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追不到媳妇

　　可怜百忌惦着万宜斥他的话念了一夜，好容易逢着天光才迷迷瞪瞪地合了眼，谁料梦中又遇凶险，他连声喊着“当心！当心！”，一下便惊醒过来。

　　他坐在床榻上不断喘着粗气，双眼开合间，仿佛还留存着方才梦境里漫着的通天血光。在那浓郁地像是永远化不开的鲜红中，他分明瞧见了万宜的身影，她散着墨发，素衣破履，一步步踉跄且坚决地向前走着，形如鬼魅。

　　百忌越想越心惊，总不该是莫名就做了这梦，他哪还待得住，也顾不上凑到万宜跟前去会不会惹得她更烦闷了，急急翻下床去，趿起鞋就往外跑。

　　亵衣单薄，被路过的风吹得猎猎作响。他颤着手拉动门坏，甫一出门去就瞧见有人抱着万宜好似欲行不轨，他气的脑袋一热，喉头都涌上了几分血腥。

　　说时迟那时快，他一把取下脚上木屐，脱手就掷了出去，先声夺人，“……小心爷抽死你丫的！”

　　他这平地惊雷果真有些效用，顾连止了步伐，一回头去就见有个灰黑物什直直冲他脑门而来！

　　那玩意儿看着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被砸中了还得了？顾连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挡，待他想起来怀里还有个万宜时，哪还来得及避那飞屐的走势，“啪叽”一下，正正好砸中了万宜的后脑勺！

　　“……”万宜声都不带吭的，只觉两眼一黑，手脚彻底瘫软，就这么径直晕了过去，头还恰巧搁回了顾连的胸膛。

　　百忌只瞧见那登徒子居然还敢用万宜去给自己挡灾，当下就恼的头顶生烟，迈开步子杀了过去。

　　“你你你，给我把她放下！”百忌一手横插过来，力道轻柔地将万宜的脑袋从那讨人嫌的胸膛隔开，呵斥顾连的功夫还顺便给万宜揉了揉脑袋。

　　顾连定睛一看眼前人，这才认出来者竟是当朝鼎鼎有名的国师大人。别看他们同住一个庵年巷，这数年下来，他同百忌打上照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遑论攀谈结交……天定的国师，那位份，可不是一般的……

　　顾连又绽一笑，和善的面容令他看上去十分纯良无害，他托手将万宜往前一伸，对百忌道：“我竟不知国师大人与万宜原是熟识，她受了伤，我万不得已才出此唐突之策。若能得国师照顾，我便也能放下心来了。”

　　百忌瞧他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儿就觉着他下一瞬就要将万宜摔到地下去，于是赶忙伸手把万宜接了过来，妥帖将她的脑袋轻轻颠到自个儿的怀里，他抬眼，欲要再教训顾连几句孟浪，可万宜在怀，他也端的没什么立场……

　　百忌生生将一口气给憋了回去，只看了顾连一眼，没好气地说，“万宜这两字你叫也不合适，别平白污了姑娘清誉。”而后他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了一句，“我是修道之人，同你不可一概而论。”

　　语罢抱着万宜干脆转身，丝毫泥水不带的往国师府走去，掩上门，同外头的世界又隔成了两端。

　　顾连身形未动，立在原地眯眼去看那紧闭的府门，方才端着给百忌看的笑容逐渐匿去，眉眼沉寂，如落冰霜。

　　*

　　万宜是被阵阵刺鼻的药香直冲了脑门儿，这才迷蒙着眼醒了过来。她神志尚未全然清醒，只难受地嘤咛一声，正在不远处捣药的百忌就一个箭步奔了过来。

　　“……万宜？……还好吗？”百忌倾下身来，关切地问万宜道。

　　饶是他那张脸生得再如何胜谪仙，这么直挺挺地压下来，在万宜眼里，也不过是张吓人的大饼罢了，顶多光洁些，没得那么多芝麻坑洼。

　　万宜一个受惊，猛地抬手二话不说就一掌拍到了百忌软糯的面皮上，硬是把他推了个踉跄 。百忌捂着脸，只当她是还没消昨儿的气，一时无措又委屈，就默默地又往后退了一步，一双眸子饱含幽怨地瞅着她。

　　万宜拧起眉来，借着头疼欲裂逼着自个儿清醒几分，而后方抿唇，偷眼去打量自个儿身处何方。

　　七倒八歪竖着三根被掐了火头香的炉子，塞得满满当当却又莫名和谐的各式壁橱楠柜，还有那……万宜转了目光，还有那立在她跟前不远处的，纨绔国师。

　　万宜这会儿已然忆起来她先前爬墙失败还摔了个大马趴而那顾连还要抱她回府的……羞耻事宜，她思及此，面上微微一烫，心又抑不住的狂跳，这头一回与男子亲密接触，竟这般乌龙……

　　百忌见她没再板着张脸，脸上神情反而异常丰富，也不用去多思索她都想了些什么，总之自个儿是被硬生生地忽略了就对了。

　　“我问你话呢，你好些了吗？”百忌赌起气来，连万宜的名字都不愿喊了。分明只他处处为她着想，掏心掏肺都不算完的，到头来惹了个行为无状的名头也就罢了，这么大个活人还能被当成摆设无视之，他真是痛心疾首。

　　万宜这才缓过神来，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咳，答道：“没得什么大碍了，我该回府去了。”万宜也不知怎的，对上百忌心里头还是有些难言的膈应，他先前做过的事在她看来都无法苟同，可似乎他对自个儿也并无恶意，但她却总说着那些伤人心的话……

　　“多谢你了，我就不叨扰了。”万宜客气又带点儿由不得人亲近地疏离告辞道。

　　百忌一听她这般说辞，有心要留她再养上一养也嘴硬地不愿再开口了，他干脆走到八仙桌处，背对着万宜坐下，给自己猛灌了几杯冷茶，生硬地回了两字，“当心！”

　　看看！他为了给她剁药，连热茶都顾不上喝一口的，这茶有多凉，他这颗心呐，现下就有多冷！方才给她额上敷的药袋，都是他亲口吹到温热适中才给她敷上的！若是日后他再管万宜的闲事，他就，他就，他就是在自个儿作践自个儿！

　　万宜撑着一双伤腿下了地，膝盖伤着了连力都使不太上，只能借着外物艰难地挪步，走的踉跄缓慢。

　　百忌这会儿倒是难得的硬气，真逼着自个儿狠下了心肠，半点儿也不偷眼去看万宜的，径直欣赏起手边的青瓷茶壶来。

　　这壶生的是剔透琳琅，上头丁点儿花样纹路都没得的，真是世间难得一纯粹……

　　“咚——”

　　他正兀自在心间同自个儿扯着皮，身后又猛地传来一声闷响，这咚隆啪嗒声若再来上几次，非得给他整成人生阴霾不可！

　　他急急扭过头去，果不其然，万宜又被不高不矮的门槛绊了个大马趴。

　　……格老子的，他等会就把这破木杆子给拆了！他这好不容易立下的决心，真真还没得半刻就被撕的粉碎。

　　自个儿打自个儿脸这件事，自遇上万宜后，他就没少做过！瞧他这张俊俏脸蛋，都该被自己给拍成猪头了！

　　百忌认命地站起身，步子跺的忒响，蹬蹬几下就窜到万宜身边去了，他伸出手正欲去将万宜搂起来，谁料万宜倒先他一步发了声，“无妨，你且去忙你的便是了。”

　　万宜脑袋深深埋进臂弯里，声音沉闷，生生地将百忌的一双手冻在了半空。

　　百忌其实也没闹明白，小时候两人虽交集不多，但也算是颇有渊源，怎的不过这眨眼十数年，万宜就将他忘得一干二净，现下还如此生疏……

　　说来也是奇怪，那日藏酒巷相遇，万宜对百忌本是有种莫名的亲近，那时他对着她胡谄乱造的，她只觉新奇有趣。可后头竟发现他是当朝国师，但仍唬人成性，仗势欺人，这两点，一与万宜性格相悖，二乃万宜童年阴影，她恰又是个极重责任二字之人，于是乎，越同百忌来往，便越觉难忍。

　　万宜是个耿直的，旁人加以其身的委屈她操控不得，但自个儿却是不愿再给自己找罪受了，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强求不来。

　　要不然怎么常有人叹道，一误耽终生，误会两字，向来残忍。

　　百忌知她心性坚韧，不愿示弱与人看，可这般疏离态度，也是惹得他有些许恼火，他是诚心实意，又怎能与那些欺她之人相提而语！

　　百忌总归不能坐看她趴在地上，也顾不得她的反应，再躺下去，不冷死也该被那门坎子膈出青迹来！百忌索性伸手下去卡住她的胳膊窝，跟拎儿小鸡崽子似的把她提起来，又行云流水地将她一路夹着放到那张万宜十分眼熟的老爷椅上去。

　　“你若不想我看你，我蒙着眼便是，”他心里憋着一口气，胡乱从衣上撕下一条布来，使劲往眼上一缠，继而道，“我若将你摔了，还望你莫怪罪我。”

　　万宜还没来得及开口，百忌又摸索着将先前弄好的草药、囊袋给抱作一团，一股脑地往万宜怀里堆，“草药敷腿，一日三次。药囊束脑袋上，全天绑着就是了。”

　　末了一把抓住老爷椅的扶手，稳稳往外拖去，他那般跳脱的性子，愣是没再多一句嘴，只紧紧抿着，被布条遮去的眉眼满是显而易见的失落，当然了，也只有他自个儿知晓。

　　两人相对无言，万宜也晓得靠自个儿是爬不回府上去的，此刻也就静静坐在椅上，也不知在想什么。

　　归路不总是平坦的，偶遇陡处，百忌就费力将老爷椅扛离地面寸高，待他将万宜运到庵年巷二号时，他的里衫都被汗浸透了。

　　万宜见他停顿，在后方淡淡道：“长钥掉了，我没有旁的备用的。”

　　话音刚落，就听百忌抬起一脚，猛地将那锁给踹落了地。

　　万宜：“……”

　　直到百忌连带着老爷椅一同将她送进屋去，他都没有取下眼前的衣条。

　　他始终赌着一口气，决然不相见的话梗在喉头，到出口时却变成了下次再拜访的由头。

　　“改天我会赔个锁头与你。”百忌僵着语气，这般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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