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余生,你的名

作者:徐悦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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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六章


      方夏说,从世纪公园回去后,他眼神里最后的一点倔强消失了。她想带他回家见一见父亲,他只是点点头,像任人宰割的老羊。当医生说太晚了,他最多还有半年寿命可活时,他的脸上也没有出现多余的悲痛。
      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他掏出一把钥匙和一张银行卡。说:“趁我现在还清醒,想嘱托你帮哥哥再做两件事情。”
      “不,我——我陪着你,我们一起去做。”方夏始终受不得这个打击,眼泪又下来了。
      “这可不是眼下就能完成的。别哭,听好——这个钥匙是我准备的一份礼物,如果将来林晓婉和柳铭心在一起了,将这钥匙交给他们,算是新婚礼物。如果他们没有在一起,你留着这把钥匙,算是哥为你准备的嫁妆。卡里还有很多剩余的钱,别问我从哪来的。把这钱留给我母亲,帮她选一个好的敬老院。”他定定的望着她,声音异样的说。
      “这些事一定要你自己来做,只要努力会有时间的,一定会有的。”方夏哭着说。
      “我自己的病情我知道,现在,陪我去个安静的地方吧。过段时间,若爸要来探望,你就告诉他吧。”方哲说。
      “你要去哪?”方夏抓住他的手,追问。
      “你知道徐伯吗?他熬的茶最好喝了。小时候,我常骑在他的肩膀上游戏呢。”方哲温和一笑,说。
      “我知道,我告诉爸爸,让他过来陪我们一起去好吗?”方夏说。
      方哲摇了摇头,心里清楚她是什么意思。坚决的说:“等我们过来一段时间后,他若要来你再告诉他。”
      方夏不明白他的用意,为什么一定要隔段时间才和父亲见面呢?直到第一次瞧见他昏阙过去,醒来时已渐渐想不起一些事来。她才明白,原来他就是在等自己病情严重,记不起父亲来。在他心里,始终还是抵触父亲的。
      她说,父亲来时,方哲的语言逻辑已经混乱。而且看向他时不再是那种略带怨恨、冰冷的眼神,而是一种痴呆,类似孩童的天真。
      讲到这,叙述戛然而止。我也没有好奇心追问下去,像是一个走夜路的人发现前方一片漆黑,便很自然的停住了脚。
      “会不会太沉闷了?要不要出去散散步?”她问我。
      “也好。”我说。
      我们从后门出来,又上了那道人群熙攘的桥。她轻车熟路的走在前面没有说话,我自然也没有吭声。只是往桥下走去时,忽然感觉到有一只手伸进了我的衣兜。我一惊,以为碰上了扒手。伸手触碰时才察觉原来是她的手!
      她的手很软,也很滑,像是握住了一块肥皂。这样的手突然放进了我的衣兜里,让我有些受宠若惊。总觉得它不该出现在这,却也不知放到何处。
      “荧光海是不是和它很像?”走到桥中央时,她突然伸出另一只手指着发光的河面问。同时在我衣兜里的那只手还跟着有些激动的神情小幅度的颤抖。
      “差不多。”我说。
      她出神的望着河床上忽而呈现出蓝色、忽而又变幻成红色的河水发了痴,觉得荧光海的光芒一定是最亮的。而我在一旁静静凝注着她,觉得她的那双眼睛才有这世间万物无可比拟的亮度。
      “你有没有见过会发光的树?”她突然回身问我。
      “圣诞树吗?”我问。
      “不是。”她摇了摇头,清澈的眼神直直的望着我说。
      在那两秒里,我也怔怔地望着那双眼睛。多么美丽、明亮的眼睛,我真希望这双眼睛没有目睹过死亡,这样的话深邃眸子里的欢喜也许就不会一闪而过了。
      正思量间,揣在我衣兜里的那只手突然伸出来抓住我,紧接着就是一阵小跑。她的头发不时地随风打在我的脸颊,掠过一阵清香。而我不问归处的跟着她跑起来,心里有阵阵美妙的感觉晃动着。
      我清楚她这是要带我去寻那棵树的,心里自然也好奇的想一探究竟。可等我们到了那,喘匀了气,心内的好奇突然荡然无存。因为那是一棵极为普通的树,虽然叫不出名字。但瞧那高耸、茂密的树冠应该是很苍老了。树冠上挂着闪出各种颜色的小灯泡和空酒瓶,酒瓶在微风中相互碰撞发出‘铃铃’的脆响。
      可就是这样一棵树却吸引了很多人,大多是年轻的情侣。我站在石阶上瞧着那棵树,瞬时也偷偷打量着他们在做什么。只见他们把一张张写好的纸条塞进空瓶子里,而后小心地用一根带钩的长杆将其挂到树杈上。他们虔诚的样子让我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许愿树’。
      我忍不住轻笑一声,方夏听到了。瞥眼问我:“你在笑什么?”
      “突然觉得这棵树好像一个体态臃肿的女人,身上挂满了奇珍异宝。想到这,就不免笑出

      声了。”我说。
      “你是在嘲笑这些人愚蠢吗?她问我。
      “不,懂得将情感寄托出去的人怎么能说愚蠢呢。”我敛住笑声说。
      “那就没有可笑的了,我们人的情感有时候就是这么脆弱、愚昧呀。习惯将自己脆弱又满怀希冀的情感寄托给另一种看似坚不可摧的物种,以此来象征自己坚定的信念同时为自己带来一些安全感。”
      “你知道一个人为什么会缺乏安全感吗?”她怔怔地望了一会儿,突然又扭头问我。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
      “因为内心的孤独。”
      我对此沉默,予以赞同。
      静静地仰望着那棵树,忽然见其中的灯泡灭了一下,又亮起来时灯光诡异。我想这可能是短路造成的问题,却没想到此刻自己的大脑也短路了。竟莫名其妙地问了她一句:
      “你有过那种孤独吗?”
      这并不是一个深奥且值得探究的问题,但似乎涉及到了个人隐私很容易让她内心产生抵触吧?所以,瞥视她时我心里暗暗想:你只当做我一时嘴快,不必回答。
      灯光恰如活泼的萤火虫在她的睫毛上跳来跳去,她笑了。一笑时,眼梢也出现了类似昆虫触角的东西,却不是触角,是她浅浅的皱纹。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我们的灵魂靠的很近。不是因为距离,也不是源自孤独。”她仰面望着熠熠闪光的树,说。
      我愕然呆住。所问与所答好似来自两个世界,她何出此言?她慢慢将头转过来,一脸风平浪静的看着我。我的内心却如烈火焚烧,一副受宠若惊的语气。道:“是——是吗?”
      她瞧我这副模样,忍不住嗤笑。说道:“不是那个意思,可能是因为我们彼此听讲故事的时间太久了吧。唔——故事拉近人心嘛。”说完,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敛住,我内心的起伏也慢慢平息。只是在此过程中感觉内心有一阵刺痛,一份失落的情感悄然隐于漆黑的天际。
      “既然都已经来了,许个愿吧。”她浅笑说。
      我颔首过去,也加入了虔诚‘信徒’们的队伍。这倒不同于一群饥肠辘辘的人拿着免费券在餐厅前的等候,没有焦灼、没有喧哗。尽管是喜形于色,虽都是一份恩惠,但意义却大不相同。无论身前身后多少人,他们都相信自己是最幸运的。所以,没必要争先恐后,更别提先声夺人了。唯恐那样,会扰乱神灵倾听他们内心祈福的声音。
      轮到我们了,向慈善箱里捐了钱后,两位年轻的道士分别递给我们玻璃瓶、红纸与细毛笔。如此一来,原本附有神秘感的一层面纱一下子被庸俗遮盖。树冠上像极了细雨落地的玻璃瓶碰撞声也变成了铜钱叮铃作响的声音。
      方夏伏在桌子上写着心愿,写时还不忘用一只手遮挡住,怕人偷看到。写好之后小心翼翼地装进玻璃瓶中,随后将细毛笔递给我。眨眼微笑说:“到你了。”
      “还是你来写吧,我实在不知道写什么。”我说。
      “那怎么能行呢,自己的心愿一定要由自己来写啊。”她说。
      “你可以多写一个自己的愿望啊。”我说。
      “不行,神会说我贪心的,反而不灵验了呢。怎么会没有愿望,好好想一想。”她坚持将笔递给我,说。
      我不好再拖拉,随即拿了笔俯身去写。可平日里的那些小心愿什么的此刻却像跳蚤钻进了毛孔里,无论如何也不肯跳到纸面上。闭目凝神,琢磨了一会儿。只听见那些玻璃瓶在风中叮叮作响的声音,可也就是那个声音使我忽然灵机一动,有所表达了。
      ‘其实我是害怕你对我说,我钟意你的。因为我担心整个世界都会弥漫一股醋意,随之而至的是一场倾盆的酸雨。’
      写罢,也装进玻璃瓶中让其融入了那叮叮当当的声响里。心想:与其写一些天花乱坠的心愿等神灵欺骗,倒不如有感而发用来聊表慰藉。
      彼时,方夏正盯着亲手挂上去的玻璃瓶,脸上露出粲然一笑。瞧她的样子自然是没有立即离开的意思,我也不好扫了她的兴致。自顾的下了青石阶,在宽敞的平台等她。踱步到边沿处,扶栏而望。才发觉古城的灯光是那么地绚丽,好似繁星坠在了房脊、屋檐上。可纵然你瞧得见几里开外的灯火,却瞧不出盘在城中的那条河的宽度。因而,那条河像极了璀璨的围巾,使身在异乡的人感觉不到这晚风的寒凉。我终于明白方哲为什么要在最后的时光里来到这儿,他是将这泛光的河水比作了那年的荧光海,将这绚丽的灯光比作了那夜的繁星——只是这一切也都只是作为怀念伊人的陪衬。可伊人又拿什么来比作呢?人来人去中总有一个倩影神似她,却又不是她;春去秋来间恰有一位人妻就是她,果然是她。
      想到这儿,不免觉得黯然神伤。那种痛苦的感觉记忆犹新,像似千丝万缕的蜘蛛网紧紧捆住了神经。而在那千丝万缕中直抵内心深处的却是一种慢慢渐忘的痛苦,因为似乎我已经开始想不起他们的样子了。念叨方哲的名字时脑海里的却是叶欢的样子,念叨林晓婉的名字时又变成了方夏的样子。到了这儿,也就戛然而止了,仿佛整个人的记忆相册里几乎都被她的一颦一笑所占据。
      “柳铭心——柳铭心——”她的轻唤像是海螺里波涛拍打、海风拂面的悦耳声。我倏然回头,果然见她匆忙忙地跑下来。
      “怎么下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害得我在上面寻了你半——”她一边小跑下来,嘴里还忍不住来两句小女子的娇嗔。只是光顾着说话未留意足下的台阶,话音未落,突然一不小心崴了脚,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她这腿伤刚痊愈不久,在这复发可就麻烦了。我慌张跑过去,按住她正轻揉着脚踝的手说:“先别揉,我看看。”我轻轻抬起她的腿搭在膝盖上,打开手电筒观察着她的踝关节。
      “怎么样,严重吗?”她的眸子很亮,那是因为疼出来的眼泪还在眼眶打转。
      “没有出现红肿和淤青的症状,但你暂时还是不要动的好。”我说。
      听我如此一说,仿佛缓解了她的疼痛。眉头不再紧蹙的那么厉害,慢慢舒展。只是在我手臂的支撑下,试图要站起来。我赶忙制止,说:“不要动,没什么急事就在这静坐一会儿吧,好些我们再走。”
      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走下来的人,目光羞涩的说:“不能在这坐着挡路呀,扶我坐到一边去吧。”
      南方潮湿,青石板上多湿寒。我欲脱掉上衣充当垫子,她摇头不许。大大方方地坐在那温柔的看着夜空的星,眼神里并无半点责备之意。这反倒让我内心更加惭愧不安,守在一旁时不住地问她,饿不饿,渴不渴,要不要我去买点吃的。
      “你还是老实地陪我在这坐一会儿吧,以免我另一只脚也崴了。”她笑说。
      她双掌托腮,凝望着那些挂在枝桠上的瓶子。我呆若木鸡,睨视着她恬静的样子。清凉的晚风拂动她披散的头发,不留神间发丝扫到了眼眶,我下意识的发出‘呀’的一声。她回身看了我一眼,问:“怎么了?”
      “没事,被你的头发打了一下眼睛。”我揉着眼眶说。
      “哦,头发的确太长了,是应该剪一下了。”她看了一眼散在肩前的头发说。
      “不,不用剪,挺合适的。”我脱口而出,神情明显看出比她更要紧张那一缕发丝,真是好笑。
      “呵呵——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一脸严肃,紧张兮兮的。现在还是这样,你一贯如此的吗?”她微笑说。
      “啊?没、没有吧,我、我很随意啊。”我说。
      说着,摆动了两下胳膊。好似是木偶在扭动四肢,暗示它的主人自己还可以登台表演一样。
      听她提到第一次见面,我忽然想起写一本青春类的书也是她的目的之一。于是带着好奇问她。
      “如果你真的要写那么一本书,打算要怎么写呢?”
      “你对过往视如珍宝,当然不知道从何下笔。我随意呀,想到哪写到哪呗。”她眨动的眼睛很亮,一副胸有成竹的气势。
      “那、那书中有没有我呢?”我讪笑问。
      “有啊,只是名字要帮你换一下。”她笑说。
      “那慕雪这个角色也的确存在吗?”问到这,我眼神忽然变得空洞、迷茫。
      她没有立即回答,深思熟虑了好一会儿。忽然拍腿一笑,完全出我所料。
      “原来你是在质疑我到底是不是个作家呀。”
      “不是,我只是想问问在书里有没有慕雪这个角色。”我毫无笑意,一脸认真。
      她眼眸上挑,仿佛是去望自己的眉毛。含着食指,一副正思考着的样子。嘴里喃喃:“这个嘛,这个嘛——”就在我屏息凝神的看着她时,她再一次出乎我的所料。忽然猛地拍掌指着自己说:“有啊,我就是慕雪儿,慕雪儿就是我啊。”
      我微笑地看着她大笑的样子,内心里觉得一丝苦涩。因为她并没有说明自己到底会不会把慕雪写进书里。但自己也不愿再去深问,因为就连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方夏和慕雪是同一个人。可冥冥中自己却是总要去追慕雪这个虚无缥缈的影子呢?大概是因为她突然说自己是方夏,那个‘方’像一道栅栏一样,让我有所羁绊。
      她见我忽然沉默寡言,神情异样。轻声问我:“看你的样子,好像很希望出现的人一直是慕雪,而不是方夏呀。”
      听她如此一说,我内心一阵悸动,好像是一个罪人突闻东窗事发似的。支支吾吾地回答说:
      “哪里,明明是同一个人。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所以——感情也是一样的。”
      “不见得吧,如果当初你早已知道我是方夏的话。恐怕是不会说出那么一句话吧?”她抿嘴微微一笑。
      “哪一句?”我迷惑问。
      彼此深邃的眼神凝视了那么两秒。倏然间,她又转头去望那遥远的星,眸子夹杂的一种情愫也变得遥远而不可猜测。
      “你喜欢慕雪呀。”她说的平淡舒缓,但我听来‘慕雪’这个字眼却格外的沉重。
      “这有什么关系吗?无论慕雪或是方夏,你始终是你,喜欢始终是喜欢。迟早还是要说明的。”我说。
      “对于别人可能没有关系,但你的话,心里真的没有芥蒂吗?也许认识慕雪对于你来说是不会后悔的一件事,可得知方夏才是她的真名姓,而且还是好友的妹妹——可能就会觉得遗憾了吧?”
      遗憾什么呢?是因为你是方哲的妹妹而我便不敢再越雷池一步吗?我揣摩。可你还是不了解,无论你是二者哪个角色,都有着一种公主的光芒。一个没有金银财宝的贫农又怎能厚望得到公主的垂青呢?
      “怎么不说话了,说到你心坎了吧?”她回头看我,面带微笑,眼神却是有种异样。
      “既然没有后悔,又哪来的遗憾呢?”我边沉思边说:“曾经做过许多这样的梦,梦里很美,醒来却都已经忘于脑后。直到有一天在现实中出现一次,才恍然想起,原来自己有过这样的经历。我希望和你的相识也是如此。你来时,我可以逢人炫耀说,一切都是上天注定。你走时,我又可以顾影自怜的说,哦,只是一场梦而已。”
      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冷笑。那种似是腊月寒冬的落寞表情,我还是头回见的。她定定地看着我,好像刚与我相识一般。说:
      “原来所有人的出现对于你来说,都是不足为奇的。自然也在心里盘算了她们会在某个时间离开的,你心里早已有了万全之策。所以你深情而不乱,滥情而不深,已至自己的感情永远是那么的鲜活。”
      这是多大的一个嘲讽,我又岂能听不出来?却也只能痛苦忍受着,无言反驳。早先困惑自己的为什么总与她们有一线之隔,现在被她一语道中。真是又寒又热,百般滋味在心里文火煎熬。
      “好啦,我的脚可以走了。”她倏然起身,步子急乱。好像一个花前月下之地霎时间变得乌烟瘴气,恨不得拔腿就跑。
      只是走出了那么一段距离,忽然又停下。回头用那双明眸瞪着我,有点气急败坏的喊道:“可是你知不知道,有些人本来是不用走的。就是因为你这个人什么事都喜欢藏着不说,又做不到不露声色。让她们看见了你那颗装了太多东西的心没有了空隙,留下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我听得糊涂,暗忖:她们是谁?夏晓静吗,林晓婉吗?还是——但她们去留与否,真的是我所能左右的吗?
      即便如此,可她们来时无不是七月佳节,池水涟漪,粉荷碧叶竞妖娆。我怎好邀她去那深山林后,粗茶淡饭,以共话从前浪漫季节为趣呢?我这样枯燥且庸人自扰的人,恐怕给不了任何人有滋有味的生活。
      抬头时,方夏的背影已然从万千灯火中消失了。我没有去追赶,独自彷徨且寂寥的顺着另一条路彳亍而去。
      不觉间,走上一座古桥。抬眼观其匾额,名曰:虹桥。桥上来往的游客颇多,笑声贴耳分外热闹。可越是如此,内心的孤苦越是强烈。快步离了人群,在人迹稀少处坐下。反复琢磨着方才她说过的话。在琢磨的过程中,心里有一种朦胧的东西逐渐清晰,但越清晰越是对它产生了恐惧。说到底,自己确实是一个自私且懦弱的人。
      河面吹来的晚风愈发地清凉,清凉中又隐隐渗透着一股寒意。与此同时,忽听身后一妇人急声与她丈夫说道:“快下雨了,我们回吧。”
      ‘这繁星璀璨,明月高照,怎么会落雨呢?’带着狐疑望了星辰一眼。但瞧黑云低压,星月不知何时已隐匿其中。不禁感叹:南方的天气着实过怪!自己却没有离开的意思,故我的坐在那,观赏着河前美景。倒是想与它们一齐淋一场痛苦的秋雨,以此换来一阵清醒惬意。
      岂知这雨来的并不痛快,两岸的旅客都已匆匆回了休息,还迟迟不见它落下。瞥了一眼身后,走道上也只有几个形单影只的人还未曾离开。我猜想,留下的人是被眼前景色所迷惑,抛不下心中眷恋。何况,这古桥中央建有长亭可以避雨。若有秋雨将至,这景色自然更添了一件锦绣绸缎,不容错过的。至于离开的人,大抵是因为这亭子纵然避得雨,却避不了冷冷清清、凄凄切切的秋风。迟早是要走的,何苦为了一时贪恋而染上风寒呢?
      淅淅沥沥的雨终于落了,像是初次登台的艺伎,有些娇羞。倒是与北方的雨不同,没有圆润的雨珠炒豆般的洒在河面惊起大片涟漪。眼前朦朦胧胧,在明灯下才瞧见那雨的形状。细如女子的发丝,滴在河面时也不见水花四溅。却有小圈小圈的波纹,好似貌美女子笑起来时两颊上的酒窝。
      风儿继续地吹着,也不似北方雨季的风那样。如同拉犁的老牛发出的粗喘听起来就像是对人发出的痛斥一般,心底好不舒服。它倒像是豆蔻少女唱出来的清脆歌声,悠长地从你耳畔流入心肺,浑身酥酥麻麻,软软绵绵。
      同一阵秋季晚风,吹得又同是五脏六腑之人。可受者的感觉却不尽相同,这可能便应了相由心生的道理。但为何如此,却要就此打住,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看的出神,忽然觉得上空的雨好像停了。猛然抬头,才瞧见有一把黑色的伞遮住了我的身躯。而撑伞立于身后的人,是方夏。
      “为什么不回去,这么喜欢淋雨的吗?”她眉头微蹙,听语气是闷气还没完全消散。
      “马上要回去的,这点雨,不碍事。”
      我站起身,定定的看着她,不知所措。
      接过她手中的伞,准备要走。她却突然蹲在地上,不走了。
      “怎么了?”我问。
      “腿疼,走不动了。”
      “我浑身已经湿透了,如果你不介意,我背你。”
      地板湿滑,我不敢快行。听着雨点滴滴答答的落在伞上,心里却觉得急躁难奈。我背着她走了不止一条路,但总感觉这一条是最漫长、遥远的。她的体温也是最热的、体重是最沉的一次。
      “我以为你会追过来,可……到现在你也没问我为什么生气,单单是今晚我就寻了你两次。”她的脑袋贴在我的后背,声音既失落、又模糊。
      听到她这么说,我心里很是难过。仿佛受了她极大的恩惠,但却无以回报。脑子里努力推敲着感激的词汇,最后说出口的却是一句单薄无力的‘对不起’。
      这三个字也像随着雨滴从很遥远的地方飘来,没有得到任何的回音。直到我感觉她柔滑的手臂在我前胸收的更紧了,整个头似乎埋进了我的身体里时。才听到她又说:
      “柳铭心,难道你就没有考虑过我说的那个人到底有没有存在?”
      “哪一个?”
      “喜欢了十年之久的那个人啊。”她声音带着异样的回答。
      我心里咯噔一下,听见耳畔的雨声越来越大。其实不然,那剧烈的声响是我不安的心脏跳动的声音。
      “假的吧,这个世界上哪里会有人有这么的福气呢?”
      “倒也不全是假的,每一个人在情窦初开时心里都有一个理想的伴侣吧。只不过,在心里久存的只是一个模子,没有魂灵。”她的声音沉闷,沉闷中又略带着一股幽怨。
      我没吭声,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浑身都有一阵疼痛之意,好像是有千百万只手在剥我的皮。
      时间过了很久,大概久到好像两个人亲眼目睹了地球由一个光秃秃的球体慢慢变成了长着胡须淌着口水的老头。可我还在雨巷里步履蹒跚,仿佛困在了这里一辈子也走不出去了似的。
      她趴在我的肩头,带着困腔喃喃地说:“再耽误你一天的时间,陪我游玩一次,再不说这些徒增伤感的话。”
      “好。”我心头沉重,但回答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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