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巧如月

　　远处有灯笼过来，吴贵妃和她的内侍们出现在走廊里。
　　看到赵构在这里等着自己，吴贵妃的脸色又是一僵。她福了下去，颤声说：“给官家请安。”

　　时间回到三个时辰前。
　　那时，吴贵妃一边安排着重阳夜宴的种种事务，一边不断的派人打听，福国长公主是否进宫了。得知公主进宫，她第一时间指令，一旦公主见过官家，立即让她到自己位于清燕殿中的寝宫来。
　　她给司乐、尚服等几位女官匆匆交代了一下，就回到自己的寝宫，除了一个贴身宫女，把其他人都打发了出去，自己呆呆地坐在胡凳上，等待公主驾临。
　　等到福国长公主驾临，两人见过礼，携手登榻。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立即被公主注意到了，她正想打听，却见吴贵妃把所有人都打发到了屋外，然后拿出手绢，轻声低泣起来。今天她盛装在身，脸上也涂了厚厚的脂粉，今天哭出来，那得是多大的事情啊。
　　“长公主殿下，您得救救官家呀。”
　　“怎么回事？刚才我见了官家，气色很好啊。”
　　吴贵妃沉默不语，半晌，才压低了声音“刚才你见到的那个人，不是真正的官家。”
　　“你在瞎说什么啊！”公主被吓到了，花容失色。
　　“长公主您听我讲。五天前官家病倒了。这病来得甚是蹊跷，官家前一天还好好的，那天早上突然就昏迷不醒，昏迷了整整一天。太医来看，也不知道是什么病症，您听说了吧？”
　　公主点了点头。示意吴贵妃继续。
　　“官家当天晚上就醒来了，醒来后的官家性情大变。”吴贵妃拧了拧手绢，想起了自己与官家在凤凰山上的凉亭中的谈话，感受到了那种暖暖的爱意，她略微有点失神，马上回过神来，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她继续说了下去：“官家在生病之前，极好女色。我入宫之后，宫里前前后后进了数百少女，官家从中挑选了百数十人宠幸，有些人承受不了恩泽，不幸殒命，这是咱们女人的命，怨不得别人的……
　　我入宫这些年来，官家是夜夜无女不欢的，每过旬日，必宠幸一处女。
　　可是自从官家病愈之后，接连数日，未宠幸任何一人，每夜都在福宁殿独自入睡。”
　　长公主又点点头，神色凝重。
　　“更令人惊奇的是，官家在病愈后第二天，首先将自己殿中的大批老宫人遣散，有的下旨赐婚，有的赠予大臣，有的却封为才人。
　　除此之外，他对宫中那些还活着，甚至数年未宠幸的女子大封才人。足足封了六十五人，这得多大一笔开支啊，官家以前是从来舍不得在女人身上花钱的，大多数女人，被他宠幸之后，没有名位，继续干宫女的活。”
　　“你说下去。”公主也发现有问题了，沉声说道。
　　“前天官家登山，得知消息后，我预先在山上等他。试探了三次，确定他不是真正的官家。
　　第一次是我试探他的，我说我们去年一起坐船游过西湖，官家居然没有否认。可是，去年官家在扬州，哪有机会坐船游西湖啊？
　　第三次，我唱了官家做的《渔父词》，他的反应看不出什么问题。
　　最关键的是第二次，我问他，是否还记得，当年在海上，有条鱼跳上船，我为官家贺，官家还记得我说了什么吗？”
　　“官家回答了？”
　　“回答了，他说我当时说的是‘此周人白鱼之祥也。’”
　　“你是真的是这么说的吗？”
　　“意思是这个意思，可这话太书面化了，我的原话差不多是这样说的：‘昔日周武王起兵伐商，也曾遇到白鱼跳进船舱，此乃祥瑞，臣妾为皇上贺。祝皇上此次遇难成祥，尽歼金虏。’也就是说，我的原话不是这样的，应该是翰林们整理的起居录上的话。”
　　“你的意思是说，这位官家是翻看了起居录之后，记住了翰林们的记录，拿这个来应付你。”
　　“是的。所以我确定了，这人不是官家。真正的官家也许被关了，也许遇害了，我们必须知道真相。”
　　“还有吗？”
　　“还有。他对女人太客气，居然想让我走在他前面。”
　　“那不是没有尊卑了吗？”
　　“是啊。公主，官家是天子，是最知晓礼仪的人啊，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嫂嫂别慌。”公主自己也是一脸惊慌。虽然她年长几岁，也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少妇，遇到这种大事了，只觉得手脚酸软，心口犹如大锤在砸，咚咚作响。
　　两人沉默了半天。公主轻声问：“嫂嫂有何打算？”
　　“臣妾想好好与官家谈一次，弄清真相。”吴贵妃一边讲，一边抹着泪，“如果我有不幸，长公主有没有可能把消息传出去，拯救官家？”
　　长公主默默点了点头。
　　当夜宴时公主驸马没有出场，吴贵妃就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看到官家就站在自己殿门前等着，她知道，该来的总该来的。
　　虽然脚有千斤重，她还是尽力平静的走到官家面前。抬起头，注视着官家。
　　没想到，官家还是轻轻牵起她的手，她的手颤抖着，没有挣脱。她知道这个人不是真正的官家，可是自己又很喜欢他对自己的那种细致，那种关怀，那种尊重。
　　两人默默地并肩走了进去。

　　“请官家恕罪。”当室内的无人，两人单独相对的时候，吴贵妃直接跪了下去。
　　赵构赶紧把她扶起来“爱妃，你要听朕解释。”
　　在赵构的搀扶下，吴贵妃站了起来。赵构想了想，推开门，大声吩咐，让冯益把潘贤妃和张婕妤一起叫来。
　　等两人过来的这段时间，赵构命人打开房门。突然想到了什么，让宫人把纱窗挂上。
　　“虽然已是秋天，行在偶尔还有蚊子，秋天的蚊子咬起来特别痒，还是小心点好。”
　　吴贵妃破涕为笑：“官家怕蚊子？”
　　“刚才我站在廊下，就没蚊子咬我，挂起来是怕你招蚊子。”
　　“臣妾也不怎么招蚊子。”
　　“那就好。将来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台湾。”
　　吴贵妃一愣，这意味着官家不会追究自己了，可是不对呀，这个人如果不是真官家，那么官家在哪里呀，官家在等着自己去拯救呢。
　　“台湾在哪里？”吴贵妃完全是机械的反问。
　　赵构发现自己又多说话了，后世的台湾，现在叫流求。而且，身为皇帝，那么大个皇宫还不够你待着，还要到处乱跑什么？劳民伤财呀。
　　“朕随便说说。这个地方很小，将来回开封能看到。”
　　吴贵妃笑笑，不再言语，静静地等着两位娘娘的到来。
　　两位娘娘还在回宫的路上，就被冯益派去的人匆匆带了回来。当潘贤妃和张婕妤一前一后走近了。赵构远远看到她们两群人汇合在一起，十数盏灯笼照路，倒也很是热闹。
　　数十名宫人都静静地站在殿前，冯益亲自把两位娘娘送进来，自己退出去，带上了门。门外站了百来人，今夜清燕殿可真的很热闹。
　　四人没有在正殿中就坐，而是坐在右侧的一间小屋，那是吴贵妃的卧室，里边布置的很素雅，一张大大的拔步床占据了半个卧室，窗前有一张书桌，上边整齐的放着笔墨等文具。
　　看到这张书桌，赵构想起来，这几年吴贵妃真的勤奋读书，不但有个专用的书房，卧室里也随意摆放了一些书，便于她随时取阅。想想古代那些雕版印刷的书籍，质量比后世的盗版书都不如，文字还晦涩难懂，也真佩服这个女子的毅力。
　　赵构直接坐在了书桌前的靠背椅上，三个女人分别坐在三个绣凳上。
　　赵构看着潘贤妃：“贤妃，你嫁给我多少年了？”
　　“回官家，臣妾是在官家大婚之后的第二年进门的，至今十五年了。”
　　“朕身上有没有伤疤、痣之类的特征。”
　　“官家右肘肘后面有两颗小痣，下腹部有个一寸大的出水痘的瘢痕。”
　　赵构点点头。伸手解开龙袍，吴贵妃赶紧过来，帮赵构宽衣。
　　赵构脱去龙袍，撸起袖子，让三人看到了那两颗小痣，然后解开小衣的带子，让三人看到了肚子上的那个瘢痕。
　　他还不怀好意地笑笑：“老夫老妻的，你们摸摸，是不是假瘢痕。”
　　潘贤妃还真的伸出手来，用手指尖摸摸那个小瘢痕，又把整个手摸在官家肚子上，轻轻地揉着，嗲声说：“臣妾可是有两年没摸到官家了的身子了呢。”
　　吴贵妃刷地红了脸。
　　旋即，她的脸色又变得煞白。不顾手里还拿着官家的龙袍，直接跪了下去。
　　“臣妾罪该万死。”
　　“起来吧。你没有做错事情。”
　　赵构把吴贵妃扶起来，在她的服侍下重新船上龙袍，然后慢慢的看着她们三个人的脸：“朕当然还是朕，没有任何变化。”
　　潘贤妃的似乎想插话，最后还是憋回去了。她发现官家的表情很凝重。
　　“但是，朕的身体确实出了问题，我前几日大病了一场，昏睡一天之后醒来，发现自己完全忘记了以前的事情。虽然朕写字读书都没问题，但是以前认识的人，以前读过的书，以前经历过的事情，都不记得了。”赵构一脸的痛苦：“不知道朕是哪里做错了，首先是绝后，然后是失忆。”
　　“朕反省自身，大概是之前确实做错了很多事情，所以朕得改。”赵构顿了顿，“朕为了安抚那些女子，一下子安排了好几十个才人的位置。而且也向贵妃你提出，宫内不要再死人了。这都是为了祈福……朕还有其他一些想法，会在不久之后去做。”
　　吴贵妃泪如雨下。
　　“官家为何如此命苦……”
　　“慎言。这是上天对朕的考验。”
　　“那天朕从昏迷中醒来，看到你们几个的时候，真的不认识你们。只是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你们应该是朕的亲人。朕很害怕，不知道怎么办。为了不让更多的人知道朕失忆，朕把那些熟悉朕的宫人都打发了出去。
　　而你们几个，是多年来一直跟随朕的旧人。我希望朕失忆这件事情，不要外传。否则，一旦被野心家利用了，后果很严重。”
　　三个女人齐齐点头。吴贵妃脑子最灵活，她已经想到，官家不会亲近那些新封的才人了，不会有人跟她争宠了。虽然官家在那个方面有问题，可是受宠的妃子还是能在地位、收入等多方面得到好处，争还是要争的。
　　还是张婕妤在思考问题，她开口问：“官家失忆这件事情，还有谁知道。”
　　“只有冯益这个奴才。”
　　三个女人都是一副放心了的表情。
　　还是吴贵妃主动提起：“福国长公主那儿，我亲自去一趟，解释清楚。她是第五个知道这件事情的人。”
　　赵构点点头：“过一会儿我手书一份诏书给你。就辛苦你一趟了。”
　　潘贤妃插嘴道：“那就明天下午去吧。到时我和张妹妹一起去吧，我们三个女人一起说，能够把事情说清楚，也能把利害说清楚。”
　　赵构奇道：“为什么明天下午？”
　　潘贤妃白了赵构一眼：“明天早上，官家要和大家一起登高啊。哪怕官家身体不好，我们姐妹们总要一起去的。”
　　赵构脸色微红：“我身体还未大好，明天登高我就不去了。”
　　这件事情就这样说定了。接下来大家各回各家。
　　在回福宁宫的路上，冯益突然快步追上赵构，轻声说：“官家今天处理得很好。不过，福国长公主吃了很多苦，心思比较重，怕不是那么容易接受这个说辞的人。”
　　赵构也轻轻回答：“她相信不相信不重要。她不影响大局。”
　　冯益点点头，放慢了脚步，和赵构保持一段距离。
　　赵构心里在琢磨另一件事情，从今天这件事情来看，这几个女人的反应都是人类在极端情况下的正常反应，包括情绪，包括肢体语言，这些都不是她他所了解的AI可以做出来的，看来自己是有极大可能是真的穿越了。
　　看着昏暗的灯笼，他又想到件事情，忍不住又要吐槽：“虽然这个世界没有电灯，可是用蜡烛也太不安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能提炼石油，那时候就有煤油灯了，比蜡烛便宜，而且比现在这些小灯笼要明亮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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