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巧如月

　　王爷要来同益军港视察水师是一件大事。
　　军港为什么叫同益呢？赵构也不知道，反正后世就叫这个名字，他记得这是厦门的码头之一，这个位置在海峡中间，风平浪静，如果有台风来袭，好歹能保护一下战船。
　　因为王爷要来视察，官兵们昨天下午开始整理船上和码头上的各种杂物，晚上睡觉前每个人都在整理内务，有的人把甲胄反复擦拭，直到光可鉴人；有的人不停擦拭船上的甲板，把每一块船板都认真擦拭过了；还有的人整理各种索具、直到所有索具都整整齐齐的盘绕指定的位置上……睡觉前每个人还认真的洗澡洗头。
　　四月二十七日当天早上，每个人都精神抖擞的站在各自的岗位上，静候王爷的到来。
　　巳时一刻（相当于后世早上九点过），赵构骑着一匹骏马，带着十多位随从到了军港。在港区门口见到了迎接他的李宝等十余位军官，双方见礼后，一行人步行进入了军港，向阅兵台走去。
　　只见军港里彩旗飘扬，军乐嘹亮，六艘战船整齐停靠在码头上，每艘船上都挂满了彩旗，水兵们穿着黑色水兵服在船上站坡，千余名陆战兵，在码头上列成了整整齐齐的六个方阵。
　　流求水师现有的家当是十艘小型战船，有四艘在外面承担战备执勤或者给商船护航，今天有六艘船停泊在码头里，所以岸上的陆战兵只有六个方阵。
　　等赵构等人走到阅兵台上，李宝示意了一下，一个军官举起了一面红色旗帜，大喊一声“拜！”
　　台下的千余名官兵以及船上的数百名水手一起拜了下去。他们手持兵刃，单膝跪地，整个码头寂静无声。
　　“兴！”
　　轰隆隆一阵声响，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那是身上甲胄的声响，偶尔能听到兵器与甲胄碰撞的砰砰声。
　　接下来是队列表演和演武，包括射箭、兵刃对抗等等。赵构站在台上，冷眼看着。不时对表现优异的士兵发放赏赐。
　　陆战兵检阅完毕，赵构登上了龙三号战船，到处视察，看看各种物品是否放对了位置，还戴着白手套到处摸摸，确认每个地方都很清洁。
　　当然，最后还要给全体官兵发放赏赐。
　　此前赵构一直没有按照后世军队的理念来改造这支军队，他也深知一支现代军队与古代军队完全不在一个水平上，依靠科学的组织和管理，依靠高昂的士气，哪怕使用同样的兵器，现代军队的战斗力都远在一支古代军队之上。
　　耽误到现在的主要原因是他个人没有时间和精力，前面三四年时间，他都一心扑在之江学堂之上，现在之江学堂进入了正轨，等到这一百多个孤儿毕业之后，之江学堂将被义务教育的学校取代，这百余人将是他控制流求军队，管理流求国的最重要的帮手。靠老婆帮忙的局面将得到极大缓解。
　　他也即将把大部分精力集中到军队上来。所谓的流求国，现在只有厦门金门这两个小岛，主要的国民就是军队和军人家属，最近这一两年，有些在大陆上过得不好的穷人投奔了他们，不过也仅有数十户而已。
　　所以，流求国就是军国一体的，现在，该整顿军队了。
　　阅兵完毕，所有人到食堂用餐，包括诸位将领和赵构本人，这是赵构昨天特意要求的。
　　当士兵们看到王爷和一群长官走进“食堂”的时候，都惊呆了。海龙军的食堂其实就是一个木头搭建的大棚子，中间摆放了一长排一长排的木质餐桌和条凳，食堂是官兵们自己一手一脚建起来，餐桌椅也是自己亲手做的，所以整个棚子和桌椅的做工非常粗劣。
　　将领们在一张圆桌上坐了下来——这张圆桌是今天上午临时摆放在这里的。将领们也没有吃小灶，他们的饭是亲兵去前面排队领的，坐圆桌只是为了方便而已。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赵构不慌不忙的用餐，今天的午餐是米饭、咸肉、咸鱼和一些蔬菜，赵构吃着这些士兵的食物，依然细嚼慢咽，不疾不徐，充分体现了自己的教养和皇室的风采。
　　吃饭时候不说话，一众军官也默默地陪着赵构用餐。亲兵也在不远处的条桌上，飞快的扒饭。
　　赵构吃完了，用一张手绢擦了擦嘴，然后就安静地坐在那里，等着各位将领吃完。这时候大多数军官都吃完了，只有个别排队领餐比较晚的军官还没吃完。
　　有个将领看到王爷在盯着自己吃饭，赶紧停嘴，赵构挥挥手：“不要急，吃完，别剩下，都是粮食呢。”那军官讪讪的坐下来，抓紧吃。
　　吃完饭赵构就和几位将领走出食堂，他们将去中军讨论关于海龙军的一些重要议题。在路上，赵构和李宝并肩前行，一边闲聊着：“王爷，官家又启用了张浚为相，是否又要北伐了？”
　　“我这位大哥呀，对复仇念念不忘。不过张浚志大才疏，我怕他会坏了大事。”
　　“王爷也给上份奏章，让官家警醒啊。”
　　“这个你放心，我已经上书了，我倒不在乎张浚记恨……”
　　聊着聊着，就走到了中军。进门之后，赵构开门见山：“从今日始，海龙军的一切都将改变。”
　　赵构指挥亲兵，将两张八仙桌搬进了一间屋子并起来，改造成为了一张长方形的会议桌，然后八仙桌周围放了十来张靠背椅。赵构施施然走到最里面对着门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双手摊开，请各位将领入座。
　　“王爷在上，哪有末将的位置？”
　　李宝一头雾水，他虽然从军时间不长，规矩还是知道的，这个时代的中军，或是军帐，或是衙门，都是主官上座，下官侍立两边的。还有若干仪仗，这个会议室是在是没有尊卑。
　　“从今天开始，一切都将不一样了。坐吧。”赵构神色淡然。
　　十二位将领坐了下来，小心的斜着身子。赵构本想说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算了，队列训练的时候再练吧，今天说这个不合适。这些军官是海龙军正副两位防御使以及五个营的正副指挥使。赵构示意侍卫将一份份文件放在他们面前。
　　李宝就尴尬了：“王爷，他们几个都不识字。”众将纷纷点头，表情有点尴尬。
　　“本王知道。没关系，本王念给你们听。今后之江学堂将安排一些实习生过来，帮助各位处理书面工作。”
　　“你们桌上的文件是一份军队改革的计划书。咱们大宋自从建国以来，一直被辽国、金国欺负，哪怕一个小小的西夏，也屡败宋军？和也？第一、是咱们文官瞎指挥，外行指挥内行，焉能不败？第二、军队腐败，吃空饷成风，各军都不满额，甚至有的部队，士兵只有编制的一二成，根本无战力。第三、军队本身编制庞杂，指挥混乱。第四、官兵素质低下。第五、没有荣誉感……”
　　拉拉杂杂讲了十多条，最后赵构才宣布改革的基本方针。
　　海龙军将变更番号为海龙旅，设正副旅长各一。
　　旅编制五营，每营编制六百人。设正副营长各一，战船两艘。
　　每营编制五连，每连设正副连长各一。五个连中，分为两个水兵连，两个陆战兵连和一个工程兵连。
　　每连编制三个排，每排三十五人，每排设正副排长各一。连级是基本的战斗单位，如果使用火器，一百多人分成三排，正好可以摆出火枪三段击的队形来。如果使用冷兵器，也好摆出十乘十的步兵方阵。
　　每排编制三个班，每班十一人，每班设班长一名。班是日常管理单位。
　　说起来，中国历史上有记载的最早军事编制就是夏朝的“旅”，军旅生涯就从这里开始的……赵构这也算是复古了。
　　听到这里，李宝也明白了：“这样称呼起长官了，都是旅长、团长、连长，排长比原来简单了。”
　　“李将军是明白人。”赵构点点头。
　　军事改革的第二项，是军旗、军礼的变革。
　　“……十七、军中废除跪拜之礼，所有军人行捶胸军礼，下级行礼，上级须还礼。”
　　然后是保密制度、档案管理制度、士官制度、禁止体罚、军衔制改革、建立士兵委员会、全体官兵识字、体能训练、唱军歌……
　　内容很多，念念都用了很久。两个时辰过去了，日头已经偏西，赵构才堪堪讲完。
　　在听了这些闻所未闻，想都没想过的改革之后，所有在场将领都目瞪口呆，茫然无措。
　　还是李宝发话了：“王爷，其他各条我大概还能明白，就全军识字这事……咱们都是武夫，不是秀才，要这读书写字干什么啊？”
　　“不知道你们听说过这句话没有：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而愚蠢的军队是不能战胜敌人的。”
　　“王爷，那金人、辽人都没有文化呀。他们咋那么厉害呀？”
　　“咱们大宋跟他们不一样，咱们是技术型军队，金人能乘船出海吗？”赵构觉得大概还没说清楚：“咱们一个人，要和一头老虎打架，那是打不过的。可是如果咱们有一百个人，打一百头老虎，咱们有人负责射箭，有人负责拿盾牌，有人负责砍老虎，总应该打得过吧？
　　军人会写字，就能自己写名字，冒领军饷吃空饷的事情就少了很多。军人能识字，就能看懂地图，就会计算抛物线弹道，就会计算补给物资等等，有文化的军队，战斗力完全不一样的。”
　　李宝理解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说到底，还是前些年宋军太腐败，否则不会打不过金兵的。
　　“那士兵委员会是什么东西呢？是不是长官的话他们可以驳回呢？军令不行，要乱套的。”
　　“非也非也。士兵委员会只是为了防止军官虐待、欺负士兵，其实是一个官兵协作的机构。”
　　“今后的军官都要军校毕业才能任职啊，那不是士兵仅凭勇武是无法升职了？”
　　“对，英勇善战的士兵不一定是一个好军官，要他砍人倒是不错，要他管人，怕要出问题的。所以本王设立士官制度，士官待遇不比军官差，也算是给他们一条出路。”
　　问题很多，答疑又用去了大半个时辰。
　　赵构看看日头偏西，站起来说：“诸位，上述政策，只是第一步，本王将从张将军的第一营开始改，三个月后，其余四营一起开始改。这是给你们一点过渡期……散会吧。”
　　众将轰然起立，齐齐拱手：“遵命。”
　　赵构终于走出了军制变革的第一步。从今天起，他的大部分精力都将放在军队上，自己要和第一营的官兵们同吃同住，大约用一两个月的时间，让第一营脱胎换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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