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渊

作者:當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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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场


      面前这具尸体,痛苦的脸庞,鲜血干涸,伤口已经发黑,一手握成拳,双目紧闭,秦年脑海一片空白,耳畔回响着一句话:郑思思,死了......
      低语半晌,秦年抬头,钟离央看到她红着双眼,一脸茫然,眼中祈求着他能够救救她的朋友。
      秦年喉头像被一团淤血堵塞,张了张嘴,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钟离央抓着她的手腕,道:“秦年,走吧。”
      此刻的她听不进任何话,她觉得四周有一股滔天的浪潮,四周黑压压一片,覆盖了所有的天光和璀璨,阴翳正在无情地朝她袭来,她痛苦地捂住脸,捂住眼睛和嘴,还剩一双耳朵暴露在外面,她听到有人在嘲笑她讥讽她,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哭喊和歇斯底里地咆哮。
      钟离央摇了摇她的肩膀,语气坚定:“秦年,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
      她精神恍惚,身体仿佛不受自己的支配,前脚一步提起,后脚忘了跟上,只感觉重心一歪,整个人被打横上升至半空,托着自己的两只手有力而坚实。
      秦年被钟离央抱到马上,继续被撤出山脚,呆在安全区静候,期间神魂颠倒云游九天,钟离央什么也没说,与她共坐一马,在她身边自始至终搂着她,眼神不离。
      “苏致牧昏过去了!箭有毒!血还在流!现在怎么办?!”
      “别慌,刚刚喂他吃了药,延缓毒性蔓延。”白露相比那人,显得格外镇静。
      “他还在流血啊!快救他!”那人咆哮如雷。
      “已经做过简单止血处理了,没办法了。”
      “什么叫没办法了?!你是医师!你明明可以救他的!是你弃了他!”
      白露挪到下一个伤兵的位置,垂目道:“这里还有很多人要抢救,如果我只抢救他一人,便是害了剩下的伤者。”
      “去你他妈狗屁的救死扶伤!”那人骂了出来,转身又去求别的军医救苏致牧,可大家心里清楚,白露是军中最好的医者,如果她不肯救,说明那一定是很难救活或者救不活,她尚且如此,别人就根本不用说了。
      “救救他吧,救救他吧!”那人拉着一位又一位的军医央求道。
      秦年眼睫半开,感觉眼前朦朦胧胧,身上没有丝毫想动的欲望,钟离央覆着她的手背,给她最坚实的胸膛。
      那士兵的痛苦嘶吼彻底唤醒了秦年,把她从浑浊的幻境中撕扯出来,如同一道晴天霹雳,要把她炸得脑袋开花四肢飞溅。
      她的头脑终于肯转动了,然而脑袋传达给她的第一个消息却是——苏致牧,死了!
      死了,就是......再也醒不过来了吗......这个人,没了?郑思思,苏致牧,都不在了?平时吃不得几许苦头的小姑娘,她不是还要回家告诉她的哥哥自己交上了名人的徒弟吗?那个平时傻乎乎跟着自己后面,见到老鼠就要吓得飞起的愣头青,怎么他们好端端地就没了?
      秦年抽出全身的力气挣开钟离央的双臂,刚下马却无由地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视线早就模糊不清了。
      她不顾别人像打量稚童一样的看她的鄙夷目光,双手撑地,站在了起来,一双手扶住了她,秦年还没来得及跟那双手的主人说上话,东南面一阵急鼓声已经敲响。
      鼓声使她在恍惚中用力一震——这里,是战场。
      钟离央抓起她,把她架到马上,稳当地坐在她身边,指挥道:“锥形阵,进攻。”
      两翼截断敌军左右进攻路线,先锋士兵举兵前冲,突破敌人阵地。原来钟离央撤退的意图是让暗曜营感到杀敌压力,等其进攻不支时自然会退师三里,这时候的敌人依旧是腹背受敌,但钟离央故意留出让敌人喘息的空间,在山脚下留有余地,这样敌人一来可以占到地利优势,尽管微乎其微,但有胜过无,二来敌人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朝西北行进,同西戎会合,若是途中前后遇险,相较之下,断不会作出南辕北辙的决定。
      这便是钟离央的以退为进,不仅让暗曜营自然而然的滚蛋,还能让敌人无处可退。钟离央把两方都判断得精确无误,既能料定他柳育组织进攻不仅愚昧而且成效甚微,必当偷鸡不成蚀把米,而敌人也会受迫选择进攻钟离央这边,可谓一箭双雕。
      秦年被他圈在怀里,他的枪法又快又准,策马扬枪一路绞杀,秦年不争气地倒在他身上偷懒,想到长枪一出定乾坤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被晃得头晕目眩,失去知觉前她真切地感觉到钟离央把她抓得很紧,他喊道:“秦年!”
      不知睡了多久,等秦年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安置在自己的帐里了,她第一反应就是去摸一摸九渊剑,还好,在床边。
      她坐在床上,想了一会儿发生的事,赢了吗?郑思思,苏致牧,这两个名字在她刚刚的睡梦中来回浮沉,苏致牧因为救治不力没能救回来,郑思思死因不明,尸体还在山里!她得找到郑思思的尸骨!
      她晃晃悠悠地走了几步,走到外面,天色昏暗,士兵们熙熙攘攘步行,像是刚吃完饭,她不禁疑惑,这是什么时辰了?
      她还没走到钟离央的帐前,就听到里面爆发出一声怒喝,和来自女人的哭啼,她停下了脚步。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伎俩,我不是没有提醒过你!”钟离央怒道。
      “对不起......呜呜......我真的,真的没有多想,我只是......只是看不惯她那样,所以才......”
      钟离央一拍桌案,听得秦年心头一慌,他喝道:“你给我滚回京城!”
      秦年走进去,大声道:“你不要这样,白露姐姐也是没办法,换谁也救不了所有人。”秦年怪不得白露,伤兵那么多,不能因为苏致牧跟她玩得熟就选择先救他,别的人也同样想要和需要活下去,医者仁心,也想每个人都救,谁不想每个人都平平安安地生活呢?出了这种事,又怪得了谁呢?顾大局不拘小节也是无可厚非,哪怕自己对苏致牧的死有诸多不舍和悲痛,也不得不承认白露在这举动上是正确的。
      白露跪在地上,猛地抬头,满脸泪水,狠狠瞪她一眼又低下头,钟离央一看秦年进来了,脸上怒色收敛了很多,道:“身体怎么样?”
      秦年摇摇头,表示无碍,她道:“你别责骂白露姐姐了。”
      白露却丝毫不领情,尖声道:“不要你这贱人管!”
      钟离央直接朝她脸上砸了一本书,秦年迟一步,没来得及截下。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秦年,过来。”钟离央道,秦年略有豫色走过去,钟离央起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道,“还烧着,快去躺着。”
      秦年再一次摇摇头。
      白露恨恨道:“我哪点比不过她了?”
      钟离央冷眼一睥,道:“再说一个字,割掉你的舌头。”
      “钟离央。”秦年嗔他,“出什么事了到底?”
      钟离央腾出座位,给秦年坐下,没等他开口,白露自己先说道:“没什么事,不过是给你吃了点‘东西’,让你在打仗的时候四肢无力,失去知觉,我不辩驳,是我做的,我就是不喜欢你,我在将军身边服侍了三年,整整三年,打动不了他的心半分,可你,刚来两个月,却轻而易举将他弄得五迷三道,我心有不甘!”
      秦年瞪大了眼睛,半晌不说话,她这才知道为什么钟离央大发雷霆了。白露让她在打仗的时候突然昏倒,这是动了杀心,而之前恰因为郑思思和苏致牧的死让秦年精神恍惚,钟离央把她跟自己绑在一起,这才免于惨案。
      可钟离央却道:“撒谎。”秦年转头看他,白露也愣住了。
      “白仲堂有一侄媳,名陈容浣,为清韵坊坊主,对否?”钟离央话说三分,剩下七分已明。清韵坊同秦年曾有过节,心存怨恨,请求同身在军中的白露对秦年下手,身为医师,下药自然最方便的,至于有无白露自己承认的私情成份作祟就不得而知了。
      白露含泪大喊:“休管这些,这个妖女,该死!不得好死!”
      这下秦年立刻拦下了钟离央的手,冷静道:“别意气用事,我人好好的。”
      “魏兮。”钟离央沉声朝帐外道。
      很快魏兮进来,听候差遣。
      “把她软禁起来,不要让她出现。”
      “是。”魏兮带着一路咒骂秦年的白露离开了,一阵冷风趁着帷幄翻开的时机蹿了进来,让秦年身子一缩,视野晃晃。
      “钟离央,莫生气。”尽管秦年知道这话灭不了他的火,她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道,“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钟离央总不能告诉她是叶子楷某日特意过来提醒自己的吧,他臭着一张脸,不肯说话,秦年只当他是生气,也没多问。
      被这事一搅,差点忘了!秦年忙道:“郑思思的尸体还在山上!”
      钟离央道:“带回来了。”又补充道:“你别去看。”
      秦年哪里会听,一路小跑出去,钟离央跟其后,最后钟离央带着秦年来到尸体堆积处,秦年分不清哪些人是敌是友,横七竖八一通乱放,堆得山高,腐尸找来的苍蝇在低空飞了又停,吵得头晕,难怪钟离央说不要去看,这些人都是战后如同垃圾一般要被清理掉的。
      郑思思的家门好歹也算是京中有头有脸的,到最后不明不白地死去,尸骨未殓,跟这些不相干的人死在一起,何其悲哀。秦年启口问:“这些,要怎么处理?”
      他们自然不会把这些尸体一具一具运回京城,大面积的掩埋很容易造成尸变,钟离央道:“火烧。”她早该想到,一把火,把这些似浮萍般的蝼蚁,全烧光,剩下一片灰,也分不清谁是谁,灰飞烟灭。
      钟离央拍了拍她的肩,此刻秦年也无需他人说安慰的话,冰冷的尸骸和未凉的沙地才教她认清楚,这就是战场。
      “苏致牧,也在里面吗?”秦年望着尸山,低声问道。
      “运回京。”秦年没想到钟离央的回答,转头去看他,钟离央又重复了一遍,“运回京。”
      苏致牧是钟离央的部下,尽管从军时日不多,却称得上人中蛟龙,留得下史册笔墨一点,自然不能同寻常士兵一起处理,秦年想通这点后,回到钟离央的身旁,牵着他的手,另一手揉了揉眉心。
      钟离央带她去吃晚饭,路上碰到杨抉羽,神色也不是很好,却还是扯了一个笑容,跟他们二人问好,谁失去挚友都不会愉快,可生活还得继续。
      秦年又一次觉得,他们远比自己认得清现实。
      秦年身体尚需要时间调息,钟离央还有一堆破烂杂碎事儿要忙,指不定又要忙到深夜,虽然钟离央不放心,但还是让秦年回自己帐内休息,若是在钟离央帐内休息,进进出出的人肯定会影响到她。
      帐内,秦年在钟离央的监护下,喝了一碗碗苦得催命的药,大气不喘两眼一闭地倒下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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