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念的经

　　江宛陵匆匆步入前庭，中门大开，所谓“京中来人”是新上任的金陵守备太监谢逸到了。隐隐的江宛陵觉得他的到来肯定有些不寻常……谢逸看到风度翩翩的江宛陵很满意，因此不待江宛陵向他行礼，他立刻开口道，“都不是外人，江大人何必客气呢……”

　　“不敢，下官拜会守备大人。”说罢，江宛陵拱手行了一礼。

　　谢逸笑了笑，只说道，“江大人很忙呢。”

　　这话说得江宛陵有几分无奈了，他其实真的不知道金陵的守备太监换人了，毕竟中官的更迭都出自皇帝的旨意，所以他不知道实属正常。

　　“请守备大人入内一叙。”江宛陵开口请谢逸入内奉茶。

　　谢逸笑着摆手道，“不必客套啦，我给江大人带了一位朋友过来……”

　　江宛陵讶异了片刻，朋友？！他以为谢逸亲自走一趟盐运衙门是要传达某种命令。这和自己的预料完全不是一回事。谢逸看他不明就里，不由露出了几分戏谑的笑意。

　　“江大人，咱们一起去见见你这位朋友吧。”谢逸的嗓子很柔，因此说话时带着一种独特的腔调。江宛陵看他想要卖个关子，也就顺势点头附和，虽然他半点想不起来自己有什么朋友会与这位守备大人有交情。

　　两人一起并肩而行，谢逸关心的开口问道，“江大人的公务进行的顺利吗？”

　　江宛陵立刻谦虚的答道，“一切都好，有劳守备大人挂心。”

　　谢逸一笑，说道，“江大人不要将咱当做是外人，今次咱来到应天，一则是为了皇上效命，另一则就是来给江大人撑撑场面。省得有些人不长眼……”

　　话听到这里，江宛陵完全明白了——谢逸来到金陵之前，一定得到了某人的指示……江宛陵垂下眼帘，做出侧耳倾听的姿态，他十分惶恐的答道，“诸事岂敢烦劳守备大人。下官在此地的差事上尊皇命下协群僚，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逾矩。守备大人事务繁忙，岂能为了下官的些许小事耽搁了时间。”

　　谢逸见他如此，十分满意，他温和的笑道，“江大人，老公公很记挂你在金陵的差事……毕竟婚期日近啊。”说罢，鼓励的拍了拍江宛陵的肩膀。

　　江宛陵当然是随着谢逸的笑容也露出了真诚的笑容。

　　及至谢逸走到了他的前头，他才慢慢收敛了笑意，他很想见见这位从京中而来的“朋友”。能得到谢逸亲自护送，会是哪一位呢？

　　轿帘掀开后，江宛陵怔在了原地，那个人看他怔怔的立在不远处，只是轻声开口唤道，“小默。”接着，从轿子后溜出来一个做男装打扮的小厮，其实是个女子，叫怡庆。

　　江宛陵心道：胡闹！

　　谢逸看这两人的情态，不觉哈哈大笑起来，只说道，“江大人，咱的事情已经办完了。余下的事情，你可要好好的安排。另外，为了保护连小姐的安全，咱西厂的人也带了一些过来。”说罢，便领着自己的人先走了。

　　怡庆不敢在江宛陵面前放肆，赶紧揭了头上的瓜皮帽子，露出一头的青丝，然后乖乖的站在一旁。

　　“连小姐……旅途劳顿，一路辛苦了。我先让人安排你的房间。”此时谢逸等人已经离开了，可江宛陵仍然是一副面无表情，公事公办的脸孔。

　　怡庆连忙放下轿帘，隔绝了两人相接的眸光。她是不敢抬头打量江宛陵的眼神，只是小心翼翼的跟着轿子一起走进了二门。江宛陵已经马上安排了人清场，所以整座府邸都静悄悄的听不到一丝儿声音。

　　于嬷嬷领着众婢女齐齐站在了后院的廊下等候着……轿子抬进了东院，落地后，江宛陵让其余人都退下了。怡庆这时候才又重新打起了轿帘，扶着内中人步出了轿子。

　　也许是在轿子里坐的时间有些久了，她下轿后轻轻吸了一口空气中的凉气，打量了院子一圈，才又重新将眸光对上江宛陵，继而才露出一个微微的笑意。

　　江宛陵原本木着的脸孔这时也鲜活了起来……

　　“不是偷偷跑出来的。”她说道。

　　江宛陵点了点头，“我知道。”说罢，又接着说道，“我原本也是计划在年节之前返回京城。”

　　“那是我来的不巧了。”她说道。

　　江宛陵却是岔开话题道，“一会儿我让于嬷嬷进来，你有什么事情吩咐她。”提到于嬷嬷，江宛陵才想起来自己后院里还有个人，他马上有了些踟躇。千叶看他似有话要说，便开口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情？”

　　“……还有一件事情。”江宛陵想了想觉得有点难开口，不过总归是要开口的，“前些时候去臬司衙门赴宴，意外邂逅了一位女子……”

　　怡庆听到这里慢慢瞪大了眼，不自觉也抬起了头。

　　千叶却仿佛未卜先知一般的说道，“那女子现在也在这后院里吗？”

　　江宛陵点了点头，其实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事情有些棘手，所以暂时还没有将人送走。”

　　短短几句话，听得怡庆脑筋都打结了。

　　“那么，我方便与她一见吗？”千叶一边说着一边朝主屋走去。

　　江宛陵当然想阻止她们两人见面，不过他说道，“合适的时候，我会安排。”他话落音，千叶便给了他一个别有意味的眼神。江宛陵心中无奈一叹，不过又是一笑，“你不想见，也可以不见。”

　　“你又有读心术了？”千叶开口道。

　　江宛陵却道，“没有，我只是凡人，哪里有读心这样的神通。只是懂得用心二字罢了。”

　　这句话的意思怡庆听出来了。她马上偷偷去瞄千叶的脸色，果然看到那张白皙无暇的脸孔有些微微发红呢……

　　“你累了，先歇息……我晚一点再过来看你。”江宛陵说着便准备转身离开，有心要叮嘱怡庆几句，却发现怡庆正傻乎乎的望着自己，想起方才自己说的话，江宛陵面色有了几分不自然，轻咳一声道，“怡庆，快去奉茶……”

　　怡庆连忙应了一声，走到屋外招呼婢女去烧水煮茶。

　　千叶亦跟着转过身，看江宛陵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她不禁笑了起来。她突然来京城，也没有事先通知他，只是当她在父亲的书房里发现了书信和画像便立刻萌生了来到金陵的想法。那名与自己生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到底与自己又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江宛陵离开后院去了签押房，张长寿也正等在那里，一见到江宛陵，他立刻开口道，“大人，京城中到底是哪位大人来了？”

　　“新上任的金陵守备太监谢逸。”江宛陵说着，顺手接过张长寿递过来的茶盏，不过他此刻并没有饮茶的闲情逸致，千叶突然到来，完全打乱了自己的计划。

　　张长寿见他面上显出一丝难色，忙问道，“大人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江宛陵反而问道，“素还真与风采铃两人怎么样？”问到这里，他揭开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茶水。

　　“两个人见面后说了几句话便怡然自得的坐到了席面上……”张长寿的口气颇有点无奈，“完全没有阶下囚的自觉。”

　　江宛陵笑了笑道，“这不是很好嘛？说明我们待客有道。他们相处的越融洽越好。”

　　“大人此话倒是让下官不懂了。”张长寿摇了摇头。

　　江宛陵沉下一口气道，“难分难舍，你不愿我死，我不愿自己独活……只有这样方才知晓生命可贵。”

　　“那……接下来呢？”张长寿虚心的问道。

　　江宛陵道，“然后就可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了。”

　　张长寿忙接过江宛陵递过来的茶盏，心道：搞半天，大人要不战而屈人之兵。

　　“盐帮那边呢？”江宛陵关心的问道，“陈情将我们需要的人挑出来了吗？”

　　“嗯……不过有几个顽固份子，他们一心效忠素还真，恐怕不会为我们所用。”张长寿说道。

　　江宛陵想了会儿说道，“没有跟他们宣示明白么？这是为朝廷办事，不是为了陈情个人办事……”

　　“他们想见素还真一面。”张长寿说道。

　　江宛陵心知这些善航的船工都是素还真的死忠份子……他想只要素还真表态了，一切都好办。可素还真倘若不配合呢？

　　“大人……船在海里走，到时候您的性命也等同于操纵在他们的手里。这件事情请三思而后行啊……”张长寿是极其不赞成江宛陵用自己的生命去冒险的。

　　江宛陵却道，“我能等的，可是边地的鞑靼蛮夷们会等吗？龄安，已经是十月底了，冬天已经来了。互市再不开，你知道后果吗？”

　　张长寿心里着急，他当然知道互市不能如期展开的后果。寒冬一来，边地的蛮夷们不能牧马放羊，无法生存。那只有挥戈南下，侵入边关。到时候朝廷震动，边关陷入血战，边民流离失所，而京城势必也要戒严。往事又再他的眼前浮现，张长寿忽然能完全明了江宛陵的心意……

　　“大人，朝廷里就没有永除后患的办法吗？”张长寿忍不住问道。

　　江宛陵听后只是淡淡道，“龄安，事虽急，不急在一刻。”

　　张长寿沉默了，显然江宛陵没有真真切切的回答他的问题。也许是自己莽撞了，不该直抒胸臆。可是大人为什么还要抱着一种期望和决心……

　　“龄安，务必将船工们安顿好。并且要宣示清楚此次出航的任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江宛陵说道。

　　“大人，他们的家人……”张长寿说道。

　　江宛陵明白张长寿的话意，是要用船工家人的性命来要挟，“他们的家人，我想素小姐应该都安排好了。不过你要告诉他们，如果葬身大海……那就是尸骨无存，想要落叶归根也难啊。”

　　“是，大人，我晓得该怎么与他们讲明白了。”张长寿说道，“各个盐场已经按照大人的要求将盐袋备好了。”

　　“在码头找好场地，还有巡盐的兵丁要不间断的巡逻，谨防有人造次，酿成巨变。”江宛陵细心的叮嘱道。

　　张长寿一一应到，又将自己布置与顾虑向江宛陵分说了明白。

　　天色已暮，寒气愈重。

　　风采铃想要替素还真张罗一件御寒的披风，只是苦于事前没有准备，于是他不得不解开自己身上的大氅……

　　“姐姐……”一声姐姐，吸引了素还真与风采铃二人的眸光。素还真见到明珠自廊下慢慢行来，手中正好捧着一件猩红色的披风。她都忘记了，明珠一直就在江宛陵的身边。这时候见到她，真不应该诧异。

　　“是我的好友。”素还真向风采铃解释道。

　　风采铃颔首，“晚来天凉，她很贴心的为你带来了披风。看来你们的感情不错。”

　　素还真笑道，“当然，女子之间的惺惺相惜不逊于你们男人之间的肝胆相照。”

　　风采铃摇头笑道，“好……我受教了。那么，我该空出时间给你们姐妹二人叙话。”

　　素还真微微点头，便抬步朝明珠迎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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