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跃菱花

　　天色微朦，鱼奴推开门，雪停了，处处都是厚厚的积雪，原是白雪的莹光，这会还早，府上的人都在眠中，朦胧而宁静。

　　别院偏僻，十分清静，寒风拂面，倍觉清醒。

　　鱼奴依旧是那身月黄色衣裳，与这冰天雪地相融，她在廊下站了一会，实在清冷，便依着记忆朝前头走去。

　　莫七的院子透着光亮，再靠近，见他门口有人守着，忽而廊下有脚步声传来，鱼奴躲在一旁梅树后，瞧见碧茹端着茶水过来了，鱼奴觉得自己对莫七所知甚少，忽觉自己打扰了莫七，打扰了肃王府，自己也许不该来的。

　　她的目光紧随着碧茹，开门那一瞬，鱼奴瞧见里头还有人在。

　　张望间，屋里又有人出来了，那人一身蓝黑色长袍，梳着斜髻，冷冷清清的样子，鱼奴惊的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望着她，阿越？

　　鱼奴心中百感交集，正要上前，忽而清醒，捂住嘴，躲在一旁，不敢发出声音来，她怎么在这？
　　只见阿越张望四周，沿着廊下急急而去。
　　鱼奴蹑手蹑脚悄悄跟着，直到阿越回了房。
　　她躲在远处细细思量，阿越在府上这样熟稔的，想来在府上时间不短了，银盘山莫七玉无双二人提起过阿越去了北歧苍山，还有圣女之言，那为何会在此呢？她什么时候进了肃王府？为何瞒着自己？莫七也瞒着自己？他明知我那时四处寻阿越，为何不相告？我算什么呢？对了，他是肃王殿下，他给我的，只有莫七，我并不知道肃王殿下，何般模样！

　　鱼奴心中满是疑惑，细思又怕，又失落，却又安慰自己。至少阿越安好，总是值得高兴的事。
　　正要上前叩门。只见阿越披了斗篷出来，匆匆又走了，踏着白雪，留下浅浅的脚印。

　　鱼奴只觉极冷，失魂落魄，又哆嗦着往回走，见府里的下人们零零落落的扫着白雪，而莫七房中空空，收拾的小丫头说是殿下刚走。

　　他们在做什么？

　　鱼奴孤魂般回了沁芳小筑，无一伸着懒腰问她去了何处？鱼奴仿若未闻！
　　她还在想着阿越莫七之事，暮然回神，说道：“随便转转，碰到了熟人。”

　　无一眸色一亮：“巧了，我也碰见熟人了。”

　　她将与阿越之事尽数说来，感叹梁州城卧虎藏龙：“可惜，是个哑巴。”

　　“巧了，我那个熟人也是个不会说话的”。鱼奴自嘲，坐在梳妆台前，拿着梳子，渐渐失神。
　　阿越，好像今日才认识阿越，不，至今也不认得！
　　她与莫七怎么回事，鱼奴越想越是沮丧，如今回想，他们在银盘山便有些怪怪的，阿越在红情坊一有空便去御街，难道是来他这，还有，她一张字条就将莫七请来了，鱼奴越想笃定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会有什么呢？
　　他们为什么满着我呢？她忽而想到金环，一瞬间懂了金环，可是为什么，我分明觉得他与我所想一样，难道是我太喜欢他了？

　　鱼奴神色冷清，无一却还在兴头上，并未察觉鱼奴变化，笑着上前拉着她：“说到熟人，还有一个，走。”
　　两人不顾府上下人阻拦，一路跑着。去了莫七院中一处厢房！
　　“小许还！”无一喊着，许还正看着手中医书，见鱼奴与无一，很是高兴。

　　鱼奴惊讶：“许还你怎么来了？”
　　到底该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三人用着早饭，鱼奴问了许还才知，原来，莫七不光给自己找了个爷爷，连兄弟都安排妥当。

　　真是劳他费心了。

　　幸好卢医没来，要不，定是许多难听的话，许还倒是满心高兴，盼着见到嬛嬛，和无一热络地说着话，鱼奴终于明白，“她出身低贱”这句话究竟何意。

　　她是宋菱，是卢医孙女，却不曾是杨鱼奴，因为杨鱼奴是卑微的，低贱的。也许从一开始，就不该贪图依附旁人，依附旁人便做不得自己。

　　到了晚上她才见到，鱼奴一改往日模样，忙去行礼。

　　她很是生疏，莫七扶她起来：“不必了，都下去吧。”

　　鱼奴察觉到手中凉意，他手这么凉，想必是刚从外头回来，这满眼的红血丝，一夜未眠？

　　“你这是怎么了？”鱼奴问他，她见到他还是忍不住挂怀。
　　莫七轻笑：“你关心我？”鱼奴只觉自己可笑，自然关心，只是这一腔心意，孤芳自赏。
　　莫七揽着她肩膀坐下：“你昨日问的，我现在告诉你，我敢，但你得给我些时间！”鱼奴一时恍神。

　　他握着鱼奴的手，小心翼翼：“你能不能答应我，不再与红情坊有任何瓜葛，还有清风楼，玉无双。”

　　鱼奴心中一凉，我要舍去前尘往事换得一个肃王府不知是何名分的攀附之人吗？

　　鱼奴使劲挣开手，冷冷吐出两个字：“不行。”
　　“我是为了你好，你只当是为了我，我会对你好！”莫七上前揽住鱼奴肩膀，鱼奴躲开，神色淡淡，拒人千里之外：“不必了，多谢王爷厚爱！”
　　“我知道你一时不明白，我……”莫七解释道，话未说完鱼奴再忍不住了，一把推开他，明白，我是不明白，我什么都不明白，就这么被你们当成傻瓜，我在你心里就是任意摆弄之人：“既然你说出来了，那我便告诉你，我永远都不会背弃我师父，也不会，不会舍弃无双哥哥。”

　　“为什么？你还喜欢玉无双？”莫七忽而神色渐冷。
　　有贪图便不是真心喜欢！不喜欢！便是另有所爱！

　　鱼奴忽觉好笑：“对，喜欢，他救了那么多绵宋百姓，长的好看，心也善良，对我又好，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他，再说红情坊和清风楼招你惹你了，我师父她对我恩重如山，也算得你的长辈，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你想激怒我，我不想和你吵，也请你不要乱说话。”莫七忍着怒意。

　　“我乱说话，我在你心里，是个连话都不会说的？我没有乱说，你真的喜欢我吗？还是这会喜欢我了？你成天忙，你在忙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多少次像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着你来看我一眼，可是你呢，你在做什么？我对你一无所知！我完全捉摸不透你，关于我们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鱼奴恼了：“我们相识三年多，好的时候连三个月都没有，你了解我吗？我完全不了解你？你怎么忽然就这么喜欢我，一时兴起？你凭什么说喜欢我，凭什么觉得你的每个决定我都喜欢。”

　　“一时兴起？你有没有良心。”莫七难以置信，又冷笑：“对，你是一时兴起。”

　　鱼奴不欲与他争吵：为什么，你的之燕姑姑，清苓见得，我见不得，为什么，你的府上，什么碧茹、轻纱，还有阿越，怎么回事，还有你，总是时不时消失，你在做什么？坦诚相对很难吗？

　　“有些事，不告诉你，是为了不给你增添烦恼。”莫七解释。

　　可是，你不告诉我，就是我最大的烦恼。

　　我在你面前，有一无是处，惶恐不安之感！

　　鱼奴心中越发清醒，这是她现在接受不了的，也许这便是他们之间的差距。真是希望他们还像之前，只是简单的喜欢着彼此，不会想这会，夹杂许多恩怨。

　　莫七深深的叹息：“你知道吗，我昨晚忙了一宿。”

　　关我什么事？

　　莫七沉默许久，轻声道：“去更衣，许还在前面等着了，咱们进宫。”

　　鱼奴摆弄着手指，一句话也不说。

　　莫七轻抚她的头发，商量道：“有什么事，咱们回来再说，你这般要强，自己也要打起精神来。”

　　鱼奴原来惧怕进宫，如今想来，都是自己贪图太多，喜欢一个人，很容易，又很难，患得患失，可懂一个人，更难，稍不留神就唱了独角戏，成了一厢情愿，她只心灰意冷。

　　没了希望，便没了害怕，皇宫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怖，不过是行礼磕头跪拜，比起红情坊的姑娘们，宫里的娘娘公主们，实在是端庄又规矩。

　　进了宫，三人便去了石贵妃那，嬛嬛也在，瞧见许还与鱼奴很是开心，拉着她不肯撒手，时不时与许还相视一笑。
　　因着她与嬛嬛有救命之恩，石贵妃很是厚待，莫七见状便安心去了前朝。

　　石贵妃瞧得出，肃王殿下很是看重鱼奴，原本她也乐见两人成事，只是听到了些鱼奴的旧事，便有些介怀。

　　听闻鱼奴不过是坊间乐伎，又有许多不堪往事，实在不妥。
　　石贵妃言语间便有些轻视，故意说着要给她张罗门好亲事，又提起莫七的婚事，诸多名门闺秀待选，她和皇帝都挑花了眼。

　　她对莫七多有关照，只因这些日子，事事不顺，允王炤匀又被皇上训斥，只肃王出面替他说话，肃王平日对炤匀倒也算有些真心，本也愿成好事，可这个忙实在帮不了，若是帮了，旁人怎么想她，再说皇上那一关都过不去，
　　罢了，还是不趟这浑水，劝劝这姑娘，入了王府再图以后，那将来如何，看自己的本事了。

　　鱼奴明白贵妃娘娘的意思，一一婉拒，石贵妃见她固执，便直说，以她的身份，即使救了嬛嬛，最大的恩赐也不过是给肃王做个侍妾，还是莫要心存妄想了。

　　鱼奴觉得自己像被捞上岸的鱼，全然做不了自己的主，喜欢他，便要如此吗？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不说话，莫七也烦心，皇帝欲将顾相之女指给他，而他只想娶喜欢的，实在不愿自己的人生，连女人都要别人来定，但他又无可奈何，那是他的父亲，也是君。

　　他只得先应着，盼着贵妃娘娘能帮他。
　　可来不及思量许多，又听父皇说起召见萧长定一事。莫七险些乱了阵脚。萧长定竟安然无恙的出现在皇城，实在可恨!

　　莫七鱼奴各怀心事地走着，将到宫门口，忽有人叫住莫七：“肃王殿下！”

　　鱼奴闻声也回望：“秦王？”

　　萧长定怎么在宫里，她看着莫七，莫七无奈一笑。
　　秦王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

　　冲鱼奴笑道：“没想到来梁州碰见的熟人倒不少。”

　　萧长定拍拍莫七肩膀，意味深长一笑。大步出了宫。

　　鱼奴清楚的瞧见莫七脸色一变。步履快了许多。

　　鱼奴紧紧跟着他，他心情不好，鱼奴看的出来。

　　“他怎么会在梁州？”鱼奴小心翼翼问道。

　　莫七正懊恼萧长定一事，他一夜未眠就是在追捕萧长定，本想借此机会让他有去无回，没想到玉无双和白姑姑竟出手相助，将他藏匿起来，害他错失良机，如今他又有皇上和太子殿下庇护，在梁州高枕无忧。

　　至于朝廷，只拿他当上宾侍奉，睢州一事，愈演愈烈，又引的各地大小流民犯上作乱，不胜枚举，朝廷忙着四处镇压，因睢州事态最为严重，太子因此事，正是焦头烂额，对太子而言，这个时候歧地和孙将万不能再出事，萧长定送上门来，许以歧地被固戎所掠之地尽数奉还绵宋，再割固戎五城给绵宋，唯一的条件便是他要借道勒邑杀回北歧，孙将需得配合他，这对太子来说，自然是好事，无论萧长定输赢，绵宋都无甚损失。

　　莫七一直在找萧长定，谁想到太子和允王都知晓萧长定入梁州的消息，昨夜允王四处派人寻萧长定，还围了红情坊，没想到，太子捷足先登。允王也因此事被皇帝斥责。

　　可见是有人早早的将消息泄露出去了。莫七好生气恼。

　　“自然是来者不善。”莫七说着，思绪越加深重。

　　鱼奴见他此神情，也不敢再问，到了肃王府，莫七连马车都没下：“你先回去，我还有些事。”

　　“什么事？何时回？”鱼奴抓着他的大氅一角问道。

　　莫七叹息：“很快。”

　　鱼奴失魂落魄的回了沁芳小筑，许还与无一兴致勃勃的说起今日宫中一事，他见到了嬛嬛，石贵妃赏赐许多名贵药材，还有金银。

　　石贵妃问起鱼奴想要些什么赏赐，嬛嬛笑道：“菱姐姐说她最是爱金银珠宝。”石贵妃便赏了许多金子和珠宝。

　　无一一一摩挲着，金子，珠宝，喜欢的不得了。鱼奴却觉格外刺眼。

　　她心烦意乱，在院中站着，等着莫七回来，她在府上转悠，所到之处，人人神色怪异，见她来了便走开。

　　鱼奴好奇，到了厨房，听得里头有人说话：“那个菱姑娘，听说曾是固戎营中妓子，真不知道王爷怎么看上她的。”

　　众人纷纷附和，鱼奴听的失魂落魄，果真是人尽皆知，流言一事，三人成虎啊。

　　“回去，我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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