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玉

作者:执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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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九章


      “琳琅妹妹,看你年纪不大,手艺竟是极好。三天两头给你家主子做糕点,还是变着花样的。哪像我笨手笨脚,两日不被主子骂,我就烧高香咯。”说话之人同是西寰宫的婢女,二人刚从掌事姑姑哪里听完训话回来。

      琳琅抿嘴浅浅一笑,在雪地里与她相互掺扶着慢慢行走:“我家女郎自小不爱荤腥,口味清淡,就好一口糕点。”

      婢女姐姐笑道:“是吗?听闻湘地人无论男女口味都极重,吃的东西必须加辣,干吃辣椒好像嚼咸菜似的,一眨眼就能吃掉一根。”

      “瞎说的!”琳琅不动声色打发过去,“姐姐,我瞧你今日戴着簪花好看得紧,头一眼就把我晃了神了,可是主子赏赐的?”

      婢女姐姐没什么心机,听到“簪花”两个字,便只顾着心神荡漾忘了疑心。她拖长音调“嗯”了一声,同时摇着头说:“不――是――”

      琳琅轻声起哄:“害羞了?噢,我知道了,是那个阿峰哥哥送的吧。”

      “嘘――别声张!”婢女姐姐神色慌乱,好怕被人偷听到,可脸上的春色却难以掩盖,“他说会等我……”没说几个字话音陡然收住,就连脸上的笑意也在顷刻间僵住了。

      琳琅顺着她的目光往不远处瞧了一眼,便看到高倩萝的婢女铃儿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二人。琳琅琢磨可是婢女姐姐跟她有什么私仇,不料铃儿却并非盯着婢女姐姐,反而冲琳琅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婢女姐姐被铃儿笑得浑身不自在,于是拉着琳琅快步走了。

      琳琅心事重重,走了老远仍在回味铃儿那个让人汗毛暴起的笑容。临近西寰宫,她突然意识到不对,骤然挣开了婢女姐姐:“哎哟!小庆子托我一件事,我给忘了!姐姐你先回吧,我去给他办了,要不他能念叨我好几天。”

      婢女姐姐气笑了:“瞧你这记性!快去吧。哎――呸!慢一些,小心地滑!”

      琳琅笑着冲她摆了摆手,转身的工夫脸色便像满地的积雪一样冰冷。她快步疾行,选了一条僻静的小道,半途截住了往栖霞宫走的铃儿。

      铃儿不慌不忙道:“哟,你这气势汹汹的,做甚?”

      琳琅心如鼓擂,眼底泛红,分明像只受惊的兔子,却还要装出一副运筹帷幄的深沉模样:“姐姐方才冲我笑了笑,难道不是暗示有话要对我说么?我是如此想的,不敢怠慢,便着急忙慌赶来了。”

      铃儿嗤笑一声:“我有什么好同你说的?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她要走,琳琅蓦地横出一条臂膀阻拦:“姐姐虽然无话可说,妹妹倒是有一问。”顿了顿,语焉不详地又道,“姐姐方才可是听到了什么?”

      方才两人聊的甚多,铃儿却一下子想起了她:“你说了什么吗?啊——我记起来了,你好像说,你家主子自小不爱荤腥、口味清淡,对吧?”说着忽然凑近了琳琅,笑意随之加深,似乎证实了窃得的天机。

      “怎么与我了解不太一样呢!实不相瞒,早在进宫之前,我就打探好了湘地秀女的所有消息,包括生辰八字、喜好厌恶,我记得明氏女公子可是无辣不欢的呀!”铃儿捂着嘴,咯咯笑个不停,“好妹妹,你怎的不应一声呢?”

      琳琅浑身颤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慌的,见铃儿又要离开,陡然发力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不准走!”

      铃儿挣了挣,眉头微蹙,脸上的笑意也没了:“如何?你要杀了我么!就凭你?”

      她使劲推了琳琅一下,竟没推开,心里渐渐生出一股怨愤。她先下手为强,空着的手觑准时机扼住了琳琅的脖颈!

      琳琅登时呼吸困难,下意识松手,转而去扯脖颈上的禁锢。谁知铃儿就跟中了邪似的,双手一起掐住,直把琳琅掐得满脸紫红、眼珠上翻。

      如果就这么死了,铃儿定会借此机会大闹一场,不管能否帮到高倩萝,刘拂越必定会被拖下水。

      想起刘拂越,琳琅立时恢复了几分神智,她张了张嘴,费力地喊道:“救……我……”

      铃儿吓了一跳,以为来了旁人,当即四下瞧了瞧,同时手上的力气无意识减轻许多。

      琳琅趁机拔下头上的木簪,毫不犹豫地扎进了铃儿颈部!

      很快,反应过来的铃儿捂住了伤口,震惊地看向琳琅。鲜血顺着她的手背,源源不断落进刺白的雪中,有一种触目惊心的妖异。

      琳琅吓坏了,她怔怔地望着铃儿,见不得血气此刻也见得了,甚至忘了为什么要刺死铃儿。

      周遭原本只有她们二人,不知何时起倏地多出了一道人影。

      周子临听到动静走过来,头一眼看见的正是奄奄一息的铃儿,他自然记不得铃儿,不过他知道琳琅是谁的人。

      “即便看到天荒地老,人也活不过来了!”他不紧不慢地踱步向前,同时在衣袖里摸索了一番,“再耽搁下去,恐怕要被人发现。”

      琳琅如梦初醒,噗通一下跪倒,差点五体投地:“大大大、大内官……”

      周子临淡淡地嗯了嗯,随即说道:“别跪着了,你走远一些,去望风。”

      琳琅抖如糠筛:“可是,她、她……”

      周子临拿出一个白色小瓶,嘴角若有似无地弯了弯,柔声说:“杂家来处置。”

      琳琅心乱如麻地应了几声“好”,手足无措从地上爬起,等稍稍走远了才偷偷瞧了眼。

      周子临屈膝半蹲,打开了手中的瓶子,而后沿着铃儿的头发丝一直到脚后跟,洒了一些粉末。不多时,粉末自燃,仿佛升起触摸不到的淡淡的靛青色火焰,而被粉末覆盖之处皆渐渐化为了灰烬。

      寒风袭来,灰烬被卷到脚腕的高度,随后又纷纷扬扬飘落到了各个角落。

      原本被血迹污染的白雪上,又覆盖了厚厚的灰烬和雪尘,再也找不到耀眼夺目的赤红之色了。

      周子临站起身拍了拍手,念经似的说了句:“业火焚孽骨,香引往生路。”话到末了,似嘲似讽一般勾了勾唇,硬是曲成一个森然的浅笑。

      琳琅难以自抑地颤抖,目光一动不动钉在了周子临身上。

      明明是春风一般的人,此刻却好像佛光万丈的――厉鬼!

      -

      蔡华嫦接近弥王,不亚于与虎谋皮,饶是她心性宁静淡泊,可一旦与弥王同处一个屋檐下,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更何况要对付的不仅仅是眼下仍需她救治的弥王,还有一个脾气火爆的胡迦。

      “等药煮好了,奴婢马上给大胡子送去,省得他又骂骂咧咧地说些不堪入耳的话。”清儿细声抱怨道。

      蔡华嫦正在挑拣草药,责怪地看了她一眼,但话音依然是温柔似水:“背后不说人,你这行径,也君子不到哪去。”

      清儿狡黠一笑:“奴婢本来就不是君子,而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女子。”

      蔡华嫦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同时轻声一叹。过了会,她从众多草药里翻出一株,面色犹豫地盯着看:“要不要加进去呢。”

      清儿听得心惊肉跳,连忙往外瞥了一眼,鬼鬼祟祟地小声说:“女郎,再不加……可就晚了!”讲到“晚”字特别加重了语气。

      药罐下明火闪烁,蔡华嫦突然之间便下定了决心:“你说得对,机不可失。”

      二人的对话虽然声量小,却被门外站着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一个多时辰后,清儿把药交到了胡迦手上。蔡华嫦站在门外等待了片刻,约莫胡迦把药给弥王喂下了,胸腔里拧着的一股气才慢慢松开,然而尚未全部宣泄,便听胡迦蓦地高喊:“主公!”

      胡迦冲出门:“大夫——”蔡华嫦上前一步,却被他猛地推开,“来人,把这两个娘们儿给老子宰了!”

      蔡华嫦快速瞟了一眼内室,抬手拦住正要进门的大夫:“再信我一次,我定能保证他安然无恙!”不等胡迦拒绝,蔡华嫦冷静地吩咐清儿,“准备银针!”随即大步迈了进去。

      弥王终于不是一潭死水似的躺着,此刻他浑身颤抖,紧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面部红得发紫,活像被执行了火刑的死囚。

      蔡华嫦平复了下心境,选了一根较粗的银针,伸手就要往弥王头部的某个穴位扎去。

      “你想杀了我?”弥王骤然清醒,轻而易举擒住了她。

      蔡华嫦挣了挣没挣开,神色微蕴道:“原来阁下已经醒了。”不仅是醒了,看他脸色逐渐恢复了正常,想必至少醒了几个时辰了。

      “姑娘医术精湛,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了。”弥王笑了笑,招手让小厮把刚才那碗药端了过来,“这药我闻了,与你之前为我调配的药味都不一样,可是加了什么特殊的药材?”

      “不说实话,老子现在就拧断她的脖子。”胡迦挟持了清儿,先前的紧张和担忧消失殆尽,只剩下了得意洋洋之色。

      蔡华嫦目光一个个扫过,而后微微垂眼露出一个几乎看不出的苦笑:“若是告知我阁下早已清醒,我又何必出此下策。”

      “我被带到这里时,阁下情况凶险,全靠施针才保住了命。可过了几日,阁下依然昏迷不醒,我只好用一些对常人无妨、但对伤病体虚之人可能略微猛烈的药材。方才阁下的神色正是服药之后的症状,倘若我辅以施针,自然可保平安无虞。却没想到,”说到这里,笑意加深了几分,“原来只是一出戏罢了。”

      胡迦道:“既然只是药性略猛的药,为何煮药时偷偷摸摸的,搞得好像下毒一样。”

      蔡华嫦道:“治病救人只有一颗良心是不够的,还要有审时度势的决断力。若是我提前告知,你真的会同意?”

      胡迦被噎得说不出话,只好吹胡子瞪眼。

      弥王静坐一旁,不动声色地揣摩这些话的可信性。

      蔡华嫦看了眼畏畏缩缩、极力缩小存在感的大夫,坦然地提议道:“既然有前辈在此,何不让前辈看看,我配的药是否有毒。”

      大夫相当自觉,不等人发话,自己就要上前查看。

      “罢了,”弥王突然出声阻止,“姑娘尽心尽力救治,却蒙受不白之冤,是我等的错。胡迦,还不给姑娘道歉。”

      蔡华嫦道:“不必了,放了我的丫头便好。”

      程霄说过,弥王为人多疑,想打消他第一层疑虑,就要先放大他的疑虑。如此看来,大概是计成了。

      -

      大兴皇子的课业虽然比不上21世纪的高三党,却能甩开一众幼儿园的小屁孩们。按江聿的要求,须卯时起,卯时一刻便开始学习,春夏到了戌时才能休息,秋冬可提前一个时辰下学。

      不过,听闻这几日教书先生身子不利索,请了病假,皇子们都自己在学堂看书。大皇子贪玩,刚到午时就溜了,午后也没出现。江衍则坚持到了申时过半,看他小脸微红,估计在学堂里冻着了。

      刘拂越在学堂通往栖霞宫的路上等了他许久,老远看见了人影,却又装模作样,一心一意堆起了雪人。

      好在江衍还记得她:“是你?你在此处做甚?”论身份地位,江衍比她尊贵,直呼一声“你”并不为过。

      刘拂越直言不讳:“如二殿下所见,我在玩耍。”

      江衍道:“本殿下自然看得清楚。只是不明白,为何你要在此堆雪人,你那住处没有雪吗?”

      为何在此,当然是等你啊!刘拂越颇为惋惜地说:“嫔妾住的虽然是西寰宫,可平日也是有宫人扫雪的。雪都被糟蹋了,不像此处的仍然洁白无瑕。”

      堆雪人的地方不是正经八百的通道,几乎没人行走,自然也就不需要打扫。

      刘拂越突然自称嫔妾,江衍意识到她大概有些不愉快。换作旁人也就算了,可因为字版的事,江衍对她颇有好感,于是连忙不明显地哄道:“我们一起玩吧,你堆得真好看!”

      刘拂越压了压意欲上扬的嘴角,心想,小屁孩还挺会看人脸色的。

      侍奉的小太监在一旁站着,刘拂越有话不好明说,玩了会就走到江衍身边,嘀嘀咕咕耳语道:“听闻霍中丞近来做了赋,且提在了字画上。”

      江衍陡然看向她,双目湛亮,似乎猜测到了下文。

      刘拂越讳莫如深地笑了笑:“我使了些小手段,把复本弄到了手,还做成了字版。”

      江衍喜出望外:“当真?”

      “嘘――”刘拂越装作拍打雪尘,拍了拍他瘦小的肩膀,“殿下稍安勿躁。”

      江衍骤然捂住嘴,瞪大了双眼,一副“我懂,我懂”的模样望着刘拂越。

      “明日送你,可好?”刘拂越低声笑道。

      江衍十分矜持地点了点头,小声道:“虽然不知道你出于何种目的,唔,虽然你是父皇的女人,不过,本殿下真心挺喜欢你的。”

      刘拂越哑然失笑,为什么她要在这里顶着寒风讨好一个几岁大的孩子?或许因为她也不确定能不能回去,什么时候能回去。那么现在,多一份保障,便多一分安全。

      默了片刻,她郑重其事地微微颔首:“谢二殿下抬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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