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巧如月

　　十二月初二。
　　太阳公公终于露出了笑脸。天刚亮，小翠就被女舍监李老师叫醒，她匆匆忙忙的用冷水洗漱完毕，然后赶紧上厕所，或者和同宿舍的另外四位女同学互相检查有无头发凌乱或者脸上有脏污，确认没有问题了，她们急急忙忙赶到食堂吃早餐。这时候太阳刚刚升起来。
　　早餐是豆浆和汤饼。他们的一日三餐，都是由一位张阿姨做的，副学监、舍监和几位叔叔阿姨和他们一起吃。这里的饭菜说不上好吃，但品种经常换，而且管饱，每个人自由取食，不限量。刚来的第一天早餐，小翠跟在宫里一样，不敢多吃，后来知道了这个规矩，就放开了吃，不料有一次拿多了馒头，吃不下剩下了，结果被李老师发现，罚跪了半个时辰。
　　几天前官家来视察过之后，每天早餐增加了一个煮鸡蛋，一人一个，必须吃掉。小翠觉得鸡蛋很好吃，倒是想多吃。张阿姨说，官家吩咐了，十岁以上可以每天吃两个。
　　平常吃完早餐之后就要开始干活。通常是整理学堂的环境，或者在刘伯带领下，侍弄学堂周围的十几亩庄稼地。小翠以前家里是种地的，地里的事情知道一些，但因为年龄下，几乎没干过农活，这个把月来自己对地里的活慢慢熟悉了起来。
　　几个小姑娘私下里说，原来在家里，和自己母亲一样，都从不干农活的，农村里的女人主要忙活家里的事情，比如煮饭、缝补、洒扫才是女儿家做的活，也不知道这里的大人们是怎么想的，才干了个把月，自己手上已经有薄薄的一层茧子了。
　　另外一件令人吃惊的消息就是，自己来这里要念书识字，这也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今天学堂开学，昨晚吃晚餐时大家接到了通知，今天早上不做农活，要一整天学习。从今往后，大部分日子都是学习，如果没有学习安排，才做农活。小翠其实也知道，冬天里也没什么农活好做，这段日子大家其实都在挖沟渠、修路、扎篱笆、喂鸡之类的。真正的农活要春天才开始呢。
　　今天二十位同学排成两排站在操场上，初升的太阳晒在身上，暖暖活活的。身后的玉皇山顶有一些积雪，看上去很漂亮。
　　在李老师带领下，十名女生站前排，十名男生站后排，静静等候官家的到来。
　　小翠注意到，操场靠近校门那一侧，今天早上新竖起了一个石碑，上边写了几十个字，小翠都不识字，连上边一共有多少个字也不会数，所以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赵构大踏步走到了旗杆下，手里捧着一面旗帜。紧跟着他的是几位老师——学官冯老师，副学官常老师，音乐老师郑老师以及两位舍监。
　　官家的随从都没进校门，今天都在校门外候着——从今往后，官家的随从都不可随意进入学堂了。
　　赵构目不斜视，大步走到旗杆下，把手中的旗帜挂在扣环里，然后把手中的旗帜一扬，只见那是一面黄色，中间写了一个大大的“宋”字，周围绣了两条龙。赵构拉动绳索，旗帜缓缓升起来。
　　赵构一边拉动绳子，一边和郑绿儿齐声高唱：
　　起来！ 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华夏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
　　起来！起来！起来！
　　我们万众一心，向着敌人的刀枪前进！
　　向着敌人的刀枪前进！ 前进！前进！进！
　　在场的其他人，还没听清楚歌词呢，只觉得这曲调昂扬向上，激动人心。老师们倒也事先知道此事，都笔直站着行注目礼。而同学们也学着大人的样子笔直的站着。
　　赵构承认自己没有音乐细胞，在选择升旗歌曲的时候，自然而然选择了《义勇军进行曲》，这是根植在自己内心最深处的记忆。
　　赵构拴好绳子，后退两步，目视龙旗，行了一个捶胸礼。其他人有样学样，也参差不齐的行了捶胸礼，有的人用力过猛，传来了砰砰的声音……当然是副学监常老师啦。
　　赵构大步走到队伍前面，先目视了这二十个学生半晌，看着他们穿得整整齐齐的宫女和内侍制服，看着他们充满了希冀的眼神，开始了讲话。
　　“今天，是之江学堂开学的日子。
　　从今天起，只要不下雨，你们每天早上上课前都要列队，进行一次升旗仪式，放学时再同样举行一次降旗仪式，就像刚才这样。
　　每个人都要学会唱刚才的那首《义勇军进行曲》。
　　我和冯学官有早朝，不可能每天都来，所以你们听从常老师的安排，每天都要记着升旗、降旗。
　　你们要问，之江学堂是什么？
　　我郑重地告诉你们，之江学堂是培养我大宋最聪明、最有能耐的人的地方。从这里走出去的学生，将成为大宋最了不起的人。
　　我们的校训写在门口的那块石碑上：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自由、平等、公正、法治
　　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这二十四个字是什么意思，我今天不解释，以后会教你们。
　　现在回教室，开始上课。”

　　在赵构的带领下，一行人转回到教室。
　　赵构把二十个学生安排在各自的课桌上。基本上是按照个头大小男生、女生混着坐。赵构还安排好了座位轮换的次序，五天换一次，左右互换，前后互换。官家的说法是，保护眼睛。
　　这时每张桌上都摆上了一摞书，小孩子们都没忍住，开始翻阅起这些书籍来。这些书的字都及其精美——吉特的机械臂用来写字，实在是浪费呀……，书是那个小黄门装订的，赵构每本都检查过，没有发现装订错误。
　　赵构说，之江学堂的课程与任何私塾或者官学都不一样，课程分为国文、算术、历史、科学、音乐、美术、体育等课程。音乐课程由郑老师教授，体育课程由常老师教授，其他课程都是赵老师亲自授课。
　　第一堂课是音乐课，大约30分钟，赵构旁听。
　　郑绿儿大大方方走上讲台，教大家唱刚才那首《义勇军进行曲》。
　　赵构注意到，冯益、常大伟和那两位舍监都在跟着唱，不管他们是真心喜欢还是巴结官家，跟上官家的节奏就行。
　　尽管赵构知道，欲速则不达，可是这些孩子平均年龄已经九岁了，他们之前从未接触过书本，他不得不采取填鸭式的方式进行教育。
　　国文还好，第一课识字就行。赵构没有教授拼音，主要原因是后世的汉语拼音并不能完美的标注当下以客家话语系的宋代官话。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赵构抓得很紧。国语课教了二十多个生字之后，休息一小会儿，赵构就开始了算术课。
　　赵构发现，计时工具不能没有，回去一定要做个沙漏，用来给上课计时用。一大一小，分别用来计算上课时间和课间休息时间。
　　算术课赵构直接开始教阿拉伯数字，赵构在黑板上图文并茂的写下来1到10的阿拉伯数字，要求学生们描摹。除了冯益事先有心理准备之外，包括郑绿儿在内的其他几个教师和勤杂人员全都惊呆了，这是什么啊？
　　之江学堂摒弃了毛笔，用石墨外裹粗布的方式做的“铅笔”是孩子们主要的写字工具。赵构一个个地教他们用铅笔……这时代中国没有橡胶，自然不会有橡皮擦，只好不擦了……写废了的纸，将成为孩子们的手纸。
　　用铅笔书写最大的好处是比毛笔写得快，而且不需要墨汁，适合小学生。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赵构特别拼命，中午也没有回宫，就在学堂和学生们一起吃了午膳，今天午膳很丰盛，有鱼有肉，饭后午休了大约半个小时，就继续开始科学课。
　　科学课是需要准备教具的，科学课本的第一课是泥土，他准备从明天开始讲。今天第一天，赵构准备用一个下午的时间，为学生们普及幼儿园就该掌握的最最基础的科学常识。
　　今天从下雪开始说起，谈到了地球的水循环，然后是日心说。当他讲到这里的时候，看到学生们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有个叫黄晟的学生就提出了疑问：“赵老师，您说大地是圆的，可是我听老人说，天才是圆的，地是平的……天圆地方呀。”
　　赵构看着黄晟瘦小的脸蛋，沉吟着。这个问题可真的是问到点子上了。在这个没有卫星照片，没有人做环球旅行的年代，要证明地球是圆的，就得举例子说，远处来的船是先看到桅杆，才看到船体等说法。说到后来，赵构都要忍不住拿出天文望远镜这个大杀器了……好不容易想到，没有光学玻璃，光靠水晶是很难做天文望远镜的。自己那个年代，随便哪个小学生都可以买个天文望远镜看星空，只可惜了现在那么优质的空气质量……真是个落后的时代啊。
　　傍晚了，赵构带领全体师生举行了降旗仪式，这次是冯益降的旗，二十多人一起唱歌，比早上有气势多了。
　　赵构要离开之江学堂回宫了。他去食堂看了看晚餐的菜品，然后郑绿儿、冯益一起走向校门。常大伟和另外两位舍监送他们出来，今后他们几个就要常住学校了。
　　走出校门，郑绿儿紧跟两步，轻声对赵构说：“官家，臣妾可以和你同乘吗？”
　　赵构一怔，然后微笑着点点头。
　　郑绿儿的步辇不能浪费，赵构赐冯益坐上了郑绿儿的步辇。
　　郑绿儿喜滋滋地整理了身上的皮衣，和赵构并排坐在步辇上，好在皇帝的步辇是八人抬的，坐两个人问题不大。
　　等到离开学堂有一段距离了，郑绿儿轻声对赵构说：“臣妾有一事不明。如果大地真的是圆的，那么在下方的人会不会掉下去啊？”
　　赵构瞪大了眼睛看着郑绿儿，郑绿儿一脸懵懂的样子看着他。
　　“不会的。因为这个地球实在是很大很大，所有的东西都被牢牢吸住，掉不下去的。”他顿了顿：“在宇宙中，是没有上下的概念的。”
　　“啊？”郑绿儿呆住了，这个概念太震撼，她一时无话可说。
　　赵构本想提议一起用望远镜看月球，想想吴贵妃那个望远镜的放大倍率也就只有五六倍的样子，照样还是看不清楚，算了吧。天文望远镜得有了普通玻璃之后再做，没有那么大块的水晶来磨镜片……
　　——这科学课，还真的不容易教呢。
　　郑绿儿这大半个月来，因为学音乐的原因，和赵构朝夕相处已经成了习惯。她撒娇地拉着赵构的臂膀：“官家，你心里装的都是什么知识啊？能不能把学生们的课本给我看看？”
　　“学生们的课本每天都要点数，是不能带出学堂的。”赵构说：“明天你可以去学校看，我在教师办公室里留了一套，就是为你这种好奇宝宝准备的。”
　　郑绿儿正想说什么，赵构又打断了她：“学堂的一切，都要保密。”
　　“臣妾省得了。”郑绿儿粘在赵构身上。
　　几天前冯益告诉赵构，自己可以要了郑绿儿了，从那天起，自己也允许郑绿儿在自己身边撒撒娇。只是因为自己承诺了吴贵妃，她不怀孕，自己不临幸别的女人，所以自己还是每天都在清燕殿过夜。郑绿儿也知道这个情况，她在赵构身上蹭啊蹭的，偷偷地伸出手来，在赵构身下摸了一把，嘻嘻嘻的笑起来。
　　赵构也有点不好意思，呵呵傻笑。
　　步辇四面透风，实在有点冷，两人就这样依偎着回宫了，赵构在清燕殿前下了步辇，不让郑绿儿下来，让宫人们把贺才人送回临山居。两人挥手作别。
　　郑绿儿独自坐在步辇上。她对贵妃确实有点羡慕嫉妒恨，你倒是等着官家吃晚饭，俺就得一个人回临山居吃独食了……不过嘛，从今天起，自己每天都至少有两个时辰可以和官家在一起，机会很多啊，自己年轻、漂亮、还有才能，早晚能把吴贵妃比下去，虽说自己在青楼的时候吃了不少避孕的药，其中有的药比如砒霜之类的可能对身体有伤害，不过现在不都停药了嘛，耐心点，总能有孩子的。
　　她也期盼吴贵妃早点怀孕，如果吴贵妃怀孕了，自己的机会就来了，说不定自己也能怀上一个龙子呢。
　　她心里对自己充满了自信。
　　——吴岚儿呀，你还不知道官家这么多秘密呢，起码之江学堂你都还进不去，你也不知道地球是圆的，咱们到底谁对官家更重要，还不好说呢。
　　想到这里，她把脸藏在黑暗中，悄悄地笑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赵构就来到了临山居，叫上郑绿儿，早饭都没吃就出发去学堂。
　　天很冷，每个人嘴里都哈着热气。宫人在前头打着灯笼引路，因为天冷，所以赵构和郑绿儿没有乘步辇吃冷风，而是坐在轿子里——昨天没经验，宫里短途出行还能用步辇，步辇上方有蓬，能防雨雪，但是不防风啊。几里路有点远，还是用轿子比较好。
　　天还没亮。轿子里黑乎乎的，郑绿儿手比较冷，她事先准备了一个暖手炉提在手上，赵构发现了这个热源，也把手凑了过去，郑绿儿碰到赵构冰凉的手指，不高兴了：“官家是男人，怎么和我抢这个东西……”
　　“我也冷呀……”
　　好吧，谁叫你是官家呢？郑绿儿放手了，暖炉到了赵构手里。
　　没想到赵构还不放过她：“夫为妻纲知道不？为夫冷了，如果是晚上，你该提前用你的身体先温暖被窝；如果是早上，你该解衣，用你的怀抱来温暖我的手。只抢你一个暖炉，真的不算什么，明天你给我也准备一个吧。”
　　郑绿儿这几年什么男人没见过，像这样厚颜无耻的，还真的不多。
　　“还有更厉害的呢，有个姓潘的妾侍，嫁给了一个姓西门的大官人，两人晚上睡一个被窝，西门大官人晚上想起夜，可是天太冷了，一直在纠结中，最后这位潘氏就用自己的嘴把小便接了……”
　　郑绿儿目瞪口呆，黑暗中她看不清官家的表情。她只能投降了，赶紧转换话题。
　　“你这么早爬起来，吴姐姐有没有生气啊？”
　　“她敢生气吗？”
　　“暖手炉还给我。”郑绿儿压低了声音，愤愤的说。
　　“郑绿儿，你想造反吗？”
　　“臣妾不敢。”郑绿儿回过神来，吓了一跳。“臣妾当然要对官家好啦，您看着暖手炉多重啊，我怕累着您了。”郑绿儿娇声说。
　　赵构在黑暗中暗笑，他也看不清郑绿儿的脸。“好吧。暖手炉你拿过去，把你衣裳撩起来，我要暖手。”
　　“官家，臣妾身体弱，着不得凉……请官家怜惜则个。”郑绿儿嗲声说。
　　“呃……那朕不是很吃亏，白白受冻。”
　　“你可以和我手握手呀！你还可以抱着我呀！”
　　“好吧……”
　　两刻钟之后，两人到了之江学堂。远远地就有兵丁过来盘查，看清楚了来人之后，那些兵丁就消失在夜色中了。
　　他们之所以这么早来，就是要和学生们一起吃早餐。
　　赵构也不愿意这样事无巨细的管得这么严，只是万事开头难，最开始的规矩一定要立好。
　　一行人到了学堂的时候，正好可以看到左边天空中的朝霞。赵构看着朝霞：“真美。”他喃喃的说：“金色阳光的夕阳也没这么美。”
　　随从们照例等在门外。赵构和郑绿儿一前一后，步行进了学堂，在这里，郑绿儿自然而然的庄重起来，不走猫步了。
　　新的一天开始了，希望之江学堂这一缕小小的阳光也能照进黑暗的中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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