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追不到媳妇

作者:湮小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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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顺和三年,于景帝束骞时期方栽成在护城河岸的榆槐早已抽条开枝轮回数载,那些卧在斑驳树丫上的新叶旧果,只管简单纯粹的长个儿,从不通世事,亦不知这人间,早换了天堂。

      又是一年隆冬至,新帝束洵颁布圣令解了国孝,坊间百姓对束骞在位时的作为向来感激,于是又自发再守了二十日,这才卸下白布灰麻,挂上预备迎年关的灯笼绸花,至此,举国哀恸了三年有余的大庚,才算是添了些许色彩。

      宫里头的变化倒是不大,在新皇眼皮子底下讨生活的,都盼着能表现得更恭孝些,以此得了陛下的青眼才好。往日里最爱斗艳的宫妃仆从,现下身着的衣裳一个赛一个的素净,若不是又忧心着水满则溢,怕是恨不得裁些白麻纸裹在身上以示节俭孝顺才好。

      可这满堆的净花麻团中偏还出了个实诚人,见天儿地穿着件素白褂袍在上书房一带晃悠,路遇宫人,稍凑近些便能听见叽喳碎语,一个个的心思蔫儿坏,都盼着那人被皇上琢磨了用意,拖下去狠狠杖责一顿才好!

      这被人当了磨牙棒的白板杖此刻就安坐在闻真殿内,借着一幽烛火,凝眉细看着手中书。更深露重,那如豆灯火外的黑暗厚实难挡,有风来,烛影晃,再搭上个披发白裳人,着实不是个什么喜庆景象。

      可那人偶尔仰头望向窗外,容颜便尽数印在了跟前不远的铜镜上。只见一弯齐整顺当的远山眉,一双有如雏鹿寻梅未有踪的清洄鹿眼,里头漫着迷蒙的雾气,但再细看又如月潭浸过一般的透亮。小脸曲线柔和,上面缀着风情难书的五官,倒真如空灵精怪,动辄挑眉勾眼间摄人心魄。

      许是看透了月色重拾了神魂,她又收回目光,专心地看起书来。可书页翻转间,却瞧见那本该青葱玉透的一双手遍布细碎的伤痕,应是年代久远,但仍触目难忍。

      跟着岁月一同长大的,哪止城外的榆槐,还有当年小小的万宜,只她不幸些,通了世事。

      书到底是看的她有些乏了,可今个儿没读完这些策论,又得耽误明日的计划,万宜是决计不愿如此的。她起身踱到窗边去,看着外头被呼啸寒风吹得枝丫东倒西歪的秃头树,紧了紧薄袄,打算外出走走好醒神。

      她没挑灯烛,徒步行于宫道,此时的皇宫静可闻针,有种假意的祥和,万宜独独最享受这一刻。

      她虽是在漫无目的地走,可却不时闭目默诵今日看过的书,那些被她诵读过成千上万遍的策论一一在她心下扎了根,只盼勤恳浇灌,有朝一日能结出一颗御史的果实来。

      前方有朦胧灯光映照而来,万宜睁眼去看,竟是议事阁。她一瞬间站的笔直,身体紧绷下竟还带了几分颤抖,她认认真真地看着远处仍灯烛大盛的楼宇,甚至将她能看清的雕龙画栋的轮廓都勾勒了一遍。

      她有点紧张了。

      不如就今日吧,万宜这般想。

      其实再想些什么都不过是借口罢了,她等的太久了。欺凌伴着内心的夙愿成长,那些屈辱多受一份,愿望就长上一寸,那很快拔地而起的苍天大树已到了她望不到头的高度,她耐不住了。

      等万宜再扯回思绪时,她已经叩响了议事阁的檀花鎏金门。

      殿内的束洵听到声响便停了笔,尚未动作身边的随侍边上前来轻声报了时辰。

      束洵挑了挑眉,只消看上随侍一眼,那小监就赶忙紧着步子上前启门去了。

      那门方开到一半儿,束洵就把万宜笔挺的站姿尽收眼底,万宜一脸异常认真仿佛要同人干仗的脸色更是看的他额角青筋直跳。

      万宜被小监迎进门来,立在中间静静地等待束洵开口。

      束洵显然没有领会她的意思,只眼含疑惑的看着她,待她说明来意。

      二人一站一坐,互相都看着对方却不开口,气氛就此有些僵滞。

      “你来有何事?又不开口,莫非是受了委屈?”最后还是束洵绷不住,抚了抚额,启唇问她。堂堂九五之尊在这跟个姑娘家瞪对眼,传出去还不暗地里被人笑歪了嘴去!

      万宜见他终于问话,暗自吞咽了口气,认真的神色半分没变,模样像极了学堂上被先生抽查功课一般,“按礼记,陛下问了话,奴才方能答。”

      束洵有些默然,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这倒是头一回有人让他莫名其妙的就犯了错去?

      “你是父皇带回来的人,不必自称奴才,反倒折了父皇的颜面。”束洵放了笔,决心同她好好说道说道。

      万宜闻听此言垂下了眼睑,恰好遮住了那双巧目中暗淡下来的光,“奴才既非皇家血脉又无宫妃之号,虽长于后宫但身份轻微,故称奴才方最恰当。”其实谁又愿意自堕为奴,不过身不由己,这才来企图翻运罢了。

      皇帝问话,从没人敢毫不掩饰的有一说一,谁不是绕上百八十个弯,直将那手握生杀大权的主儿哄得高高兴兴,一门心思表现好自个儿的忠孝廉洁才是。

      常年同那些个儿人精打交道,束洵早听不来明白话,直觉得这万宜是胆大包天,三更半夜的跑来跟他抬扛!他心头顿时窜起了火,眉目间却还冷冷清清,只说出来的话带上了三分的狠厉,“朕特赐你“我”之一称!若无他事,快些回去歇息着,晚上一刻,怕是小鬼要来索命了。”

      万宜眨眨眼,知晓自己再无退路,既然都鬼使神差的来了这,不若就敞开了痛快说罢!她如此想着便抬起了头,眼中神采竟一时无二,“我欲称臣,为陛下效忠。”

      束洵微微一怔,看着面前于他而言算的上是姿容艳丽的女子,内心鄙夷顿起,但这磅礴不屑间,还藏着微妙的几分他决计不会承认的得意。

      看来这深夜到访,是给他毛遂自荐当膝下之臣来了!他与万宜也算是幼年相识,倒半点没看出她是如此失格之人!真是枉费了父皇对她的栽培!

      人呐,总逃不过自作多情,但奇怪的是,为何一旦认为有人对自己献了殷勤,就好似寻到了天大的把柄,直把自己摆到高高在上的位置去了。若非心仪之人,便最先应了鄙夷,自持着高贵,连得意都装作视而不见。或是捏着旁人的喜欢,肆无忌惮的吊着勾着,不过是为了满足自个儿不可说的心思罢了,谁还管得着那人担惊受怕惶惶不安呀。

      在这点儿上,君子庶民,皇帝臣子,倒是没有半分的例外。

      束洵心里头揣着不屑,到了嘴上头倒是转了个向儿,“我今个儿是不得空的,改日我让尚寝局做了你的绿头牌,召你侍寝便是。”这么说着说着,便觉得自己实在深明大义,仿佛给了万宜跟后宫三千佳丽同等的机会就是施了天大的恩惠似的。

      万宜虽是一心只读圣贤书,可这些年来宫人加诸于她身上的腌臜话不容她抗拒的只管从窗外一股脑的扔进来,实在是令她的两耳清净不得。

      “我志在御史台。”万宜板起脸来,丝毫余地不留的打破了束洵的臆想。于她而言,身肩御史官位,当直言不讳,当大刀阔斧。若待到一方挖空心思,另一方抽丝剥茧方能谈完一段话,怕是要等白了少年头。

      束洵被这区区几字迎面砸晕了头,难得失态的稍拔高了声调,“御史?女官?”

      万宜面上从善如流的点点头,一派理所当然的模样,可内心着实发虚,先不论大庚历代皆无女史,就算再往前翻几个大朝,都未有这般先例。

      束洵气极反笑,一双鹰眼狠狠噙住殿中人,他实是不解,这厚面皮的究竟是管哪儿借来的胆子,敢同他提这些!

      “朕倒是很想听听,你比那些个儿朝中重臣多了几分斤两,凭什么敢来让朕起用你?”束洵懒散地靠在金龙椅背上,只手撑着头,眼里隐约闪着耐人寻味又极近危险的光。
      来了!

      万宜心下一紧,就是这一刻。

      她暗自吐纳了一番,摆出从容模样,说出了早在她心里颠来倒去准备了许久的话,“先皇薨逝,新帝继位,至此虽三年有余,可陛下依然无人能用。大庚已延绵百余年,各中势力早已扎足了根,只盼着哪日苍天之木拔高起,破穹顶。朝中群臣暗议陛下喜怒无常,恐非贤德,不敢交心亲近。陛下忧心根基不稳,资历尚浅,怕妄自交底会惹人生出异心。”

      万宜顿了顿,不顾束洵黑如锅底的脸,径直继续往下说,“前朝溯真被太祖带兵驱赶,穷追猛打之下退回中原边界一角,可溯真数年来依附草原而生,早已休养好了生息,还借游牧之势培养了数支矫健骑兵。养好了伤的虎狼,岂会甘于苟活蛰伏,势必起兵,夺回中原。”

      “内有忧外有患,陛下,大庚,岌岌可危。”一语中的,声势铿锵。

      束洵脸色阴晴不定地盯着万宜,见她仍是一副自然神色,便加了几分阴冷道,“你方才说的每句话,都足以让你被千刀万剐。”

      万宜点点头,坦然表示认同,没有半点要求饶的意思。

      “倒是有身好胆色,”束洵嗤道,“朕的人可没那么好当,若你不忠,朕便丢你去阿鼻地狱喂狗。”

      他倏忽绽出一个微笑,眉眼间仍是清淡,只话语冷厉,分外瘆人。

      “我只忠于大庚。”万宜面色如常,再抬眼,稳稳地与束洵对视上,眸间光彩诚挚地过分,“如此一来,陛下该更宽心才是。”

      束洵这才真正笑了,没有谁会甘心永远臣服于谁之下,这便是他为何不肯信任只一味对他表忠心的朝臣们的原因。大家同生为人,不过是他稍走运些,有了皇室的血脉,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若真有心谋划窃取,要这江山易主也不过是转瞬的事。

      而忠于国家,臣服大庚,才是他要找的人。

      束洵又重新执起狼毫,兀自在奏章上圈圈点点,约摸过了半刻钟方道,“后宫之人擅自打听朝政,可治凌迟之罪。”他未曾抬头,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万宜没把束洵动不动就治罪放在心上,她再清楚不过,越是威胁恐吓她,她便越是周全,哪位贵人有功夫和死人费口舌呢?

      “效仿古人凿壁偷光罢了。”万宜的眼角带了点笑意,“朝政国策往往被当做消遣谈资在宫人仆从间传的最快,我不招人待见,他们自然也不在我面前避讳什么。若我宣扬出去,怕也是无人相信。因此我便做了隔墙的那只耳。”

      束洵哑然失笑,他怎会不明白万宜在宫中的处境,不过懒得费心插手罢了,只是没想到她竟还能利用这点去抽丝剥茧分析局势,倒真不枉这些年在上书房的造化。

      “行了,朕还有奏章要批阅,你先行跪安。御史这事,容后再说吧。”束洵下了逐客令,倒还真是被她搅乱了思绪,得好生清净会儿才行。

      万宜从善如流的行礼,“是。”如此便转身欲要走了。

      “你都这般年纪了,再住后宫便不妥当了,改日朕会另行圈地,赐宅与你。”束洵闭目揉着额角,带了几分疲累,半点没看万宜,径直这么吩咐道。

      遥遥从龙椅处飘摇而至的圣意就像是一道迟来的特赦信,盼了这些年岁,她终于算是等到了。

      万宜真心实意的感激道,“谢陛下恩典。”眉眼间皆开出花来。

      待万宜再转过身去,束洵这才睁开眼来,他打量着那道渐行渐远的窈窕身影,眉峰渐起。

      “去,将那玉匣取来。”束洵沉声吩咐道。

      随侍领命匆匆而去,不过转眼功夫便恭恭敬敬呈了个通体透亮,一看就非俗物的玉面匣子上来。

      束洵接过玉匣,屏退了左右,待重门紧闭后方小心托着匣子打开。这从遥遥乌翠山凿回来的上古玉石打造而成的无价宝匣中,只静静地躺着一纸薄信。

      束洵展信来读,初时还眉头紧拧,愈到了后头竟还笑出声来。他似是细细研读了几遍,末了轻挑剑眉,低声喃喃道,“还当真是个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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