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巧如月

　　今天是九月初八，大内按照汴京惯例，于初八日过重阳节。
　　这已经是赵构穿越来的第六天了，一大早，他赖在床上没有起来，整晚在殿里悄然侍立的宫女已经被皇帝赶了出来，而门口伺候洗漱的宫女们只能傻傻等着，大伙儿明明听见皇帝在低声的自言自语，就是没有招呼他们进去伺候。
　　皇帝在与吉特进行一次事关大宋，甚至事关人类文明的重要谈话。
　　“我们穿越来干什么的？是来改变人类命运的。可是，我们能够阻止人类进入核能时代吗？不能，没有爱因斯坦，也会有张因斯坦，李因斯坦，人类迟早会发现并利用核能。”
　　“巧玥，我听不明白。”
　　“我们穿越本身，就足够在这个世界引发蝴蝶效应了。我猜想，我们很可能已经进入了平行宇宙。原来的世界依然要毁灭，这个新的世界不一定。”
　　“证据呢？”
　　“没有证据，原来那个世界出现了时间旅行的技术，却没有见到任何来自未来的时间旅行者，只有两个解释：其一，人类在不久之后毁灭了。其二，时间旅行者去了别的平行宇宙。”
　　“您不够专业，理论物理学家一定有更多的解释。”
　　“既然来了，我是来帮助人类的。我痛恨中世界的西欧，以及这个十二世纪中扩张最猛烈的□□世界，那是一个黑暗的世界，如果人类能在这样的世界中繁衍数千年，最后奄奄一息地死去，我觉得还不如像我们原先的世界那样，来个痛快的。说不定因为核战争，耗尽了地球上的放射性物质，地球上新一轮的生物根本无法利用核能，几百万年后，由猴子们建立的文明更伟大呢。”
　　“让人类文明尽可能延长是我们来这里的使命呀。”
　　“可是让人类像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不如尽早结束这痛苦的一生。没有文明的人类，只是野兽而已。你还记得101基地里，伊万对我说过的话吗？没有了核能支持之后，地下世界的人类也许还能生存下去，但那时他们已经忘记了祖先的文明，只是像动物一样活下去。伊万不想要那样的生存，我也不想要。不文明，毋宁死。”
　　“……”
　　“昨晚我一夜未眠，我想我下定了决心了。你必须支持我。”
　　“我来之前预制的指令就是无条件配合你。既然你决定了，我会支持你十四年。”
　　“谢了，吉特。”
　　“不客气。”
　　“关于南宋朝廷这个战与和的决定，对整个人类社会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我想好了，就先议和吧，但是要以合理的代价议和。”
　　“你们中国后来有个朝代，叫明。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
　　“你这个机器人怎么比我还迂腐？明朝那帮腐儒懂什么？只是道德绑架而已。如果他们真的那么铮铮铁骨，就不会在满洲人入关的时候，争前恐后的投降了。”
　　“……”
　　“再说和亲这事吧。其实皇帝的姐妹嫁给外国君主没啥不好的，你看欧洲的那些国家，基本都是王室和王室联姻，国王之间彼此都是亲戚。哈布斯堡王朝靠联姻，弄了一个大大的疆土……东方这边的国家有一点不好，一夫多妻，如果公主嫁去一个小国，比如占城什么的，做不了王后，那没啥意思。但是，如果一个大明周边的小国，愿意接纳明国的公主为王后，为啥不能嫁啊？好处多多啊，自己的子女能成为国王，自己有兴趣还可以玩政治，总比明清两代那些关在北京城，一辈子见不了几次驸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孤老一生的公主们要幸福多了吧？”
　　“从公主个人来说确实如此……可是朝廷里那些大人们不这么想啊。”
　　“咦，没想到你个机器人还有这种见识。”
　　“那当然，我是有智慧的。”
　　“这些大人们，就是我说的腐儒。”赵构顿了顿，“再说议和的事情吧。打仗打不过人家就议和并不可耻，可耻的是议和之后，自以为天下太平，不思进取，然后国家衰落，这才可耻。”
　　“你说得好有道理哦。那你议和之后的计划是什么？”
　　“唐太宗李世民你知道吧？他刚即位的时候，突厥人大举入侵，直抵长安，李世民不得不在灞桥上与之结盟，表示臣服。这就是‘渭水之盟’，之后任由其劫掠而去。之后的十二年，年年称臣纳贡，直到十三年后，一举灭了□□，生擒颉利可汗，一雪前耻。”
　　“你想以他为榜样？没那么容易呢？”
　　“为什么？”
　　“五季失图，狿狁孔炽。艺祖造邦，思有惩艾。爰设内府，基以募士。曾孙保之，敢忘厥志。”
　　“你一个机器人，掉什么书包，我听不懂。”
　　“你有一位祖宗，叫宋神宗赵琐……”
　　“对不起，他们这个赵家不是我那个赵家。”
　　“好吧。赵琐写了这些字，每个字代表一个库房，意思就是等自己攒够了钱，就可以去刷辽国的人头，收复燕云十六州了。”
　　“结果呢？”
　　“他去搞变法，王安石变法，当然失败了。”
　　“我不一样，你我携手，把现代的科技、管理带到这个时代，南宋一定能够强大起来，并且顺利北伐。”
　　“然后呢？”
　　“灭金、灭蒙古。等几十年后蒸汽机和电报成熟了，再去饮马塞纳河。”
　　“好暴力。”
　　“你觉得能行吗？本来我觉得咱们去明末更好，现在要把这些技术提前几百年拿出来，我心里还是有点慌，你帮我建个模型推演一下。”
　　“晚点给你答案吧。”
　　“昨天晚上我也想起了罗威的台湾计划，你知道吗？”
　　“知道。你们在出发前把一个秘密程序给了我，要求我把你们送到几个后金大佬的脑袋里。其中，罗威把他的一点私货塞进来了。”
　　“也帮我推演一下。”
　　“收到。主人。”
　　“虽然我愿意和谈，只是我不想学唐太宗那么称臣。他是从他老爹李渊那时候就开始称臣的，我可不能开这个头。所以我要签一个相对公平的和平条约，怕是金国不答应。”
　　“你这条约公平不了。谈不拢的，你得有个底线。”
　　“有什么我没想到的吗？”
　　“当然。什么是公平？按照宋人的理解，按照灭辽之前双方谈拢的条件才是公平，燕云十六州及以南的所有土地都归宋。”
　　“做不到吧。北方的大部分土地，金人已经实际控制了，咱们能在谈判桌上要回来一部分，避免了刀兵之祸，就已经是外交的大胜利了。”
　　“你这个皇帝都说做不到。可是对某些文臣来说，只有这个才是真公平。”
　　“见鬼。这叫不知进退。如果威廉三世不能接受提尔西特条约，列宁不能接受布列斯特和约，那就没有后来的德国和苏联了。”
　　“凡是注重实际的大臣都会明白，言官们才不管呢，他们只管放嘴炮就好了。”
　　“也是哦。公平是公平不了了，还是得割地。”
　　“燕云十六州之外，河东、河东很可能拿不回来了。”
　　“这个朕知道。山东、汴京、陕西应该有可能拿得回来的吧。这是底线，不能再退了。”
　　“金人要是不给呢？”
　　“那就只有打咯。”
　　“据史书记载，1140年，郾城大捷。提前到1139年应该是可行的。”
　　“拉到吧。不应该夸大这场大捷。如果这场大捷真的如传说那样，只能说岳飞胜得侥幸。如果历史记载有误，那就不要浪费时间讨论。”
　　“我还不知道巧玥你熟悉军事呢。”
　　“对电脑人来说，临走前往自己脑子里装点军事知识是小事一桩。咱们就看这郾城大捷吧，这场战斗的起因是宋军北伐，张俊和王德后撤，致使郾城这个突出部暴露在金兵面前，这是个破绽，没错吧？”
　　“对。”
　　“岳家军的十万大军，分散在各地，没能集中起来，这是第二个破绽，对吧？”
　　“对。”
　　“相比之下，完颜宗弻（兀术）集中了全部主力，猛攻郾城，试图击破岳家军的指挥部，一战定乾坤。岳家军的探马直到金兵逼近到20里的时候才发觉，这时候，金兵有战略上的优势，请报上的优势，数量上的优势，你觉得哪方会赢？”
　　“不出意外的话，金人必胜。”
　　“是啊。金人由于运筹得当，在决定性的时间，决定性的地点，投入了决定性的优势兵力。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没有输的理由。”赵构叹了口气，“这就是岳家军了不起的地方了，一般宋军遇到这种情况只能固守待援。而岳家军他们虽然突然遇袭，数量上也居于劣势，居然大胆地主动出击，靠自己的勇气、技能和战术，和金军相持一整天，最后挫败了金兵，实在是军事史上少有的奇迹。”
　　“岳飞输了战略，赢了战术。”
　　“兀术赢了战略，输了战术。这就是我为什么说郾城大捷是侥幸取胜的。这一战虽然挫败了金兵，其实金兵并未伤到元气。不要忘了，岳家军的骑兵，全靠缴获的马匹维持，宋金之间继续打下去，胜败未知呢。”
　　“除非……郾城大捷夸大了胜果。”
　　“无论实际战况如何，无论金兵是否真的集中了十多万大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金兵在野战中退却了，这就够了。”
　　“是的。此战对于破除‘恐金症’大有好处。”
　　“所以我们对岳飞的能力有期待，但是从郾城大捷看出来，他是在行险，而且他运气好，赌赢了。作为独当一面的将领，他是优秀的。但是把部队带到这种不利于自己的战场上决战，不是一个高级军官该有的素质。”
　　“了解。巧玥大姐姐，你好厉害。”
　　“先这样吧。这几天我得注意一下，挽留住赵鼎，还得把秦桧踢出去。不是为了终止议和，而是这人品行太差，原来的历史上，议和成功，他身为独相，嚣张跋扈，祸乱朝政，甚至欺负到皇帝头上了，皇帝也拿他没法，每次见他都要在靴子里藏一把匕首。”
　　“秦桧这个汉奸，杀了更好。”
　　“我朝不杀文臣。”
　　“那为啥杀岳飞？”
　　“岳飞是武将，宋朝的武将老惨了，在这个时代的文臣眼中，杀个武将，跟杀只鸡没啥区别。”
　　“我真不理解武将们为啥那么忠于朝廷。”
　　“因为他们年轻的时候不好好读书啊。”
　　“……”

　　谈好了话，赵构这才让人伺候自己洗漱，吃早餐。
　　早餐刚吃完，耳朵里响起了吉特的声音。“有结果了，我们需要谈一谈。”
　　赵构回到御书房，坐在御案前，把宫人都打发了出去。幸好这两天有冷空气过来，下了场雨，天气没那么热，不需要人在背后扇风了。
　　“吉特，说吧。”
　　“你的西征方案短期内做不到。”
　　“详细说说。”
　　“主要困难，距离太遥远了。不管你在中原积累了多少物资，根本无法送到万里之外的战场上。主要是远征军的体力和后勤问题，尤其是后勤，中国西部是茫茫大漠，远征军全靠自己征集物资，管理被征服的地区，都是很麻烦的事情。出动几万军队，根本无力击败对手，出动几十万大军的话，补给不继。”
　　“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蒙古人在西征过程中，所过之处，稍有抵抗便屠城，估计也是为了减少自己后路的威胁，同时不必赈济难民了。简单粗暴，但是有效。”赵构点点头，“那么俄罗斯人征服西伯利亚，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征服西伯利亚那个地广人稀的地方，几百个哥萨克，从东到西，花个几年的时间就能打通关。那个地方，让你走上一整天，应该都碰不上一个人。”吉特顿了一下：“可是中亚的那些□□国家，什么克里米亚汗国，什么喀山汗国等等，哪个不是人口稠密的大国？俄罗斯花了很大力气才一一打下来，直到十九世纪，俄罗斯也无法彻底击败奥斯曼土耳其帝国。”
　　“继续。”
　　“咱们的西征，去占领西伯利亚那种地方毫无意义，地方看着大，却是人类文明的边缘，根本没有实际意义，跟大海上的公海似的。要实实在在地改变人类历史，咱们还是要从西域各小国开始、回鹘、喀拉汗国、塞尔柱帝国、东罗马帝国、西欧诸国，一个个蚕食下去，乐观估计，至少一百年。中间还得抽点力气去对付印度。所以我只是查了资料，看看地图，还没开始建模测算呢，就知道你这辈子肯定不够玩的。”
　　赵构靠在椅背上，打了一个饱嗝。半晌不语。最后才丧气地说：“确实有道理。你有什么建议？”
　　“你真的应该好好考虑一下台湾方案。”
　　“是吗？把你的预测结果念给我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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