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渊

作者:當歸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酒祭


      一路钟离央绝对称得上郁郁寡欢,虽然他本来就没什么好脸色,但不同于以往,这次他的神情带着几分恍惚。
      秦年也没给出任何安慰,反而跟林紫玄聊上天,把他丢在后头。
      提到妙妙——“前几日找妙妙叙旧,她精神还蛮好的,跟我有说有笑,不过一个人的时候真的很落寞,就坐在那边,望着远处。”林紫玄道。
      秦年低下头提了提裙摆,捋了一下头发,道:“其实我不想上山,见到妙妙,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山水不改,故人何在。
      冬天的南山,下半夜总是会下雪,第二天一早松林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覆上一层极厚的白雪,她望着满山竹海松林,云水茫茫,望穿的是朝出暮归渔樵耕读的光阴旧岁,心中怅怅然。
      从前被困囿于山中,想飞快长大变强,想冲破樊笼闯荡天下,痛悟大是大非承受因果轮回,可未曾料想,昔年人今时景,竟无期可往。
      天色昏暗,浓雾散不开,看不到星子几点,登临屋舍,面目又变了许多,为秦年新建的房子已经不在了,屋外还多了一道篱笆墙,种了好些花。
      向天阑若是看到,又要骂了——你咋把我这整得像农家大宅一样?
      屋檐下,妙妙躺在藤编长椅上,闭着眼睛享受晚风,听到有人上山的声响,警觉地睁开眼睛,拿起身边的白蛇剑,起身躲到房柱后去,偏头朝山路口看去。
      三人正提步向上,说来也正巧,从钟离央这个角度,抬眼一望,正好可以看到躲在柱子后面的妙妙。
      妙妙与他对视一眼,又迅速撇开头去,吞吐着从木柱后走出来,大家这才看到了她。
      林紫玄率先同她打了招呼,妙妙随即一笑,垂眼绕开长椅,扫过秦年和钟离央,道:“你们怎么来了。”
      林紫玄道:“从皇宫里回来,顺道就来了。怎么?不欢迎我们呀?”
      妙妙一笑,把门打开,转头道:“哪里会呢。”
      礼数周全,浅笑翩翩。
      秦年觉得,自己离她,又远了。
      四人围坐一桌,与曾经的画面何其相似。
      “大家吃饭了吗?”妙妙开口道。
      秦年点头:“我和他都吃了。”
      林紫玄摸了摸肚子,道:“我一直守在外面,还没吃,还爬了趟山,饿死了。”
      妙妙眯眯笑,起身道:“我去做点东西给你吃。”
      若搁以前,妙妙自动请缨去厨房是万万会被阻拦下的。林紫玄不知道,可秦年是了解妙妙的。于是秦年道:“我来帮忙。”
      妙妙回头咧嘴大笑,道:“我一个人就行!放心啦,我早就会煮饭煮菜了!不会像之前那么难吃了!”
      听完,秦年心中哽咽了一下,本来站起来又坐下了。
      妙妙只身去了厨房,林紫玄看了秦年一眼,面带几分尴尬,也去了厨房。
      秦年面无表情地盯着桌面出神,此时钟离央在桌子下牵了她的手,秦年诧异回看他一眼,道:“没事。”
      谁知他也说道:“没事。”
      秦年浅浅一笑,又是一段只有他们二人才懂得的对话。
      “待会我去山顶喝酒。”
      秦年点点头。
      “你去么。”
      秦年摇摇头,她知道钟离央是要去找向天阑,道:“不了,我怕我会把你师父的坟插烂。”
      若早知师徒会有这样的结果,当初该不该轻易许下誓师之词呢,她苦笑了一下,靠在钟离央的肩上,回想今日,身心很累了。
      钟离央没有说话,除了温暖而有力的大手覆盖在她手上,就没有任何动作了。
      无何,妙妙和林紫玄各端两碗小碟上来,最后又端来一碗面,闻上去味道香极。
      林紫玄迫不及待拿起箸夹面,第一口下去就道:“好吃!”
      妙妙微笑。
      秦年问道:“近来跟唐门还有联系吗?”
      妙妙摇摇头,道:“很早就没了,唐门早就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空闲管外人。”
      “那衣裳食材哪里来?”秦年道。
      “牛家兄弟平素轮流送食材,至于衣裳么,也不是很需要,家里也挺多的。”
      唐门倒了,向天阑担着,向天阑走了,还有钟离府照顾,可钟离央卸甲辞官,谁还能撑起南山这片天空呢?
      钟离央把嘴抿成一条线,依旧沉闷着不开口。
      林紫玄用筷子敲了敲碗,大方道:“没事啊,东西不够了我府上送啊。”
      妙妙笑了笑,道:“没关系啦,反正我这就一个人,平时采蘑菇打山鸡,怎么饿都饿不死,不劳烦你们啦。”
      越生疏便越遥远。
      秦年忽然觉得眼睛有点酸涩,用力地闭上眼皮再张开,疲惫地跟钟离央对视了一眼,道:“你去找他吧,我就在这等你。”
      钟离央“嗯”了一声,当着众人的面轻轻吻了她的额头一下,起身对妙妙道:“我去拿点酒,找你师父。”
      妙妙愣了愣,随即跟上他。
      戌时上的山,钟离央子时才回来,秦年中途坐在桌边脑袋挨着手臂睡了一觉,林紫玄食饱后晃悠了一圈,又回到屋里等他们回来。
      钟离央喝得烂醉,跌跌撞撞回到向天阑卧室,抱着秦年倒头就睡。林紫玄见诸位都安然,打了个哈欠就被请去妙妙房间睡了。
      倒是秦年睡了一觉,这会儿毫无困意,好不容易从钟离央怀里溜出来,大口呼吸了几下新鲜空气,这才把满身的酒味撇干净。
      秦年走到外面,妙妙正一个人躺在长藤椅上,双手托着脑袋看夜空。
      秦年开口道:“想下山吗?”
      “......以前想,现在......只想要以前。”
      秦年望向远山,把她想说的话全部吞下腹——我可以带你下山,带你到处看到处玩。
      “小师妹,其实有时候我挺恨你的,可我一看到你,就忘了要恨你......我恨不起来,你......是我的小师妹呀......反目成仇什么的,我不想要,就想大家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开心快乐就好了呀......怎么就这么难呢......”妙妙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没有什么特殊的身世,没有前仇旧恨没有故事,我不懂你们这么做要干什么,小师妹,咱们像以前那样,不也挺好的吗
      ......”
      秦年想:是啊,不也挺好的吗?若非自己非要一意孤行,选择自己的梦想行侠仗义,这会儿还在南山上跟着向天阑夏听蝉歌冬踏飞雪呢,若没有离开南山,她和向天阑,和小傲,又何至于此......
      有个声音在秦年心底深处低沉地响起,像霭霭远山的暮鼓晨钟般敲打着她——你后悔吗?
      悔?秦年想了想,想她一路走来,可有悔意?——没有的。
      若是现在的她,回到过去,初入江湖的那会儿,一定不会像曾经那般意气用事,一定会用一个更妥当的方式来处理,可那并不代表她后悔她做过的事。
      一颗心,坦坦荡荡,不一定对得起天地,却定要对得起自己。
      山水困不住,庙堂留不得,天下安得庇所?红尘浩大,她应归去何处?
      她哪里知道,索性泛舟漂泊,何处不为家?天下不容她,她也看不上这天下,又何以为家?
      妙妙轻声说道:“师父临走前教给我了云垂海立,却还没来得及告诉我值得在这南山上守护一生的,是什么东西。”
      钟离央曾经说与秦年,守的是山魂,可这座山的山魂又是什么呢?是过客旅人赏眼驻足的十里桃林,或是高山流水同求归人的痴妄,还是一份守护故人的深情?
      钟离央不知道,秦年也不知道,妙妙更不知道。
      这份执守传到了这一代,像深谷之上一座维系千年之久的铁索桥,啪的一声,突然断了。
      南山隐仙,对于妙妙,对于向天阑,对于解千愁,不过只是噱头,谁又能做到成为一个真正的世外高人呢。
      秦年道:“若你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便舍了这里吧,随我下山,山下,又是一片天地。”她觉得,妙妙还年轻,有大好前程,不该困在一座小小南山上。她跟高迎风不一样,妙妙有武功,而且还是向天阑亲传的武功,再加上一番历练,不求将来独步天下,至少能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来,江湖对于她这样得天独厚的人来说,是一块宝地。
      “山下,我去过了,不过是热闹凡俗。”
      “不。”可以前她并不是这么想的,秦年否定道,“你在这天地之中,哪里都是热闹凡俗。”
      来了人间这一趟,吸是烟火气,呼便是七情六欲。
      “这凡俗,听上去很愚蠢,然则磨砺人心。知晦浊同流而欣欣向荣,见豺狼分食而抱诚守真,一生做出的每一件事,不浑噩不违心不堕落,是很难的。”秦年看了她一眼,又抬首,“我不希望你对红尘抱着极大的热忱和执念,可避世也不应该是你一生的追求。”
      妙妙交换双腿位置,翘起二郎腿,闭着眼睛没说话。
      “选择权在你。”秦年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雪还没停,秦年就在空地上跟妙妙打得不可开交,昨日推心置腹的谈话也没使得二人的关系变得更僵或更好。
      秦年实在对剑意四诀太感兴趣了,直到向天阑去世,她都未曾有幸见过一次完整的‘云垂海立’,而‘狂酒凌云’是四诀之中排名最高威力最大的,如今第五任南山隐仙在此,深不深得上一任亲传不知道,但起码也是亲传了,不领教一下怎么行。
      于是一上午打得没完没了,林紫玄光是在旁边看都看累了。
      另外一个呢,就比较凄惨了——钟离央下半夜起来上厕所,结果吐了一身,秦年早上才给他洗的衣服,而这里多一件男士衣裳都没有,导致他到现在都光着身子,剩一条底裤,所以他很郁闷地坐在房间里坐了一上午,瑟瑟发抖。
      秦年打完架出了大汗,就去洗澡了,坐在澡盆里满脑子都是妙妙使出的‘狂酒凌云’,剑法之快完全没法招架,妙妙要是决定闯荡江湖,那么江湖上大概就没有秦年的什么称号了,她苦苦思索着剑意四诀,以至于把钟离央孤守空房三个时辰的事彻底忘了个干净。
      最后她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看到钟离央十分委屈,不,起码有百分委屈地在下身围了一件粉红薄纱站在门口等他,秦年低下头,惊了足足五秒,噗的一声,笑出声:“哈哈哈......”
      “......”
      秦年笑完之后,很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不是放了我的里衣在你床边吗?白的至少比这个好啊,你干嘛不穿?没看见?”
      钟离央明显一怔,眼睛微微睁大。
      “哈哈哈......服了你了。”秦年抓起他的‘薄纱’,还故意作披帛在空中舞了两下,“太好笑了,哈哈哈......”
      钟离央一蹙眉头,一言不发,跑回了房。
      秦年捂着肚子:“哈哈哈......”
      秦年的里衣下裤对于钟离央来说,实在太小了,长裤穿成七分,抬腿都不便,上衣更是露脐装,秦年噙笑看他:“不错不错,我这个角度,不用撩就能看到你的腹肌。”
      他闷闷道:“衣服还没干吗?”
      “还好意思说,叫你昨天喝那么多酒。”听妙妙说,昨天他去向天阑的墓前,浇了三坛酒在地,话还没说几句就喝得酩酊,倒在地上面吻黄土,秦年走到钟离央面前,踮起脚亲他,钟离央不低头,她只能亲到他的下巴,秦年轻声道,“呐,心里有没有好受点?”
      钟离央低头看她:“嗯。”
      “别想那么多,我们做我们能做的,该做的,既然我们对得起自己良心,那么,管它将来是与世无争还是万人蜚谴,至少我们堂堂正正地活着,对不对?”
      “嗯。”钟离央点头,无官无职,白衣草芥,与她一世白头,不正是一直以来的祈愿么。
      午膳是秦年和妙妙一起做的,钟离央穿上半湿不干的衣服,面色不怎么好,吃过这一顿,就要下山了。
      妙妙得知钟离央辞官之后,神情复杂,也没多说什么,只笑笑道:“没事啊哥哥,你到我这玩也行,随时欢迎你们。”
      日后住在南山这个打算也不是没想过,不过还需细细盘算一下,没收府邸也不在这一日两日的,他们还算有地方住,秦年道:“好,得空了就找你玩。那......我们先走了。”
      妙妙点点头,林紫玄灿烂摆手同她道别,钟离央颔首,三人离开。
      妙妙转身便恢复成一脸孤寂清淡的脸,叹了口气,拉紧了领口,不紧不慢同手同脚地回屋了。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3905293/167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