发现我的母亲一直站在楼门口等着我。
　　“车胎扎了，去补胎着。”我颤声说道。
　　那一晚，安静的小区里只有慌张的脚步声和杀猪般的惨叫声。
　　“你还能不能学点好，不能学现在就给我滚！”母亲那个时候抡起笤帚疙瘩的手法还是那么熟练，我的屁股也依然是小时候的那种火辣辣的疼痛！
　　“学，学，我学——”我疼除了眼泪大声求饶喊道。
　　若不是我爸及时制止了我的母亲，恐怕不是我被她打死，就是她自己被活活气死或者累死。我趴在床上的时候，心里还是美得。因为晓婉那甜美的微笑一直在我脑子里浮现。那个时候我真想一瘸一拐地走到我母亲面前，然后特别诚恳地对她说：妈，我会爱你一辈子，但这两年让我好好地爱一个女孩，和她谈一场恋爱。行吗？
　　这个问题根本没有答案，那个时候的很多问题都没有人可以给你满意的答复。你一直在自我安慰，一直在自己哄骗着脆弱的心灵。直到时间顺其自然的把所有事情都改变，你才勉强地接受了眼前的事实，但在你的心里那个答案已经变成了一种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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