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事官（新版）

　　第四十九章

　　暹罗王子一行吃喝嫖乐也就罢了，还到处惹是生非，买东西甚至不给钱，债主都追到会同馆了，礼部的人成天跟在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烦不胜烦，巴不得赶紧把他们打发走。可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呐，何况是上门打秋风的，特博、卡宏等人早打定主意，不给好处那就赖着不走，反正有人招待，吃喝不愁，乐得在京城一直这样住下去。

　　礼部尚书在朝会上提起此事。嘉和帝讶道：“他们还没走？”他中等身材，年近五旬，须发灰白，却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其君主之威，含而不露，令人不敢直视。想了想说：“自我朝立国以来，暹罗和大周一直互为友邦，近年来更是年年朝贡，东西虽不怎么样，好在其心可嘉。既然万里迢迢前来求助，念其以往执礼甚恭，给他们十万两银子，以助其复国平乱，让他们速速离去。”皇帝也是无奈，拿了钱赶紧滚吧，别再赖在京城不走了。

　　户部尚书一听急了，这金口一开，十万两银子就没了，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躬身回到：“陛下，年底到了，银根吃紧，工部的几位大人天天堵在户部门口闹着要钱；如今天寒地冻，河南又报了雪灾，还要预备各处赈灾的银子；又要预备过年宫中各位娘娘、文武百官的年赏，处处要用钱，实在是捉襟见肘。”

　　嘉和帝知道他抠门的毛病又犯了，便问：“依卿之意，该当如何啊？”

　　户部尚书恨不得一毛不拔，毫不客气说：“暹罗小国，弹丸之地，纵然起兵作乱，能有几人，一万银子足矣。”

　　听的诸位大人无语，一万两银子，打发一国王子，你当打发叫花子呢？

　　连嘉和帝听的都有些不好意思。

　　礼部尚书见状说：“依微臣之见，不如折中，给他们五万两银子，再从兵部库里拨一些用不着的兵甲，有钱有甲，想来他们不至于不满。”

　　户部尚书这次倒没有意见，能省五万两银子是五万两，留着赈济灾民不好吗，何必白白便宜别人，至于所谓的用不着的兵甲，反正兵部库里那些生锈的刀枪剑戟，破破烂烂的盔甲，放着也是发霉，倒不如全送出去。

　　事情议定的同时，会同馆的柳主事却听到一则传言，骇的面色大变，对前来禀报的属吏说：“此事当真？”那个属吏说：“属下也是担心有人心生不忿，乱传谣言，因此特地将那人扣下，拘禁起来，如今人就在这里，大人可要见他？”

　　柳主事心知事关重大，点了点头。属吏口中的那人很快被带上来。他三十来岁，身材矮胖，两撇八字胡，一双绿豆眼，为人精明圆滑，自称家中经商，父亲是大周人，母亲是暹罗人，长大后继承家业，经常在大周、暹罗两地往返。他跪下道：“启禀大人，小的刚从暹罗回来，的的确确听人说暹罗国二王子在战乱中身受重伤，不治而亡。”

　　柳主事又问了他一些话，察其言观其色，不像是假的，心道莫非暹罗王子一行人真是假冒的？想到此处，悚然而惊，侦查破案不是他的职责，赶紧报与大理寺知道。

　　京城一到冬天，总是刮风，因为大多数还是黄泥土路，以致于到处尘土飞扬，弄的人灰头土脸。石榴上街买东西去了，言悠悠懒得出去，而是坐在炭盆边烤火，手里拿着几根竹子削成的细长针，想要织一双手套出来。

　　外面隐隐传来许多人的脚步声，她以为是特博他们回来了，不以为意。忽然房门被人粗暴地推开，一个佩刀衙役踏步进来，看见她，立即回头叫道：“大人，这里有人。”言悠悠愕然，当即站起来，问：“你是谁？”

　　那个被他称之为大人的人快步走来，他年约三旬，身材瘦长，目露精光，眼睛在屋里扫视一圈，一脸阴沉问：“只有你一人？暹罗国王子呢？”

　　言悠悠不明所以，见他穿着官服，以为是来找特博的，说：“出去了，还没回来。”

　　他盯着言悠悠打量，冷冰冰问：“你是谁？同暹罗国王子什么关系？”

　　言悠悠不明白他什么路数，一时没说话。会同馆柳主事陪在一旁，替她答了，“沈大人，这位言姑娘是暹罗国王子的通事。”

　　那位沈大人点点头，冲手下挥了挥手，“带走。”

　　立即有两名衙役上前，一人一边，拖着她往前走。言悠悠惊骇不已，大叫：“喂，喂，你们什么人，怎么能随便抓人？这是京城，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

　　沈大人听的嘴角忍不住一抽。柳主事跟言悠悠有一面之缘，忍不住提醒她：“这是大理寺掌管刑狱的沈大人。”代表的就是王法！

　　言悠悠闻言一惊，她到底犯了什么事儿，值得大理寺的大人亲自上门堵人，双手掰着门框不肯走，仰着脖子叫道：“就算是大理寺，也不能胡乱抓人啊，我好端端在家坐着，什么都没做，你们是不是抓错了人！”

　　那位沈大人似乎见惯了这种情况，冷冷瞥了她一眼，吩咐押着她的两个衙役：“若是拒捕，格杀勿论，带回去仔细审问。”

　　言悠悠被“格杀勿论”四个字吓到了，不敢再挣扎，生怕对方胡乱找个借口把她杀了，就这样稀里糊涂被关进了大理寺的天牢。

　　很快便有人提审她，问她哪里人，怎么认识那些暹罗人的。言悠悠慢慢回过味来，猜想大概是特博他们出了事，拿出路引，说自己是福建省泉州府安溪县石桥镇姚厝人，因会说暹罗话，受雇于暹罗国二王子，随他们一同进京。那人见她来历清楚，又有路引作证，倒没有怀疑，而是问：“你一年轻未婚女子，怎么会随一群男人上京？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怀疑她以□□人，甚至参与了暹罗人行骗一事。

　　言悠悠气道：“这位大人，你这是污蔑！女子怎么了，女子就不要挣钱养家了吗？暹罗王子答应付我五百两银子的酬金，五百两啊，不要说千里迢迢上京了，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试一试啊。”

　　那人问：“那五百两给了吗？”

　　言悠悠摇头，“还没有，说只要离京就给。”

　　那人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心想这五百两的空口承诺恐怕要打水漂了，又问她怎么看那些暹罗人。

　　言悠悠不知他问这话何意，暗自思量，对方是大周官员，估计对暹罗王子一行没什么好感，决定实话实说，“感觉不怎么样，以前在船上的时候还不觉得，到了京城便原形毕露，尤其是近来，一味地寻欢作乐，流连青楼，根本就不像是忍辱负重图谋大事的样子，大概是被京城的繁华迷了心志，乐不思蜀了吧。”

　　那人见她似乎对暹罗人冒充王子行骗一事毫不知情，知道问不出什么，让人带她回去。

　　言悠悠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还一脸天真问：“大人，问完话了，是不是可以让我回会同馆了啊？”大理寺的天牢又阴又冷，光线昏暗，环境压抑，她才待了一会儿就受不了，恨不得赶紧离开。

　　那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暗自摇头，进了大理寺的天牢，还想平安无事地离开？没有严刑拷打就不错了！

　　言悠悠是第二天才知道出了什么事。在牢里挨了一夜，冻的瑟瑟发抖，脸白唇青，正愁的头发都快白了，忽然听狱卒说有人来看她，抬头一看，却是徐佑，身后跟着眼睛都哭肿了的石榴，手里抱着一卷被子。

　　狱卒开了门，石榴忙冲进来，哭着叫“姑娘”，又问她冷不冷，饿不饿，说带了吃的，打开食盒，有葱油饼酱牛肉，都是顶饿耐放的吃食。

　　自从被抓，言悠悠满腹心事，惊疑不定，根本就不觉得饿，先不看吃的，而是看向徐佑，
　　问：“徐大人，你怎么来了？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她还一头雾水稀里糊涂呢，就是死也要让她做个明白鬼啊！

　　徐佑说：“我同大理寺的沈大人乃是同科进士，看在同年的份上，他允我见你一面。此事说来甚是荒唐。”

　　通过徐佑的叙述，言悠悠才知道，特博、卡宏等人竟然胆大包天假扮暹罗王子，意欲骗取朝廷钱粮，还差点就成功了。

　　“据我所知，大理寺的人连夜审问，已经查清此事乃是那个叫卡宏的侍卫主导，其余人均供认不讳。”

　　言悠悠惊得合不拢嘴，“竟然有人冒充一国王子骗吃骗喝骗钱？”仔细想想，还真是一本万利的营生呢！谁说暹罗人愚笨无知，人家脑瓜子明明好使得很！

　　石榴见到她，像是有了主心骨，擦干眼泪问：“姑娘，现在咱们怎么办？”

　　言悠悠恨不得以头撞墙，苦着脸说：“我怎么这么倒霉，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心里半点主意都没有，只好看着徐佑，哭诉：“徐大人，我可是大周良民，什么都不知道，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是假冒的，我只是想赚点钱养活自己，哪知误中歹人奸计，碰上这样的祸事，我也是受害者啊，徐大人，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徐佑安抚道：“言姑娘，你别怕，清者自清，只是这事影响恶劣，朝廷颜面大失，恐怕要委屈你一些日子了。”

　　言悠悠可怜兮兮说：“徐大人，只能这么等着吗？我不想坐牢！”

　　徐佑长叹一声，却是无能为力，他这次能进来，已是同年卖了天大的面子。

　　言悠悠不是不通情理之人，知道单凭石榴，是不可能进得了大理寺的天牢的，这不只是钱的事，“徐大人，谢谢你想着我，还专门来看我，此番雪中送炭之情，小女子没齿难忘。”

　　徐佑忙说：“无需如此，不过卖些情面，并没有费多少事。”

　　言悠悠却知道，自古人情最难消受，人家卖他情面，日后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还回去，能考中做官的人可都是人尖子中的尖子，比世人都聪明，也更精明，哪有那么好相与。

　　徐佑留下主仆两人慢慢说话，出去打听情况，暹罗王子一行是他招待的，他也算有责任，甚是关心事情进展。

　　言悠悠在牢中不停踱步，皱眉想了半天，暗自思忖：“此事非同小可，自己不幸卷入其中，只怕不能轻易善了，若是被判个胁从之罪，流放千里，那可就完了。为今之计，只能厚颜去求裴元了！”当初自己救了他一命，以救命之恩要挟，他总不能撒手不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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