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事官（新版）

　　第八章

　　这天衣服做好了，邹记裁缝店让小学徒送来。言悠悠拉着王朝云兴致勃勃试衣服，“你看，我就说做成对襟的样子不难看吧，你还说我作践东西。”王朝云说：“大家都是交领，缝盘扣，就你古怪，偏要做这个样式。难看倒不难看，就是感觉小了些。”

　　言悠悠暗想，正是要跟人不一样，撞衫可是会出人命的哦，忙摇头说：“不小，不小，我喜欢修身点儿，这样才好看，宽宽大大的跟麻袋一样，都分不清哪里是胸哪里是腰。”朝裴元的屋子喊：“喂，你还没换好？人家在这儿等着呢。”小学徒还没走，若是哪里不合适，可以让他带回去修改。

　　“好了。”

　　言悠悠进去，见裴元换了一身石青圆领长袍，坐在床边，“坐着干嘛，站起来，看看合不合身。”裴元只好吃力地站起来，不耐烦地说：“就这样吧。”

　　言悠悠却说：“好像短了点儿。”

　　王朝云也说：“是短了。”叫来小学徒，问他：“量尺寸的时候没量准吗？短了有一寸呢。”
　　小学徒汗都快下来了，小声说：“当时这位公子是躺着量的，尺寸可能有些不准，不过下摆那里可以放长。”

　　王朝云说：“只能如此了。”

　　裴元脱下来，让他带回去改。

　　言悠悠摸着下巴说：“这圆领袍挺好看的，清爽利落，我也想做一套。”

　　王朝云说：“这是男人的样式。”

　　“谁规定女人就不能穿啦？”

　　王朝云扫了她一眼，笑道：“你要是穿上这个，扎上腰带，换上靴子，走出去，人家准以为你是个小子。”

　　言悠悠心想，正要如此才好呢。

　　端午节临近，天气渐热，街上开始有人卖菖蒲艾叶。王家包了许多粽子送人，言悠悠也得了一挂，颜色微黄的碱粽蘸糖吃，虽然没有馅儿，言悠悠却挺喜欢，感觉比前世外面卖的那些好吃多了。她不会包粽子，便煮了一锅茶叶蛋，一则回礼，二则应过节的景儿。

　　王朝云见她煮茶叶蛋时放了八角、桂皮、花椒、香叶等许多作料，甚至还有一大把新买的茶叶，连连说她浪费，“这哪是煮茶叶蛋，煮的简直就是银子啊。”

　　“可是茶叶蛋就是要放许多作料，做出来的才好吃啊。”

　　王朝云摇头说：“也只有你舍得，有这些作料的银子，都可以买一斤肉吃了。”

　　“肉是肉，茶叶蛋是茶叶蛋，不一样的嘛。”

　　言悠悠觉得王朝云哪里都好，勤快能干又体贴，就是太节俭了些，吃穿稍微好些就认为是奢侈浪费。当然王寡妇比她更节俭，馊了的饭都不舍得倒掉，用清水淘过数遍，最后煮成粥喝了。

　　过节前两天，王朝云来找她，一副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样子。言悠悠问怎么了。她不好意思说：“你新做的那件衣裳，能借我穿一天吗？”原来明天与她定亲的陶家会来送节礼，她早早就把要穿的衣裳拿出来，哪知熨烫的时候不小心，熨破了个洞，把她心疼的不得了，翻来找去，都没什么中意的衣裳，不是旧了，就是颜色不好，只好来问言悠悠借。

　　言悠悠还当什么为难的事呢，忙说：“可以啊，这有什么，前些天我不都你穿的你的衣裳嘛，拿去就是。”王朝云小声说：“我那是旧衣，你这是新衣。”

　　“没事，我又不见客，那件衣服穿起来有点硬，我还是喜欢身上这件，舒服。”

　　“新衣有时候会这样，下水洗两次就好。”

　　“所以正要王姐姐你穿啊。”

　　第二天王家一大早就起来打扫庭院，王朝云上街买了许多菜，王朝显也特意从书院请假回来。太阳高悬，准姑爷陶利时还没来，王寡妇不由得念叨：“怎么还没到，路上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又让儿子去镇口守着。直到午饭时分，陶利时这才乘着马车姗姗来迟，身穿绛红织锦缎，头戴玉簪，手拿折扇，身后跟着一个小厮。

　　王寡妇忙迎出来，问他一路可顺利。小厮上前将马车上带的节礼搬下来。

　　陶家是隔壁安溪县康平镇人氏，王陶两家老爷子原本是同窗，王家老爷子考中秀才，陶家老爷子却屡试不中，弃文从商，一直做的茶叶生意。时下承平日久，百姓衣食丰足，陶家的生意自然越做越好，这两年铺子已经开到泉州府，同一些海外商人都有来往，是康平镇上数得着的富户。康平镇和英田镇虽属于不同县辖下，却比同县离得还近些，相距只有六十余里，马车一个多时辰就到了。

　　言悠悠听见外面动静，探出头一看，一个年轻公子站在马车前正同王朝显说话，知道是王朝云未来相公，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陶利时见王家隔壁俏生生站着个年轻姑娘，生着一张标致的鹅蛋脸，皮肤白皙，黑白分明的眼睛甚是灵动，暗暗记在心里。

　　王朝显领着未来妹夫进去，见过众人，分宾主落座。王寡妇端上饭菜，和王朝云自去厨下用餐，一时饭毕，又特意沏上香茶。陶利时尝了一口便丢下。因两人都在求学，王朝显同他说起读书的事，问他书读到哪里，可有学着做八股文之类。陶利时说：“好叫世兄知道，我已不在安溪县书院读了，今年年初转到泉州的温陵书院。”王朝显有些惊讶，说：“温陵书院？那可是鼎鼎有名的大书院，名师宿儒众多，能人辈出，陶兄弟近朱者赤，明年县试定能榜上有名。”

　　这话说的陶利时却是脸色一黑，原来他连考三年县试皆不中，陶家老爷子走了无数门路才将他送进温陵书院。他不欲再说读书的事，借口如厕，遁了。

　　陶利时来到院子西面隔断墙下，见连着两户人家的院门虚掩，伸手一推，里面空无一人，当即走了过去。言悠悠正洗好碗从厨房出来，见到他，说：“这位公子，你走错地方了，这里不是王家。”他忙拱手为礼，“这位姑娘，小生不是走错地方，而是刚才在门边捡到一方帕子，想问是不是姑娘丢的。”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方素帕。

　　言悠悠见和自己的有点像，上前两步细认，随即摇头：“不是，大概是王姐姐的。”

　　“原来如此，姑娘认识朝云妹妹？”

　　“当然，我们是邻居。”言悠悠觉得他问的简直是废话。

　　“不知姑娘贵姓？”

　　言悠悠有些不耐烦，“免贵姓言。”

　　“言姑娘真是人美心善，一方帕子都不肯错认。”

　　言悠悠确认他在搭讪，心里翻了个白眼。

　　陶利时见她不理，合上扇子放在手上，“言姑娘请看这扇子。”

　　言悠悠瞟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奇特之处，忍不住问：“这扇子怎么了？”

　　“扇子平平无奇，主要是这扇坠，扇坠上的这颗珠子是小生从南洋商人手里重金购得。”说着两根手指捏住珠子，放在阳光下，“言姑娘你看，这珠子是不是比琉璃还清亮透彻，是不是像彩虹一样美丽非凡？”

　　言悠悠真是叹为观止，没想到古代人搭讪技巧如此纯熟，似笑非笑说：“所以，这珠子是要送给我吗？”

　　陶利时一愣，这颗珠子花了他整整八十两银子，都能买十亩旱田了，自然不肯随随便便送出，笑道：“姑娘喜欢，小生原本不该吝惜，只是这珠子家母特地请高僧开过光，祈求小生平安健康，所以不敢轻易割爱。”

　　言悠悠嗤笑道：“不用你割爱了，不就一玻璃嘛，说的谁好像没见过似的。”小时候她满满一鞋盒，拿着当弹子玩儿。

　　陶利时又是一愣，正待再接再厉引她上钩，裴元一瘸一拐从屋里走出来，黑着脸说：“你同谁说话？”又看向陶利时，不客气地问：“你又是谁？”

　　陶利时忙说：“小生是隔壁王家的客人。”

　　言悠悠插嘴道：“是王姐姐的未婚夫君。”

　　裴元冷冷瞪她一眼，没说话。

　　陶利时见状不好，只得遗憾地告辞。

　　言悠悠甩甩手，准备回房。

　　“你给我站住。”裴元语气很不好。

　　言悠悠莫名其妙，不知他为何发火，“干嘛？”

　　“你知道他是谁，还跟他说那么多话？知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顿了下，又换了个词，“知道什么叫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吗？懂不懂避嫌啊你！”

　　言悠悠有点生气，“你搞清楚，这是我家，要避嫌也是他避！”

　　这是谁家的问题吗？裴元生气她搞不清重点，大声说：“你知不知道他不安好心啊？”

　　“哦，那又怎样？就他那两把刷子，还想骗到我？”

　　裴元快被她这无所谓的态度气死了，“你！知道什么叫流言可畏吗？让人看见，你还怎么做人？”

　　“让人看见怎么啦，我一共也没跟他说几句话。”

　　“你根本就不应该跟他说话。”

　　言悠悠觉得不可思议，“那我总不能一言不发把他赶出去吧？”

　　裴元看在她年纪尚小的份上，耐着性子说：“女子最重要的除了德言容功，还要持身端正，谨言寡笑，目不视邪色，耳不听淫声——”

　　“停停停！”言悠悠赶紧打断他，说的都什么鬼，随便说笑都不能？还目不视邪色，耳不听淫声，冷笑说：“你知道他不安好心，不去教训他，打他一顿，反倒过来教训我这个受害人，你是不是有病啊？还是说你觉得我软柿子，比较好捏？”

　　裴元气道：“我是为了你好，提醒你注意言行举止，与人保持距离，免得惹来非议，后悔莫及！”

　　言悠悠冷哼：“敬谢不敏！不过你要是现在去把他打一顿，我就相信你是为了我好。”
　　裴元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拂袖而去。

　　陶利时躲在院墙门后，隐隐约约听见他们在吵架，又听见说“打一顿”的话，心中正不安。小厮打听消息回来，说：“小的都打听清楚了，隔壁住的两人是表兄妹，外地来的，路上遭了贼，听说那表兄以一敌四，身中数刀，勇武非常，甚至还杀过人——”

　　陶利时吓得一个激灵，顿时打起了退堂鼓，比起拈花惹草偷香窃玉，还是自己小命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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