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雨

　　是个阴天，暮夏凉风习习，所以餐桌就摆在了院子里。

　　院子里没有台阶，只有斜坡，很显然在设计的时候考虑到我的需求了。但有一大片防腐木的铺设间距稍稍有点大，轮椅的前轮行进颇有些阻力。周筠见我吃力的样子，便侧身问我是不是需要帮忙，我说不用。

　　这时候好像众人都被我笨拙僵硬的姿态吸引了，聊天的声音渐小，都开始关注我将如何驶离那一片障碍。屋漏偏逢连夜雨，小小颠簸几下，左腿居然开始痉挛起来，脚掉下了踏板，正好我刚一使劲滑动轮椅，鞋尖就被卷到踏板底下，卡住了。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集中到我身上，其中有几个好像还略带“看笑话”的神情。我的鼻尖和额头开始冒汗。应该先按住左腿，还是先把左脚从踏板下取出来？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周筠已经单膝跪在我左侧，右手环住我的小腿，脸顶住我的膝盖，然后再用左手小心地把我的脚抬起来，放在踏板上。然后她走到我身后，按着扶手，减轻了前轮的受力，我也转动手圈驱动轮椅，很顺利就离开了那一片防腐木地带。

　　我松了一口气，和周筠一起来到餐桌角落的位置。她帮我挪开了一把椅子，然后又去招呼杨奶奶和我们坐一起。

　　不一会儿，就看周筠和邹姨一人端着大盘子，一人端着小锅，跟在奶奶后面走来。

　　“这个肉超级香，比我妈做的还香！”周筠放下盘子，不住感叹。“跟你混确实能饱口福啊。”

　　“那是，我可不能骗你。”

　　“你刚才……还好吧？”她凑近我的耳朵小声问。

　　“没事，就是看人多，有点紧张。”

　　“不是，我是说你哪里不舒服吗？上回看你这样是坐车赶路……要紧吗？”她的表情仍然很紧张。
　　“真没事儿，有时候无缘无故也会这样，正常的，别担心。”我解释道，“就这样腿动一动，还有运动的功效呢。”

　　“小一，快，让小筠尝尝。”坐我身边的杨奶奶递给我一小碗粉蒸肉，让我递给我身边的周筠，然后又夹了一小碗递给我。

　　奶奶给我们夹完菜，又开始盛鲫鱼汤，也是两碗。

　　“奶奶，您不是说这汤不给别人，就给我一个人喝吗？”我装作不满的样子。

　　“臭小子，这么护食，小筠是别人吗？”当然不是别人，我只是希望听到周围的人对我说这句话，尤其是真正爱自己的人。

　　我和周筠都埋头吃饭，一本满足。餐桌上气氛逐渐热了起来，尤其是爸爸那一桌，叔叔们已经开始推杯换盏，我们这一桌阿姨比较多，聊些家长里短，尤其是子女的事情：这家儿子正在装房子准备结婚啦，那家女儿要去美国生孩子了之类的。

　　聊着聊着阿姨们就开始对我和周筠表示关切：“你们俩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呀？”“以后在哪儿安家呢？”“打算要几个孩子啊？”……

　　作为缺乏与亲朋打交道经验的大龄男青年，我完全不知道这些问题该如何回答，更何况，我只是周筠10天的男朋友。于是我无奈又抱歉地望向周筠，她笑眯眯地认真听阿姨们发问，不时“深情”地看我一眼。

　　“谢谢阿姨的关心。我现在在北京，祁一在美国，所以结婚计划可能得暂时往后放一放。这些事儿我都听祁一的，他觉得未来怎么安排好就怎么来。”说完她又“深情”地望向我。

　　我冲她笑笑，希望她能感受到我的谢意。但我更希望，未来如她所说的一般由我来安排，或者是，一切听她的安排也好。

　　“你们一个在北京，一个在美国，这是怎么认识的啊？该不会是网恋吧？”一个阿姨好像还挺了解年轻人的网络世界。

　　“阿姨，我高中就跟祁一认识了，后来也去美国学习过，刚好又跟祁一是同一个大学，那会儿我们就在一起了。”周筠非常轻松地跟阿姨们分享她刚编好的故事，我则赶紧附和着点头微笑。

　　阿姨们这边刚应付好，爸爸和几个叔叔走过来了。

　　“祁一，小筠，叔叔们高兴，要跟你们喝几杯。”爸爸这时候已经喝得情绪高涨了，说话声音都比平时高几度。

　　“这么优秀的孩子，叔叔必须敬你们一杯！”一个叔叔一边给两个杯子斟满酒，一边说。

　　“谢谢叔叔夸奖。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周筠已经端起了酒杯，并且用眼神告诉我赶紧敬酒。我端起杯子，舌尖一碰到那高度白酒就觉得火辣异常，而周筠已经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干完一杯酒，她看到了我龇牙咧嘴的表情，便接过我的杯子说：“叔叔，祁一不太习惯喝白酒，这些天路上也挺辛苦的，这一杯我帮他喝吧。”说完又干掉了我那一杯。

　　然后，她又帮我一共喝了6杯酒……

　　所以，其实她才是男朋友对吗？

　　叔叔们喝完酒回到了原来那一桌，周筠也终于坐下了。

　　“你为什么要帮我喝那几杯呢？他们应该不会强迫咱们喝酒的。”虽然周筠看起来没有什么喝多的迹象，但毕竟12杯呢，我还是有点担心，也特别不好意思。

　　“他们不强迫是一回事，咱们喝不喝又是另一回事。”周筠压低声音说，“要是咱们不显示出足够的诚意，叔叔们就算再理解我们，也不会觉得尽兴，那这样一来，你爸面子就挂不住了。还有啊，我感觉这里有一些人对咱们的关系存疑或者说，不看好。那我更得好好表现了。”

　　“这样……我怎么没想到……”我觉得自己简直是情商为负。

　　“你就是在美国太久了，所以想不到这么多的百转千回。”周筠一语道破。

　　“你喝那么多，没事吧？”

　　“你看我像有事吗？”周筠憋住笑，“没有点酒量，怎么跟甲方大哥大爷们打交道啊？”

　　这话听着让人怪心疼的，我心里更过意不去了，于是就只好歉疚地看着她。

　　“你别不好意思啦，酒是好酒，我也喝得挺开心的。再说，这些叔叔可比甲方大爷善良多了！”周筠打趣道。

　　我被她逗笑了。而且，这种凑在一起说悄悄话的感觉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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