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夜

作者:Calab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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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琴觉得谁也不可靠了。


      野花失去活力时,黄琴把它们吊起来挂在窗棂上,阴干风吹了几天,竟然变成了干花。只是颜色没有原来好看了。姜琴倒是鲜少来了兴趣,折了几小朵夹在自己的化妆包里。
      公司又谈了个大单,工厂又进了紧张忙碌的时期。一忙又是两个月,黄琴经常睡不足,肿着眼去食堂打饭,大多数的人都跟她一个状态。食堂的大师傅便熬了很多骨头汤,喝得黄琴都想吐。后来有人抗议说,我们又不是做月子,喝什么肉汤,整点实际的。也不知道是哪位领导真正听进了耳,接连一周都有红烧排骨。黄琴吃得满嘴流油,姜琴却不怎么动,说那肉太肥,一吃准都长到了脸上。
      黄琴就把她的份夹到自己餐盒里,姜琴小声地说,谢谢啊。黄琴懒得看她。
      除了闹伙食,中间工人还闹过加班费。是啊,累成这样,也没个明确表态,大家都说不要干了。黄琴不站队,但心里打定主意,若超过半数的人策反,她也回去蒙头睡大觉。
      白天闹罢工,晚上厂头就亲自来了。亲自给大家记加班时间。他捧着一本薄薄的本子,打开记得很认真。黄琴在他经过时,瞥了一眼,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写了很多。她的着重点永远与别人不同,别人都在小声议论说厂头长得蛮帅的呀,还这么年轻。算不算年轻有为?有人便低下头嗤笑。
      黄琴不爱八卦,但堵不住别人的嘴,总有闲言碎语留在空气里。有人说,看人不能光看皮囊的,有人光长了副衣裳架子,人品可真不咋滴。
      黄琴捋着检品台的光滑边沿,又回头看了厂头一眼。天开始冷了,他穿得并不多。可能男人都不怎么怕冷,她想起程涛,穿得也不怎么厚。莫名其妙联想上了程涛,黄琴知道自己走神了,赶紧定定眼,重新让自己忙起来。
      这个晚上,大家吃饱喝足,又讨到了满意的加班费,便把厂头当成了夜宵嚼了无数遍。全是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黄琴听了都觉得厌烦。她听姜琴说过,姜琴和厂头都在一个大办公间办公,这人很敬业,人品也正直,就是略有些书呆子气。可能家教很好的缘故,鲜少与人发怒,总是温言悦色。
      黄琴看一眼黑压压的人头,来自四面八方,操着不同的方言,经常在食堂里掏出各自家乡的特产,有的是自家腌的什么咸菜,有的是剁的辣椒浆。食堂打扫卫生的师傅骂过好几回,他们不爱喝汤水,不喝你别打呀,可他们不,偏打,打了喝一口,吐出来,要么就故意晃晃悠悠洒在桌上地上。
      这么些散兵游勇,聚到一起,若被什么有心人煽动,是能闹一点“革**命”的。
      有些可怕。
      黄琴后脊骨冒了一晚上冷汗,厂头的身形也不强壮,文人大多如此,一进车间,尤其显得单薄。黄琴有种羊落虎口的预感,她和姜琴谈起时,姜琴笑她说,你少操心啦,厂头不是毛头小孩子,该有的防备他都懂啦。
      是懂没错,明箭易躲,暗招呢?谁知道藏在哪里?什么时候发出来?
      黄琴开始揪心,总觉得要发生点什么事。姜琴便说你别搅得我也睡不着,明天我给厂头提个醒,就说是你的灵力上身托梦让他注意防小人。
      黄琴笑骂了一声,她是惜才爱才之心吧,总希望好人都好好的。
      隔了两日,姜琴睡前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说,你们每天的产品通过时都按单签字吗?
      签呀,黄琴快要睡着了,大大小小的头目都得签,做这行不能出一点纰漏,每一关都卡住才行,否则,又上像次那样。
      姜琴没再说什么,大概也睡着了。黄琴却浑身一激灵,睡意全消。无来由地,就像真得神力上身一样,要给她预警。她摸了摸手机看看电量,突然有了个打算。
      黄琴是总检,到了她这关几乎是成品,也就是进关前的最重要的一步。虽然后面还有清点扫尾,但都不太重视。所以这活一般人干不了,既耗体力又耗脑力。之前黄琴打了几次申请再调个帮手,结果都没人愿意来。有人在车间轻松惯了,宁愿少那千儿八百也不愿意过来挡风险。
      黄琴不知道这些无意的磨难竟然成全了她的侠义之事。她把手机夹在工作服的夹层里,带进了质检台。当初这手机买时同事就说拍照清楚,黄琴拍得小心翼翼,时间上还要抓着巧,她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暂时连姜琴都瞒住了。
      照片存在手机里,黄琴怕出什么意外,又买了个U盘存上,多道保险总是好的。
      等到这单即将入库装箱入关时,总公司的孟主管又来了,住在了最头上那间宿舍,那里夏天时,厂头给安装了空调,黄琴他们是没有的,本来都计划上了,谁知最后又有小乌龟出来使了绊子说经费不够,惹得很多人对着厂头骂。只有姜琴几个知情的也不敢明着给厂头澄清,只能任着脏水朝他身上泼。
      厂头接了,也没见什么反常情绪,该怎么工作还怎么工作。黄琴猜测他定是有什么大坎坷的,否则何必窝在这受气?
      这话,姜琴也说,说完两人瞪瞪眼,颇有英雄末路的凄凉感。
      嗳,好人难活呀,姜琴把面膜扶正,腿搭在地上,晃得黄琴白光光一片。
      他是被人捏住把柄了吗?
      不像,姜琴说,也听他吵,吵得也很凶,不像怕事的样子。
      哦,那就是太文青了,下不了狠心。黄琴说。
      何必呢?姜琴说,这些人实在是太贪了。大老板是牵肘制擎的,原本想安排个外人来治理一下,却又不赐尚方宝剑。
      这不就是国情特色吗?说完,二人都笑了。
      厂头还是被参了,有人抖出了一些陈芝麻烂谷子,游兵散勇们都麻木了,这样的事情发生几次,都让大家习以为常了。
      姜琴却说,感觉要坏事。
      厂头打了辞职报告,批得很快。黄琴又惋惜又带着种替他解脱的复杂心情。她想想自己那点把戏,用不上是最好的。
      中国人都讲究好聚好散么,出了门,说不定哪天又遇上了,所以尽量别仇视。
      可后来事情的发展都超出了他们的所料。有人对厂头赶尽杀绝一样,很快卷起了一场大风暴。连姜琴也变得紧张兮兮的。黄琴看见她经常偷偷藏点什么,有时候黄琴回来,都能惊得她出汗。这么冷的天,出汗明摆告诉人她有鬼。
      黄琴视作不见。她知道姜琴也是有自保的意思。又是花边绯闻又是扯上经济问题的,他们无所谓,可离着近的,愉殃及池鱼,做点防备无可厚菲。甚至一度,黄琴都希望姜琴把点什么重要证据才好,这样也能洗清厂头的冤屈。
      姜琴见黄琴不在意,她吁口气,她也怕解释,现在解释不清,她只是恨那个人,她要报复。
      后来黄琴让她拿出来,她毫不犹豫地拿出来了,若没她出事,她打算是拿着这些“短处”上门去讨债的。
      黄琴后来说,你别傻了,就你这点水平,被人秒杀都不知道。你要当了替死鬼,你爹娘找谁去?
      姜琴方知那人的狠处,先前的百般甜言蜜语,不过是瞅她单纯新鲜,唬她好骗好哄,后来无计可用,果真就把她推了出来,说她怀了厂头的孩子,跟他不清不楚。闹得厂头的女朋友跟他分了手。这种事情传得很快,姜琴觉得自己也没活路了。
      只有黄琴相信她。
      黄琴说,你该上班上班,说什么你也别听,该领的工资一分也不要丢。最重要的事,你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姜琴忍辱负重,忍了半个月。
      半月前,她在办公室昏倒,别人七手八脚时,她却强撑着气虚弱地喊,叫黄琴,叫黄琴,她不来我不去医院。
      有人打了120,有人调司机,有人隔着对讲机喊:哪个看见黄琴了?快叫她来!
      黄琴一边飞跑一边扔手上的标条,姜琴已经有些迷糊了,黄琴摇摇她,她又睁一点,手指指桌上,声音微弱:杯子,杯子……
      黄琴四处扫,越过一人,到姜琴的工位,飞快地把杯子拿在手,里面还有一半泡的花茶。她低头一嗅,看见姜琴已经沾了血的下衣,心中的愤怒不停地翻滚。
      王*八*蛋!黄琴心内爆粗。
      她拿了一个密封袋把杯子封死。又看一眼姜琴的桌椅,把她的包,手机,柜上的钥匙统统装一起拿走。
      她抱着姜琴上了急救车,姜琴应该明白了,她什么也不用说,最后在医护人员喝斥下把姜琴松开抬上了担架。她的衣服也沾脏了,黄琴想,去他妈的,人心都这么脏了,还怕这?
      她在急救室里坐了一会,等脑袋不再缠丝了,想想手里的东西,她找了个护士咨询。护士给她指了一个地方,黄琴把外面的工装扒掉,露出高领毛衣,她本就是个好看的姑娘,敲敲门,里面喊了声,请时,黄琴推门进去,一屋子清凉的药水味。
      姜琴没怎么难过,也没哭,黄琴回去时她应该醒了。手臂上吊着点滴瓶,脸色很苍白。
      黄琴把包和手机给她摆在床头,姜琴看一眼,说,多亏之前听了你的,否则我……
      黄琴说,傻孩子,别为不值当的人流泪。先养好身体再报仇不迟。
      姜琴说,我不难受,那个杯子……
      已经送去检测了,黄琴说,有什么紧要的要办?迟了恐怕就被人清理了。
      姜琴略停一会说,咱们床的下面,黄琴打了手势,站起来,看了看,又回来低声说,那个我回去弄,你办公室呢?
      姜琴看了看包边的钥匙,准备拔点滴起身,黄琴按下她说,有个人,可以帮我们。
      谁?姜琴觉得谁也不可靠了。
      黄琴略思索便拨出了那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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