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追不到媳妇

　　万宜有些难堪地缩了缩手指，纤长瘦弱的指头微微挡住了那些伤。

　　一阵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那些曾在心间反复翻涌过的画面夹杂着发酵了许多年岁的思念猛地敲在百忌心上，急急地催促着他。

　　百忌伸出去的手有些颤抖，他屏住呼吸，一时竟不敢动作。

　　他乱了，希望眼前人是她，更怕不是她……

　　万宜见他迟疑，便估摸着是被吓到了，正欲收回手就此离开。

　　百忌还不等她动作就赶忙握住了她的指尖，触手微凉，仿佛扯着他回到那牵肠挂肚了许久的时节。

　　他定下心来去看她掌心，期间赫然躺着一道旧伤疤。

　　真的是她。

　　百忌一时间气血翻涌，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执念一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一时间竟险些让他落下泪来。

　　他很难去说明不过儿时的一面之缘，怎会给他带来如此深重的影响。可就算是一粒破败的种子，若日夜浇灌，悉心牵挂，也总有长成苍天大树的一天。

　　而眼前这个眉眼细致，虽板着脸但依然可爱的姑娘，就是他心里的梧桐树啊。

　　他十多年来的岁月里，只有枯燥的道学八卦，万宜就是他千万个相同日夜中独一份儿特殊的存在。起先他还能十分用心的学习占卜之术，可终于能独自卜卦之后才发现，他根本不知心心念念的那位姑娘姓甚名谁又八字几何，他啊，根本找不着她。
　　“你叫什么名儿？”百忌压住自个儿声音里的颤动，轻声问道。

　　“万宜。”她答。

　　“我叫百忌。”是你幼时遇到过的小道士。胆比天大的百忌竟不敢说出这句辗转含在口中的话。

　　“让我来算一算，你从宫里头来的？”百忌睁眼说瞎话地试探道。他想再确认一下，是不是她，更想知道她是否也同样记得他。

　　万宜没有藏住眼里的吃惊，索性坦诚答道，“是。”末了再补上一句，“你果真能算准。”

　　百忌失笑，继而道，“那我再来算一算，你心里头，可有一直记挂着的人？就是那种虽只有一面之缘，却反复挂念的人。”

　　万宜愣了一瞬，自然是想到了那个小面团儿，可她却摇摇头，肯定道，“没有。”那是她心里的小秘密。

　　可百忌哪晓得她的心思，只觉兜头一盆冷水盖下，全浇灭了欢喜，空留满心沮丧。

　　原是只有他反复惦念着那位小恩师小挚友，人家可从不把他当回事。

　　多年的念想陡然间变成自作多情，百忌实在是胸闷的很，一时便赌起了气。她若未曾念过他分毫，他便也不要与她相认了！就这么相忘于江湖罢！

　　百忌如此一想便也摆起了架子，气鼓鼓地问道，“有什么想求想问的，快快说来！”

　　万宜只当他真算中了自个儿的心思，于她而言，算准了卦就是本事，值得她信服，她也着实心浮气躁的很，便想同这‘大师’说上一说。

　　“我明个儿就要殿试御史女官了，”她其实不知该如何表达内心惶惶，顿了顿方道，“我盼这一日来，盼了许久。”约摸十三年了，万宜心下念道。

　　他这人倒还没他说过的话值得人惦念！百忌越想越气，明面上仍一副高人模样，心里却委屈的不行了。

　　“来！我给你道化智符！”百忌大笔一挥，捏着张黄符唰唰几笔便写就了，万宜尚未看清他的动作他便将符随意叠好，递给了她，“这是我特意为你算制而成的锦囊。你只管在危难关头打开便是了。”

　　万宜将信将疑的接过，事实上她认为读多几页书会比这锦囊更实用一点，但她看着眼前不知为何缘由叉着手眼神到处乱瞟就是不望她一眼的道士，再三鬼使神差地收了下来，妥帖放好。

　　看来修道之人果真不同凡响些。万宜心里如是想着。

　　卦也算占了，锦囊也给了，这磨人的小丫头片子怎的还不走呢？平白在此扰他心绪！百忌欲要瞪她一眼以示不满，可这股气劲从心底升腾而来，再看向万宜时便只余几分轻飘飘的力道了。

　　百忌暗自里认命地叹了口气，“你该走了。”眼前的姑娘盈润净白，如同一方上好的……不，没有旁的物什能与她并论。

　　百忌静静地看着她，等她回话。私心里又开始疯长些小心思，难不成……记起他了？

　　“我……寻不着回去的路了。”这是得麻烦人的事儿，万宜说出口来便带着十分的窘迫，连带着脸都微微泛起红来。她还是不愿意去叨扰旁人的 。

　　百忌倒还真没想过个中缘由竟是这样，愣了一愣，失落的情绪尚未涨潮倒先被担忧给压了下去。这娇花似的姑娘，要是先前路上遇着了歹人该怎么办！若真如此，他便……他便……

　　他不敢想。

　　万宜是他唯一跨过漫长岁月，遥遥神交的挚友。

　　“走吧，我送你到神武门去。”百忌站起身，连算命摊子都懒得顾了，就要为万宜引路去。

　　万宜闻言私心里十分的感激，奈何面儿上也不知如何方能表达她心间一二，于是只能郑重地看向百忌，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道了声“多谢”。

　　百忌瞧她的动作顿时一阵哑然，她是真半点不识道宗……

　　“那是佛家手势……”百忌还是没憋住，眼看万宜的脸就要因难堪变得飞红，他余下的话赶紧转了口，“我不在乎这些虚礼，以后你随意做着便是了，我还一直嫌道家姿态繁琐呢！”

　　大抵是平日里横行霸道惯了，还真没为谁放低过姿态，百忌自然也有些尴尬，只好靠着边咳嗽边四下乱看来缓解气氛了。

　　万宜没再言语，只看着他轻轻一笑，一瞬间竟似满室静莲齐绽般……让百忌挪不开眼。

　　他长得也不寒碜……吧。百忌也想一展自个儿的魅力，当下赶忙也卖力笑了起来，那画面，想来也是十分滑稽。

　　如此又耽搁了一会儿两人才终于踏上回程的路，天色已彻底泼上了晕不开的浓墨，夜风也陡然间涨了几倍的声势。先前在藏酒巷四周都有厚墙阻挡方才抵掉了大半寒风，这刚走出巷口，没了遮拦，裹挟着沙尘而起的冬风直吹得万宜堪堪扎高的发丝一片凌乱。

　　“对对对，要脱衣服……”百忌在旁边念念有词，万宜被呼啸的风声掩了耳，自然没有听见。

　　只不过顷刻间便周身一暖，那哇哇叫嚣着要剜人骨肉的冽风都弱了八分。

　　原是百忌将外头罩着的厚实袍褂严严实实地盖在了万宜身上，她的手无意拂过，触手温润舒适，想来是极好的面料缝制而成。

　　“男女授受不……”万宜连忙推脱。

　　百忌像是猜到了万宜未说出口的话，稳稳截住了她的话头，“我是道士，你可以不把我归在男女礼仪的范畴中。”

　　万宜怔了怔，转瞬一想也觉有理，再三确认他不冷之后便坦然道了谢。

　　在万宜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打着寒颤的百忌没有想到，就因着这句话，往后可坑了他不少时日。

　　藏酒巷到神武门的距离其实不远，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百忌在十丈开外止住脚，对万宜说道，“前头便是神武门了，你自去吧！”

　　万宜抬眼一看，果真没错，于是利索的卸下身上的道卦，递予了百忌。

　　百忌一句“你穿着便是”哽在喉头，稍一思索倒也没说，径直接了过来。

　　“道士，今日真是多谢你了。”万宜再次诚恳地道谢。

　　百忌却有些不满，嘟囔道：“我叫百忌。”

　　万宜有些抱歉的点头称是，看了看天色，辞别道，“那百忌，我便先回去了。”末了再补上一句，“祝你生意兴隆，客似云来。”

　　百忌压住抽动的眉角，笑眯眯地回道，“借你吉言了。”

　　万宜这便不再拖沓客套，转身朝神武门去了。

　　百忌的目光一路追着万宜的背影而去，见她好似被守门侍卫刁难了一番，心中顿感不快。

　　他披上仍留有热度的袍子，心里暗暗同万宜道了个歉，他也不是有意让她冷上一路，只是他还一件与她有关的信物都没有……

　　将袍带系好，万宜也入得宫去了，百忌抚了抚衣衫，往前踱了几步。

　　那些门将是何等的敏锐，百忌甫一靠近些就被发现了。

　　门将的头儿看清来人，立马卸下了肃杀神色，端着一副谄媚笑脸迎了上来，“请国师大人安！许久没见国师尊容，您今个儿怎的有空前来，可是要入宫去？”

　　百忌只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那头儿便觉肩上压了千斤秤砣，快咧到耳后去的笑都险些挂不住。

　　“你业障快满了，瞧着劫数也预备到了。”百忌生得端庄，不咋呼的时候气度天成，光立在那儿就如神祗降世，让人不得不信服他说的话。

　　门将头儿一听腿都软了，险些直直跪了下去，他慌忙对着百忌作揖，急切道：“还望国师指点！救救小人的贱命！”

　　百忌闻言扯出了个意味不明的笑，他盯着眼前快吓得屁滚尿流的大汉，一本正经地开始恐吓，“你是犯了凶煞，若你再妄自刁难宫里头出入的人，秽语不止，怕是我都替你挡不住将至的血光之灾。”

　　头儿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百忌见起了效果，心里头兀自得意，嘴上仍然说道：“你身为门将首领，不起约束底下人的作用，那那些个小卒的口业也是算在你头上的。你可记牢了，你同你的手下若再欺人，我便引天罚下来惩戒与你。”

　　面前的壮汉早已抖成了筛糠，只能连连称是，而后恭敬地将百忌送走，回头就欲教训那群小崽子去。

　　满腔欲要蓬勃而出的粪语戛然而止，国师说了，不能再犯凶煞……于是便狠命地将脑门三把火给吹熄了去，轻声细语地同一干门将说着话。

　　神武门守将不知被甚毒低了嗓门，曾一度被宫人津津乐道，但这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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