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君臣不早朝

　　第二十二章

　　秦飒一言既出，满堂惊惶。

　　沈伐故作不知，镇定地重新舀了汤喝了。

　　周管家站在一旁，眼含悲切望望沈伐，时而恼怒地瞪秦飒一眼。

　　大人受辱了。

　　相国府的人，几乎都是这般想着。

　　虽然沈伐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但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出秦飒话里那股子戏谑的意味，简直是在拿他当烟花巷的姑娘调戏。

　　堂堂一朝相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佐大梁盛世。更曾被甲执兵，战不旋踵，护佑家国万民。如今却要被这样一个荒淫无度浸淫声色的无能帝王以言语凌辱。

　　大厅中相府诸人皆是一脸愤愤，偷偷飞向秦飒的眼刀几乎能将她凌迟。

　　秦飒端坐主位，慢条斯理喝着沈伐递来的例汤，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一般。

　　薛盈知道两人是什么情况，如今夹在他们二人中间，便也跟个没事人似的，低头吃菜，埋头喝汤。

　　李福贵则在一旁捧着小心脏，生怕沈伐一个气恼便将他与秦飒赶出了府。

　　与其被主人家赶出去，不如他们主动请辞。

　　带着这样的想法，等晚膳用完，李福贵便一人唱起了双簧。

　　沈伐在晚膳过后，惯常去书房批阅奏疏。

　　秦飒不想那么快离开，便要跟着过去，说是“沈相身子才刚刚痊愈，不宜久劳，寡人陪着沈相分担一二”。

　　理由相当冠冕堂皇，沈伐愣了一瞬，还不及回答。

　　李福贵赶忙在旁边道：“陛下，梅贵人昨夜好似说了，今夜会为您留灯。”

　　秦飒默然，她想进书房与沈伐再单独相处一段时辰，但李福贵话说到这个份上，她要是不回宫，梅芜吃起味儿来估计能让她喝一壶。

　　回宫见梅芜还是去书房跟沈伐两人独处，这着实是个艰难的选择。

　　所以，她将问题抛给沈伐。

　　“不知道寡人的住处安置得如何？”秦飒挑着眉看向他，眼里好似在说，如果你点头说好，寡人冒着被梅芜一顿收拾的风险，也要在相府住下。

　　“尚在收拾。”沈伐掀起衣袍，拱着手：“既然梅贵人已在宫中等候，微臣恭送陛下，莫让贵人好等。”

　　秦飒：“……”

　　.

　　被主人家毫不留情送了客，秦飒一脸落寞由着李福贵扶着上了马车。

　　李福贵对此则是相当满意。

　　至少这次，是他家陛下主动提出离开，而不是夜半三更了才灰溜溜地出府。

　　因此两人回到宫里时，银月高悬，都未到宵禁时分。

　　长宁殿里，梅芜刚刚用完晚膳，正在中庭散步消食，唤了宫婢预备去御花园里走一圈，顺道喂喂太液池里的锦鲤。

　　帝辇抬着秦飒进门，正巧与准备出门的梅芜撞上。

　　梅芜瞧见上面一脸恹恹之色的秦飒，惊诧了一瞬，转而又了然于心。

　　她走上前，扶了秦飒下来，道：“陛下可是专程回来陪臣妾的？”

　　秦飒木然地点点头：“爱妃说的极是。”

　　“那可真是巧了，臣妾正想陛下陪着去御花园逛逛。”梅芜挽起她的臂弯，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臣妾正愁找不到乐子，陛下等会可得好好跟臣妾说道说道在相府发生了什么。”

　　说完，小鸟依人靠在秦飒的肩上，挥手示意侍臣们都退下。

　　秦飒听罢，无声一抖，勉强扯出一个笑脸，反手握住梅芜的手，牵着她向御花园行去。

　　大概是秦飒老子男女通吃的反面典型在先，沈伐在秦飒束发成童之前管得很严，就连她的日常起居，都禁止了宫婢、侍臣插手，多数让秦飒自己打理。

　　所以也导致了秦飒在后宫七年，除了她老子那些没被沈伐送去守陵的太妃偶尔来看望她之外，接触到最多的非男子，只有李福贵。

　　到了如今，偌大的后宫就纳了梅芜一人。

　　若是夜间走在后寝的路上，除了当值的侍卫便见不到半个人影。

　　秦飒与梅芜边聊薛盈的事，边慢悠悠朝御花园走着，行过长长的甬道与诸多雕栏玉砌的宫殿，一直到太液池边，竟未遇上任何人。

　　梅芜接受了薛盈等会试过后再进宫的说法，转而开始打探秦飒与沈伐的二三事。

　　左右都没有旁人，她便懒得装腔作势了。她松开挽着秦飒的手，靠着太液池旁的石柱，直言不讳道：“陛下，臣妾没记错的话，今儿个，是您第二回信誓旦旦说能在相国府住下，然后又回来了吧。”

　　秦飒俯在石栏上，低头看池中锦鲤，不看她，也不回答。

　　梅芜也不在意，接着问：“圣人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一、二都完了，您预备什么时候开始第三回啊？”

　　“其实……”秦飒清了清嗓子，道：“寡人今日本可宿在相府。”

　　梅芜：“怎么说？”

　　秦飒：“我在相府用了膳，与沈相在书房独自处了两个时辰，若非小李子中途说你在宫里等我，我能住在他书房不走。”

　　梅芜不解：“小李子为何要说我在等你，我可巴不得你今晚不回来，我能一个人独占床榻。”

　　“这个嘛……”秦飒摸了摸鼻子，悻悻地笑了两声，才说：“我在用膳时，一时为沈相美色所惑，说了两句不该说的。”

　　梅芜来了兴趣，托腮望着她：“什么叫不该说的，说来听听。”

　　“我说，沈相甚甜，我想尝尝。”秦飒重述了晚膳时相国府的境况，强调道：“我没打算调戏他，只是阿盈告诉我他是为了我装病，我才一时得意忘形。话刚出口，便后悔了。”

　　梅芜乐不可支，笑得直拍手：“你居然说了想尝尝，果然色欲壮人胆。沈伐那老匹夫没直接把你赶出去，可真是看在了你比他官大一级的份上。”

　　“也不好说。”秦飒想起当时沈伐故作镇定，握勺子的手紧得青筋暴起，耳朵根却又透着一点儿绯红的样子，有些不自信道：“我猜想，他可能是害羞。”

　　“他能不害羞么？”梅芜笑了小半天，平息下来，道：“普天之下，也就你敢这么调戏他，那他开涮。没准这是他活了这二十多年来，第一次遭人言语猥.亵。”

　　“猥.亵这个说法，有点过吧。”秦飒摸摸鼻子，“我也就是那样一说，并没有真对他动手。”

　　“你还想动手？”梅芜瞪大眼睛瞧她，“你要是真动手了，今晚也就别想回宫了。”

　　“早晚都是要动手的。”秦飒耸耸肩：“他今日只是害羞，我们暂且理解。明日，明日我定要在他相府住下，可不能再让他推脱下去了。”

　　梅芜听完，笑得直不起腰，环着石柱好半天才止了笑，叹道：“我的陛下啊，你可少说点吧，都要第三回了。照您今晚这说法，明儿臣妾都怕您进不了他相府的门。”

　　“明晚您要再来臣妾的长宁殿，殿里的宫婢侍臣私下都得拿您取乐了。”梅芜笑着打趣她，手指池中露出水面觅食的三五锦鲤：“您看，这太液池的锦鲤都出来看您了。”

　　秦飒指天誓日：“你且等着，寡人睡定相国府了，寡人明日一早便去！”

　　梅芜笑盈盈拉下她的手，道：“好好好，锦鲤为证，明晚臣妾等到三更，若陛下不回宫了，便派暗卫稍个信来。”

　　.

　　第二日，虽是休沐，秦飒却起得比往常还要早。

　　她轻手轻脚地下了榻，屏退上前欲为她穿衣的宫婢，自行打理好衣冠。

　　走出长宁殿时，李福贵得到消息小跑着过来了，肩上还背着包裹，俨然一副誓死追随她左右的架势。

　　“陛下，您现在就要出宫？”李福贵顾不上喘气，迭声问：“您是想去烟花巷还是市集？”

　　不好直说要去相国府，秦飒道：“随便逛逛。”

　　“奴才打探清楚了，您与梅贵人去的那家倚芳苑换了主事了，自从您去那之后，便一直挂着修葺的牌子，没有开张过。”

　　李福贵解下包裹，递给秦飒：“陛下要出宫，先将衣裳换好吧，这是奴才问周管家要的。”

　　秦飒煞有其事的打量他一眼，颇为欣赏道：“小李子果然深知寡人心。”还没去几趟相府呢，就跟老管家关系打理得这么好了，不愧为寡人的得力助手。

　　两人换好衣裳，乔装打扮，借着礼部官员的车驾出宫。

　　李福贵打点好了细碎银子，正准备跟着秦飒先去东西二市逛一圈，就见秦飒指使着车夫直奔长安路而去。

　　马车在相国府大门前勒停，秦飒责令李福贵在车里等着，她轻巧跃下车，走到府前门卫跟前，拘礼道：“劳驾通传一声，沈相国门下幕僚秦思来访。”

　　秦思是沈伐为方便秦飒走访民间，为她安置的身份。

　　彼时她本想投入韦司空门下，但因为老司空久不理朝堂政事，府中门客也散得一干二净，便只得转投到了相国府。

　　现在想想，也是塞翁失马安知非福。

　　至少现在，她要见沈伐，便可用上这门客的身份。

　　门卫入府通传，秦飒学着沈伐的样子把手拢在袖中，等着老管家迎自己进去。

　　不多时，门卫小跑回来，弓身行礼道：“沈相有要事要忙，拒不见客，先生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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