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跃菱花

　　绵宋使臣营帐寥寥绵宋兵守着，十分安静，固戎营中，篝火点点，固戎兵围着篝火，饮酒唱跳，旁边侍酒的俱是绵宋女子，看她们形容拘谨，发髻松散，面色憔悴，一个个噤若寒蝉。
　　鱼奴愤恨道：“固戎人实在可恶，莫七，肃王殿下，你得救救她们。”她神情恳切央求着莫七。
　　莫七温言道：“好，既是绵宋子民，我岂能袖手旁观。”只是你知道有多少人要救吗，整个绵宋都是病着的。
　　看得出莫七也很是烦忧，他面色沉重，是鱼奴不曾见过的忧郁，鱼奴不知该如何帮他分担，也不知该如何解救这些绵宋俘虏，只有静静跟在他身侧，两人都不说话，这初夏的风吹的人心中发凉。
　　突然这安静被打破，四儿一路跑着寻来，气喘吁吁道：“殿下，是梁州的消息。”
　　他们急急回营帐，唤众使臣议事。
　　鱼奴被送回莫七的营帐，身侧跟着个绵宋小兵，亦步亦趋。鱼奴便与他套近乎，问他固戎人如何处置这些绵宋俘虏，那小兵叹道：“还能如何，能用的便留着，用的便杀了，向来如此。”
　　“能用便用，不能便杀，向来如此？”见鱼奴念叨，面色煞白，又停小兵愤恨道：“这些固戎兵如狼似虎，这些姑娘有的是他们一路掳来的，有的是雷州敬献的。”
　　他小声说着：“听说这些女人，大多是坊中妓子，咱们男人在前头浴血奋战，女人在后头浴血奋战。”
　　鱼奴只觉阵阵恶心，忍不住干呕起来，耳中嗡嗡作响，忽听女人的交叫，只见那些固戎人将几个姑娘团团围住，调戏笑着伸手去撕姑娘衣服，鱼奴气愤难当，便要上前，小兵忙拦住：“姑娘你可别过去，你去，打得过吗？这可是固戎的大营，上头说了，不许妄动，她们这帮人，本就下贱，如此……如此……如此也算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鱼奴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

　　小兵无奈道，未得军令，我们也不能轻举妄动，况这里是固戎大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那念念她们怎么办，一起来的，难道我要弃她们于不顾，不行，我一个人躲在莫七这里，她们怎么办，我有何面目苟且偷生，要死一起死，我要回去和她们在一块。
　　鱼奴踉跄的往外跑去，一时之间，目光所及，尽是固戎人的营帐，篝火跳动，四面八方，竟不知该往哪里去。
　　她仓皇之间躲到一处营帐，此处守备松懈，守卫装束与固戎有所不同，鱼瞧正要离开，只听有人说道：“先生，这一路走来，并无公主的消息，那应氏兄妹说的不知是真图自绵宋回国，方有身孕，应氏兄妹亲自护送她上了昶瀚河往北去的船。 ”老者叹道。
　　“可我们找遍阙河城也未寻到她，她果真是位小公主吗？那那位绵宋的皇子？”
　　北歧话，鱼奴侧耳倾听，北歧人怎么会在这里？他们说的公主皇子什么意思，是莫七吗？

　　“千真万确，应氏是皇族，当年正是昌仪公主亲口告诉他们，那个皇子只是个幌子罢了，他是圣女之子，当年公主携藏金图从海上而来，正是那时有的孕，小公主踪迹，人都说那个杨姑娘死了，莫不是，莫不是………”又一人说着就要哭了出来。
　　“小公主福大命大，是北歧的希望，定会化险为夷。这次来绵宋不正是有线索……”老者说道。
　　“那白雪音冥顽不灵，竟不愿交出人来。”又有人愤恨不平道。
　　鱼奴一听是师傅的名字，不禁奇怪，他们说的可是我的师傅。
　　“应氏血脉岂能儿戏，雪音，自有他的难处。”老者说道。
　　鱼奴大约明白了，原来这些北歧人是在寻昌仪公主后人，关师傅什么事。
　　鱼奴正听得入神，忽然那个小兵来了。
　　他找到鱼奴说什么也要带她回去。
　　见鱼奴执意不肯，只好追着她去了俘虏营。
　　金环念念无一见到鱼奴回来，这才放下心来，这一屋子的人似乎也从鱼奴身上嗅到希望。
　　纷纷围上来问鱼奴：“怎么办”
　　谁又知道该怎么办，鱼奴一句话也说不出，看着着一众姑娘，不知如何是好。
　　只能安抚她们，朝廷一定会解救她们。
　　忽而有人掀开门帘，几个固戎兵大步走了进来，众人胆战心惊，挤在一起。一个将领模样的人扫视一圈，将念念带了出去。
　　鱼奴等人惊惧又无可奈何，阻拦不住，只有默默祈祷念念平安无事，帐内一个很是艳丽的娘子上前来，与鱼奴等人攀谈，帐内的姑娘大多是雷州人氏，这女子唤皎娘，雷州繁楼歌妓，与众多姐妹被一同送到固戎大营，声色以侍固戎。
　　鱼奴一行一来她便瞧得出，都是女子，观姿色仪态，想来不凡，又见鱼奴与那肃王殿下相熟，想必大有来头。
　　鱼奴问她：“他们会对念念如何？”
　　皎娘笑道：“那还能如何，男人对女人还能如何，不过，能服侍秦王，也算幸运。”鱼奴闻言，很是沮丧，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何昌仪公主从不肯放弃北歧，拼尽全力保全北歧人。
　　昌仪虽未能复国，但昌仪公主至死不渝的护国之心，使得北歧人至今都不愿臣服绵宋或固戎，任谁也不敢轻视北歧。
　　“完了，咱们不过贱命一条，肃王又能如何，难道还能为了我们跟那帮野蛮人撕破脸。”金环丧气的说道。
　　“你不要这样说，肃王殿下一定不会不管大家的。”鱼奴说道，她回来，这正是希望大家安心，希望大家相信莫七。
　　正说话间，念念回来了，同行的还有林江，念念挽发散乱，身上有酒气，见鱼奴满目关切，轻柔一笑：“我没事，多亏了林江相救，才得以逃脱。”鱼奴也是感激的看着林江，这才是绵宋男儿该有的样子，不免心生敬意。
　　“念念姑娘不顾性命，叫人敬佩，在下惭愧！”林江垂下头，适才是念念至死不屈，愿以死明志，让萧长定也有些敬佩，又有营中那群北歧人帮忙，念念这才全身而退。
　　他也才知道，念念是北歧人之后。
　　林江安抚众人，静心等待，一定能平安回家。
　　皎娘等人仿若看到救星，跪下不住的磕头：“多谢林大人，林大人，你要救救我们呐。”营内的姑娘们顿时燃起希望，莫不央求林大人救命。
　　林江看着这一众姑娘们，心生怜悯，叹道：“大家放心，朝廷一定不会不管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肃王帐内，使臣们刚走，梁州又来了人，清风楼与燕子楼纠集北歧百姓与张将军联手，已经攻下歧地末凉府，杀了固戎大将陈沅兆，夺回北歧被固戎所占州县，张将军正带大军赶往雷州，赵王也领兵赶来，且固戎王病入膏肓，时日无多，萧长定至今还蒙在鼓里，今日的好消息真多。再拖三五日，萧长定不退也要退了，一点便宜也占不到。
　　莫七这才放下心来，始觉疲惫，才松了一口气，四儿又将秦王帐内念念林江之事告与莫七。林江竟为了救念念擅闯萧长定营帐，勇气可嘉，只是这名字好生熟悉，四儿便将其来历叙述，莫七这才想起，那个与鱼奴颇多纠葛的书生正是林江。
　　莫七起身朝俘虏营走去，夜深人静，想来都睡了，莫七站在营帐前，犹犹豫豫，终是转身走了，再过几日，便带你们回去。
　　惶恐不安过了一夜，第二日固戎营内肃穆，到了下午，鱼奴听得帐外喧嚣，皎娘高兴的跑进来：“固戎人要退兵了。”众人一听俱是喜悦，有的姑娘喜极而泣，离家数日，终于能回去了。
　　林江掀开门帘，亦是和气之色，金环看他，眼中俱是敬仰，林江握着鱼奴的手：“没事了，固戎已经答应退兵，咱们一起回梁州。”鱼奴这才松弛下来，紧紧抱着林江，留下眼泪。
　　到了晚上，却仍不见有动静，众人个个精神饱满，等着回家的喜讯，忽而进来许多固戎兵，催促着，叫着喊着让众人上路，都以为是要回家了，众人一时都很是高兴，出了营帐才发现，许多绵宋人被铁链锁着，蓬头垢面，鱼奴等人跟着队伍走了好一会，才察觉出不对劲，开始惊慌起来。他们这是要回固戎。人群中有人喊着我不去，我不去。
　　固戎兵铁骑行在四周，将俘虏团团围住，一有躁动，便是大刀皮鞭伺候。鱼奴只觉寒意逼人，想来，这些女子便如战利品一般要被带回固戎，朝廷，指望不上了。
　　无一轻松挣脱束缚，附耳对鱼奴说道：“看来什么肃王殿下，林大人，都没指望了，只能靠自己了。”她悄悄为鱼奴解了链锁，看了看金环念念等人，悄声道：“我去探一探，想办法，咱们一起逃出去。”
　　鱼奴叹道：“若是能走，你便走吧，我要和她们一起。”
　　“死脑筋。”无一翻了个白眼，悄悄打量四周。
　　固戎人路不停歇，皮鞭挥着，催促大家前行，众人苦不堪言，沉浸在无边的绝望中，皎娘忽然唱起歌来，声音低沉带着颤声：“小儿郎，盼爹娘，爹爹锄禾归来晚，娘亲不在身侧旁，奴家小阿黄，日日伴我日日长。”听得众人忍不住落泪。她说起自己的女儿，才五岁，养在亲戚家中，很是孤苦，若是再没了自己，该多可怜。人人都想起自己的伤心事。一时悲戚之色遍染。
　　鱼奴忍住眼泪：“眼下只能靠我们自己了，没人会来救我们的。”
　　“奋力一搏，总好过等死，命在自己手里。”鱼奴冷静的说着，环顾众人，又将目光放在无一身上，无一双手背着，昂着头，眼睛斜视：“我只帮你们把这锁链打开，能不能跑得了听天由命。”
　　“你们看这路两旁有树林，不远处有山，就着夜色正好藏身，固戎军走的这样急，不会死追的，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鱼奴说着。“我们需得团结在一起，才能有一线生机。”
　　无一一个个解着镣铐，有人愿意拼死一搏，有人依旧心存侥幸，觉得朝廷会来救自己，觉得俘虏人众，固戎人不会要命，人群中议论纷纷，固戎兵起了疑心，踱马查看。
　　鱼奴示意无一：“算了，愿意走的便走，无一，咱们上。”无一上前，寒光一刀杀之，两人趁机夺了兵器，望着鱼奴，上马，鱼奴将念念扶上，快走。
　　无一冲破固戎包围，带着众人像路边林子跑去，鱼奴挥着长矛，护在后头，渐渐的固戎兵围了上来，鱼奴挥舞着，喊道：“快走啊”。
　　一时人群中躁动起来，人人竟相挣脱，想趁乱逃走，一时间乱了起来，哭喊声、呵斥声，皮鞭的啪啪声，固戎军的马蹄声急急踏来，呼喝声，哭喊声，乱作一团。
　　无一骑着马，渐渐的逃离了固戎军的追捕，其他人早已各处分散，拼命跑着，固戎兵穷追不舍，无一放下念念，又策马回去，见着凶狠狂追的固戎兵，几个姑娘吓的花容失色，眼看就要被抓住，无一持刀上前拦住固戎兵：“还不赶紧跑，笨蛋。”
　　众人忙起身奔命，慌不择路的往两旁的林子里跑，皎娘回头张望，见无一举刀划过一个固戎兵的脖子，那血刷的喷了出来，皎娘吓得一声惊叫，浑身绵软，趴倒在地上，追兵还在不断涌来，无一不敢恋战，策马而去。
　　这一番动乱，却没逃出去几个人，鱼奴等人又被抓了回来，因她是罪魁祸首，固戎人狠狠地鞭笞了鱼奴一番，若不是看在她与肃王有些渊源，早就要了她的命。
　　鱼奴一身是血，趴在地上，衣服被鞭子打的破烂，伤口裸露着，血肉淋漓，触目惊心，木钗斜斜的插在松垮垮的发髻上，凌乱的长发贴在额头、脖子上，和血汗粘在一起，鱼奴看着有人在眼前倒下，鲜血溅到眼前，固戎的刀枪铁马又恢复了夜的宁静。
　　但她心中是欣慰的，也逃走了一些人，真好。念念，无一，金环都不在，定是逃出去了，真好。
　　皎娘却没那么走运，也被抓了回来，她见鱼奴被打的没了人样，不知死活，忙爬到她身旁，她在固戎营有些日子了，有些人是认得她的，骑马的固戎人笑道：“这不是皎娘吗，哈哈。”说着举起皮鞭。
　　“别打我，官爷，我再也不敢了。”皎娘吓的跪倒在地上，背上还是挨了几鞭，火辣辣的疼。
　　“将军，殿下交代过，这些女人要带回金城，便留她们一命吧。”看押的一个固戎兵说道。那将军笑笑，打量着皎娘众人，这些人，带回去自当时有用的。“锁上，走，若再生事，杀。”
　　皎娘扶着鱼奴缓缓起来，鱼奴痛的寸步难行，只想如此死去，解脱了才好，皎娘百般讨好固戎兵，固戎兵才免了鱼奴的镣锁。
　　鱼奴几乎是被皎娘等人硬托着前行的，她悠悠回过神来，看着皎娘竟在身侧：“你怎么回来了，其他人呢。”皎娘免不了垂泪，跑了四五十个姑娘，有一半都被抓了回来，好些都被打的不成样子，咱们已是侥幸，还是别再逃了。她劝慰着鱼奴，鱼奴哪里甘心，默默想着，我不信命，只要不死，我定要再逃。
　　看身旁，固戎兵增加了许多，看来戒备又严了，鱼奴强忍着走了一会，眼皮越来越重，终于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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