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渊

作者:當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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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宵(二)


      云焂步行半条街,上了白才福车。
      白才福问道:“怎么样?”
      没想云焂叹了一口气,道:“她有千般好,我有千般不好,冒失就找她搭话,遇上了我的仇家还要她出手相助。”
      云焂回想了一阵,还是微微笑,道:“你猜我下一次遇到阿年是什么时候?”
      白才福:“......你这还没跟她分开一炷香时间呢又寻思下一次相遇去了。”
      云焂又兀自感叹了一会儿,白才福驱车去清韵坊了。
      从三楼望下,人头攒动,云焂坐在黑色幕帘之后,古瑟摆在面前,白才福在他身边,弓着腰低声说道:“向天阑和秦年来了。”
      云焂猛地一抬首,犹豫片刻道:“请他们到三楼来坐,我弹完这曲让阿年过来找我。”
      白才福领命后退下。
      云焂投眼向帘外,人群熙攘,如何望见。
      未几,报幕人上前问云焂今日要弹的曲子。
      云焂低语了一句,报幕人便朝着帘外高声喊道:“云公子说有贵客幸临,弹一曲《逢此春》。”
      坊内叫好声一片。云焂一曲乐音如春雨流出,一泻千里,雀跃莺啼,万物逢春,故人又期,喜不自胜。
      他人不知,向天阑却心头明了,这是前朝宫中的名曲,未得流传在外,但解千愁作为乐师进宫时手抄了一份,回南山时拿给向天阑看过,当时向天阑照着谱子弹,一弹便欣喜爱上,曾有半个月都在苦练这首。
      向天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够弹到云焂这种程度。
      以缓慢浑厚的散音作结束,听客们明显意犹未尽,吵着要再来一曲。
      云焂只想再次见到秦年,一抚瑟离了场。
      他停在门前,抬首便是提着“望南阁”三字的牌匾。
      他刚来清韵坊的时候,别人问他要给自己的小阁题什么名,他答的便是望南阁,那人低吟一遍,觉得甚是好听,只是不解其意。
      那时云焂笑笑不语。殊不知从此处望去,便是南山的方向,山上有一位心尖人。
      他进了屋,满屋子都是药草味,每每他弹琴回来,白才福都要给他灌一碗汤药下去。
      他静候片刻,白才福叩门而唤:“公子,向天阑吵着也要来。”
      云焂皱眉,道:“算了,让他来吧。”
      白才福小心翼翼低声问道:“要不要叫人预备匍匐着?”
      云焂隔门回应:“不必。”他不是相信向天阑,而是相信他的阿年。
      未几,他听见交谈的人声在门外响起,起身开门时二人正立于门口。
      云焂作揖浅笑,却见向天阑皱了一下眉,想了想,道:“我身子不好,常常都得泡到药罐子里头,见怪了。”
      他侧身让二人进屋,秦年上前一步,拿出钱袋,取来五文钱,蟹黄包,一文不少,云焂愣了愣,随即温和地笑道:“姑娘太见外了,不过是几文钱的包子而已。”
      向天阑没搞懂状况,诧异问道:“怎么回事?”
      “是我之前遇到这位姑娘,除掉了一些恶人,慷慨帮我解围。”云焂看向秦年,笑道,“你帮我这么大的事,还需要姑娘还这几文钱吗?”云焂见秦年如此见外,还是十分在意的,可本应如此,他云焂如今对于秦年而言算什么,不就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么。
      秦年毫不犹豫道:“要还。”
      云焂垂眼,只得妥协,他收下了秦年的钱,内心叹一口气。
      云焂请他们入座,故意笑问道:“这位是姑娘的情郎吗?”
      秦年立刻否认:“不是。”
      云焂笑吟吟地看她,心道:要是是的话,我马上拿九渊跟向天阑拼了。
      向天阑先是不回答,打量完云焂之后,才悠悠开口道:“我是她师父,要泡她先过我这关。”
      云焂内心反骂道:你算什么东西。然面上还是不能露馅,笑道:“能成为南山隐仙的徒弟相必也是不凡,只可惜我一身病骨,未能指教一二。”
      “天下英才出少年,你年纪轻轻,琴技如此超神,虽是后来人也未必低前辈半分。”向天阑如是道。
      云焂随口恭维一句:“可若是跟南山隐仙相比起来,恐怕还是望尘莫及。”
      向天阑笑了,缓缓道:“我在山上呆这么多年,论弹琴的名声,可一点都比不过你才来京城的这几个月啊。”
      “众口铄金,不值一提。”云焂觉得再跟他说话自己就要吐了,阿年怎么还不跟自己说话。
      他起身把窗户微微打开,阳光落进来,终于把秦年的脸看得清楚了。
      云焂转身说道:“今夜元宵灯会,二位可打算去看?”
      “好不容易下山,正打算在外面过元宵。”向天阑话中带刺,道,“怎么?云大牌劳心邀我徒儿,不至于只是为了在这闲情逸致地谈天吧。”
      云焂又紧张了起来,向天阑如此说话,怕他不会是知道自己的事了吧。云焂快速思索着,嘴角微挑,道:“看来云某实在是不受人欢迎。其实我想邀姑娘吃一碗元宵的。”
      向天阑嗤笑一声,一拍大腿,道:“你这小伙子太不像话了,就请人家姑娘吃一碗元宵哈哈哈......”
      “好,你且看她答不答应。”向天阑笑着摇了摇头。
      云焂看向秦年,可她毫无波澜,直接摇头说不。
      云焂暗暗叫苦:妹儿恁地薄情至此,真教哥哥心寒意冷。
      内心不知道叹了几声,半晌又重新振作起来,笑道:“没关系,我会记得姑娘的恩情的,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虽然云某只是无财无权,但愿效犬马之劳。”
      向天阑摆手不屑道:“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你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
      “元宵走百病,公子今夕多走走。”秦年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好似心上白月光洒落海面,千里清晖。
      云焂眉眼一弯,欲擒故纵道:“承姑娘吉言,不过我得罪的人太多了,出门不安全。”
      向天阑听出来他想叫秦年陪他一起以便保护他,冷笑一声,故意挤兑他道:“莫不是调戏了别家姑娘太多了,招来一堆仇家?”
      少年内心狠狠唾弃了向天阑一通,表面依旧温文尔雅,道:“向公子素来闲云野鹤,诗酒风流,云某比不过。”
      秦年站起身,面有寒意,道:“该走了。”
      云焂的心一下子慌了,脑袋里想得全是如何挽留她再让她多呆一会,却看到向天阑似笑非笑的嘴脸正看着他,云焂顿了顿,为了日后的计划,此时还是说服了自己忍过这一时。
      他站起身,行礼道:“多谢二人今天赏光前来,云某不胜感激。”
      向天阑阴阴地笑道:“下次我带了琴,就来找你玩。”
      “恭候大驾。”云焂打开了门,再顾秦年,又道,“我带你们出去吧,这里岔路很多,不好走。”
      “不必,我们会走。”向天阑拱手作别,秦年也行礼,道了一声“告辞”。
      云焂微一欠身,温声道:“有缘再会。”
      许久,白才福来到他面前,晃了晃手,道:“人都走了老远了,还看还看,喝药!”
      一碗苦药味飘十里送到云焂桌边,云焂关上门,坐到床上,叹息一声。
      白才福笑道:“年纪轻轻叹什么气,一天见她两次还不偷着乐?”
      “这话说得倒也没错,可我就是看不惯她跟在向天阑身边,就是......很在意她不识我......”云焂突然睁大眼,道,“你说,今晚她会不会去逛灯会?!她要是没回去,我就可以一日遇上她三次了!”
      白才福扶额:“你消停会吧你!”
      然云焂此人对秦年的感情从未消停过,派人跟着秦年,择机又要‘偶遇’一次。
      向天阑和小傲去看舞狮耍龙灯,秦年和妹妹提灯走百病,兵分两路之后,云焂从人群里缓缓走出,取下向天阑刚刚写的一句灯谜,向老板要了纸笔,题了一句挂上,满意地看了几眼,微微笑着向秦年的方向走去。
      白才福从后面小跑跟上,气喘吁吁,道:“你乱走什么!差点就把你丢了!外面多危险啊!”
      云焂头也不回,笑道:“你看看你,那语气,跟我爹似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说了,你抬头看看天上。”云焂拿食指指了指夜空。
      白才福一看,天上除了该有的,就什么都没有,他目光一停,扫到了俨然屋檐角上攒动的黑影,心中了然。
      云焂这个面上如和煦春风的少年,心怀无数鬼胎,说处心积虑都不过分,白才福自嘲道,又何须处处忧心他呢。
      “好了好了,那我不跟着你了,省得你又嫌我这糟老头子烦。”白才福摆手道,“那我去马车那等你啊。”
      云焂这才回了头,笑意盈盈,迫不及待点点头。
      多亏了黑衣死士引路,才让云焂不走弯路,最快时间跟秦年相遇,然走过这一带的荒郊野岭时,云焂的劲儿差不多花光了。
      终于终于,他看见一个姑娘一个小女孩在桥上左右张望,欣喜若狂,顷刻间全身力气都回来了,他提步而去。
      “姑娘。”他唤道。
      这一声竟把二人吓了一跳,妙妙更是大惊,尖叫一声,把秦年和云焂都吓了一遍。
      云焂立刻致歉:“抱歉,吓着二位了。”
      秦年手提一个金鱼花灯,戴着面纱,全身红衣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双清澈的双眼,她道:“云公子。”
      云焂暖笑:“刚才在不远处看得面熟,没想到真是姑娘。”
      “我叫秦年。”她大方说道。
      云焂又笑,他当然知道她叫什么了,不仅知道,还是打小与她在一块的,他道:“我叫云怏怏,大家都说我病怏怏的。”
      “哇!这个名字有意思,云怏怏,很好听嘛!”妙妙大笑,色眯眯看向他,语不惊人死不休道,“这位哥哥,你的脸上好像有小飞虫,要不要我帮你把它弄掉?”
      云焂看到秦年微微抬眉,甚乐之,抬手擦了一下脸,笑道:“这个小朋友很有趣,是秦姑娘的妹妹吗?”
      “我才不是,我叫妙妙,我觉得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好像是梦里,或者是心中。”
      “......”云焂抿着嘴憋笑,向秦年投去意味不明的眼神。
      秦年静默了一会儿,她道:“我们迷路了,你知道怎么走吗?”
      “知道。”云焂道,“秦姑娘脚力可好?离闹市有些远,走起来有些累脚。”
      秦年却不顾他的问题,反倒问他一句:“那你走得了吗?”
      云焂一怔,心底冬雪融成氤氲春水,喜了一池野鸭,他认真回答道:“走得了。”——死都陪你走完。
      回去的路上,云焂瞅见秦年盯着元宵店不放,问道:“秦姑娘想吃了?”
      秦年点头,云焂立刻就走进店向老板要了三份元宵。秦年跑过去,掷地有声道:“我来付钱。”
      云焂回头看她,一笑轻天下,道:“好。”
      三人开始吃元宵,一直都只是妙妙在说话,盖是喋喋不休久了,秦年嫌吵,时不时露出不悦的神色。
      云焂突兀道:“妙妙,吃完东西再玩好不好?”
      妙妙答应了,乖乖闭嘴吃元宵。
      云焂看着秦年的脸,一垂眸咬下一个元宵,心花怒放,自己盼了这一刻,整整六年,相见不敢见,思之若狂却不能相认,逢年佳节,最是孤寂,而此刻,终于得以实现一愿,他道:“今天就该吃元宵啊,入嘴顺滑轻烫至心口,美哉。”
      而秦年却像是与他心有灵犀般,回他道:“元宵该和家人一起吃。”
      水雾熏得满眼氤氲,他鼻子一酸,险些落泪,喉头像被什么东西堵上,片刻不能语言,难以呼吸,他咬下一口元宵,努力下咽,这才得以喘息,眨眼看向她:“是啊,一家人团团圆圆。”每一次眨眼都像是要把山河纳入怀中——你就是山河啊。
      吃完元宵,也正好歇了脚,继续行路回去。
      花灯满城,戏台笙歌。
      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要知道,让别人瞧见秦年和他呆在一起,百害无一利,遂云焂道:“人马上就要多了,女孩子家不要在外面太晚,我送你们到灯谜的地方,我也要回去了。”
      秦年欲言又止,看了会他,看得云焂心痒。
      又转过一条长街,行人一见到他们就开始远离,这种现象愈加明显,有人突然喊道:“云公子!云公子!你怎么能跟这个人呆在一起!她说她得了伤寒,会传染的!你看她都带了面纱!云公子快离她远点!”
      那又什么关系,云焂第一反应是这样,云焂转头看了那人一眼,又笑着看了秦年一眼,对那人道:“不要紧,她不会传染给我的。”
      那人又劝了几句,云焂完全没当回事。
      一路上看了她好几眼,云焂一直在思忖她到底是有多不爱说话,怎么着也要说几句吧,有病没病,好歹澄清一下吧。
      云焂感叹:妹儿啊,你多跟哥哥说点话吧。
      “就是这。”末了,秦年金口终于开了。
      云焂停步,回头看向秦年,问道:“要不要一起等你师父?”
      秦年摇头,妙妙狂点头。
      他温和笑道:“......那,我先走了。”
      云焂用指尖点了点她提着的金鱼花灯的眼睛,眉眼胜春江花朝,他垂眸再抬眼,无她有她,两幅模样。
      阿年,你记得我么,记得我的姓名么。
      他轻声道:“汪汪流水今何在,了然双雁难三聚。”
      别了秦年,云焂全身的力气像是全被抽去了般,双腿无力,头重脚轻,他快步朝着自己马车的方向行走,生怕自己当街倒下。
      最终到了车上,身体透支,在车里躺下了。白才福随身携带针药,满额冒冷汗,刻不容缓地给云焂行医。
      当晚云焂大病一场,深睡昏迷不醒,吓得白才福一夜不敢合眼。
      好家伙,醒来第一句话:“阿年呢?回去了没?”
      白才福气得差点吐半口血,抚膺顺气,片刻后大骂道:“你这臭小子还要不要命了!一个女人而已,何以抛性命用情至此!”
      云焂嘴唇干裂,他动了动胳膊,全身都在疼,他蹙了俊眉,盯着天花板,半晌道:“我苟且偷生六年,就是为了她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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