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雨

　　周五。

　　周筠下午提前下班了，因为要赶高铁去S市。我把准备好的便当从冰箱里拿出来，放进背包，周筠也拿好了她的小行李箱。

　　“许一堂开我车送我们去火车站，他现在在楼下等我们。”

　　“那太好了。我之前还在想要是坐地铁去的话，火车站地铁站的无障碍设施是个难题。”几年前回国出差时体验过，十分头疼。幸好当时一起出行的人比较多，还不至于麻烦路人。

　　“啊这样……我之前是想坐地铁来着，但许一堂非要开车送我，然后说咱们回程还要去机场接。那正好了。”周筠语气里有点吃惊，没想到我竟然这么爽快地就接受了许一堂的好意，也有点恍然大悟的感觉。许一堂，真是一个比周筠还心细的人。

　　我先自己上了车，许一堂放行李，周筠收我的轮椅。待三人都坐定，我便主动向许一堂表达了谢意。

　　“我这次真是疏忽了，真没考虑到地铁换乘不方便的问题。”周筠略带歉意地说。

　　“平时大家可能都考虑不到这个问题吧，我也是前天换乘了一下，遇到一个推婴儿车的年轻妈妈，她说找不到电梯，我就帮她抬了婴儿车下楼梯。你下午说要提前走，我突然就想起来这个事儿了。”许一堂语气淡淡地说。

　　“幸好你想起来了……”周筠小声说。

　　“是啊幸好我想起来了！不然照你的个性，遇到什么计划之外的问题，你不得原地爆炸啊……所以我就赶紧救个场！”许一堂开启了只有死党之间才会存在的嘲讽语气，以及，他对周筠的了解，比我对她的了解，要多得多吧。

　　“诶你怎么回事，说着说着就开始针对上我了呢？能不能别不分场合揭我短？”周筠瞪着眼睛瞅着后视镜里的许一堂，气鼓鼓地说。看来上次她在机场里的突然爆发不是个例，她事事力求稳妥，不接受任何计划外的突然情况，而我的突然出现，她到底能不能接受呢？

　　“好了好了不针对你了，我还是安心开车吧。你们俩别给我撒狗粮就行，单身狗也是有尊严的。”许一堂又恢复了那种淡淡的语气。

　　但一路上确实没有给他“撒狗粮”的机会，周筠跟他说话的时候居多。研究院的项目、课程安排、导师和学生、古建筑和各种展……他们的话题很多，周筠也仿佛有点害怕冷场，很积极地找话题，也时不时把我也带进谈话里。

　　许一堂送我们进了站，他离开后，车站的工作人员也很热心地帮助，一路都还挺顺利。上车时已经是饭点，安顿好之后我拿出中午准备好的芒果虾仁春卷和酸辣酱，周筠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我，“请问你是田螺先生吗？在家里吃了那么多好东西也就算了，坐火车居然都有这么好的待遇！”

　　“那你就当我是你的田螺先生吧。”我去了一条春卷，蘸好辣酱递给她。

　　“我还可以拥有5天的田螺先生……然后又得回到累成狗连去食堂的力气都没有只好点外卖的苦逼境地了……”

　　“你终于有点舍不得我了，看来这些天没有白白投喂你。”

　　“什么叫终于有点舍不得你了啊，这语气听起来怪酸的……”

　　“那你是一直舍不得我了？”我扭头盯着她的眼睛。

　　她没有接上我的眼神，一边吃着，眼神失焦地平视前方，然后“嗯”了一声。

　　我没有再追问。她的感情或者说，爱，是一直强烈地存在着的，只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而已，我又怎能强迫她去面对？

　　吃完之后她拿出手机打开一个文档给我看，是未来两天的详细行程。详细到什么程度呢，她把所有要去的地点都规划好了路线，连每一餐要去的餐馆都列出了三个选项，并且附上了特色菜品以供参考。

　　“这是半个月前做的计划了，有一点改动。这些步行地块之间的接驳我本来是计划公交地铁，但我昨天紧急租了个车，能方便一些，时间紧就没往上写了。”

　　“好细致的路线，我上一次做这么详细的攻略，可能是三年前了吧。真是没有年轻时出去游玩的兴致和做计划的耐心了。”

　　“你看这样的步行距离，你可以吗？”她不无忧虑地看着我。

　　“应该没问题吧，我要是累了你就帮我推一把呗，很简单的事情。”说完我略一耸肩，她对我还是过分谨慎了，生怕触碰到我“敏感”的神经，“实在是划不动轮椅了，我就在车里休息，你自己按计划走就行。”

　　“哦，好的。”周筠像个犯错的小学生一样乖乖作答。看来我是精准地拿捏住她的心态了。这也倒不是说我有多了解她，而是，自己的特殊身体条件长期以来要么是被无意地忽略，要么是被过分细致地对待，周筠是让我觉得总体熨帖舒服的，但偶尔也会过于细致。其实也挺正常的，这么多年没有见面，难免缺乏了解，而最关键的一点，她在乎我啊，不然为什么要那么小心翼翼。

　　又讨论了一会儿行程，周筠开始犯困，但她似乎强忍着睡意。

　　“困了吗？你先睡吧，快到站的时候我叫你。”

　　“不睡。我怕晚上睡不着。”她快速地晃着脑袋说。

　　“你就别强撑了，你这样子看得我都难受。来，肩膀借你。”我伸手去揽她的左肩。

　　“真的不用啦，你陪我说说话，一会儿就到了。我是真害怕晚上睡不着啊，失眠太痛苦了，还会影响到第二天的行程。”

　　“我发现你真的很会未雨绸缪呢。提前半个月写旅行计划，现在困成这样都不敢睡觉怕影响第二天行程……你是不是已经把你的人生路线都规划完整了？”我话里有话，看她怎么接。

　　“嗯……差不多吧……高三的时候在电视上看到一个学霸分享学习经验，就说要学会做计划，然后做计划就成了我改不掉的习惯了……”居然扯到了学习上面，眼前这位女士到底是个傻白甜学霸，还是转移话题的高手？

　　“好吧，我明白了，我大概就是计划外的，对吗？”我故作凝重。

　　“是吧。我也不应该在你的计划之内。”她怔了一两秒之后回答道，眼神的温度冰冷。

　　我没有料到她就这样直接地承认我在她的计划之外，也拼命想从我的人生中抽离。

　　“那我们就不要说什么计划了，好好享受计划之外的冒险吧。”我也怔住两秒之后才从纷乱的头绪中组织出把话圆回来的语言。

　　“嗯。”她双目低垂。

　　“现在好好闭目养神，别硬挺着了。”

　　“晚上睡不着怎么办？”

　　“我有对抗失眠的丰富经验。”

　　“那好吧，晚上我睡不着的话你也别想闭眼睛。”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把头靠向我的肩膀，不一会儿就已经鼻息匀净睡得香甜了。

　　其实你在我的计划里啊。

　　我已经在默默地制定人生新计划了，为你，为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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