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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歌
秋夜凉。
卷起的风裹挟着老树零落的叶子浑不在意地吹拂着，长街渐渐地安静下来，灯火也跟着一盏一盏地熄灭了。
到最后只剩下幼子哭闹声和母亲轻柔哄着的声音。
九月十五悄悄地来到了。
看着头顶圆圆的月亮，陆小凤心里想：明日月亮应该会更圆罢？
自从得了客栈老板金九龄抱着人往东走的提示，花满楼和陆小凤两个人就顺着往东找了一路，经过多方打探最后直直来到这条死胡同才终于舍得停下来坐在台阶上歇歇脚。
月凉如水，照在台阶上映出两个人的影子来，一样的角度偏偏能显得花满楼更孤寂些。
原来不止是夜里凉，月光凉，连他心里都是凉的。
只一眼陆小凤就心疼地说不出泄气的话，拍拍身边人的肩膀试图宽慰他：“花满楼，你别太担心了，至少……牧之现在和金九龄在一起，你知道的，金九龄是不会伤害他的。”
静静坐在台阶上，头低垂着，听到杨牧之的名字，花满楼有了点反应，他说：“都怪我。”
因为他的头低垂着，陆小凤看不到他的表情，想来不会很好，正想再劝就听到他接着说。
“明知道合芳斋也是不安全的了，我当时应该跟着牧之的，不然他也不会被人劫持，到现在都下落不明。”
无声地叹了口气，以往总是和眉毛一样生气满满的胡子都耷拉下来了，陆小凤又拍拍他的肩膀：“也怪我，不该乌鸦嘴。”
两个人互相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很是沉默了一会。
过了不知多久，或许是相似的圆月让他想到了一个月前的中秋，陆小凤思量了又思量还是开口了：“花满楼，你和牧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这个疑问其实已经埋在陆小凤心里很久了，自从中秋时候花满楼问他了那个不符合他性格的问题开始就已经有所怀疑了。
只是不想掺和进两人的私事才没有发问，现在想想或许杨牧之的下落不明就跟那个问题有关呢？
张了张嘴，花满楼在犹豫，他和杨牧之是绝对信得过陆小凤的，只是怕他知道了跟着担心才没有告诉他，如果他想知道的话，两个人都不会瞒他。
闭闭眼睛，花满楼心里苦涩：“我和牧之之间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但是我们确实有事情瞒着陆兄你。”
疑惑地摸上胡子，陆小凤的预感成真，问：“什么事情？”
“陆兄还记不记得几个月前金鹏王朝那件案子，我和牧之唬上官飞燕的借口？”
“你们说要去金鹏王宫看花的那个么？”
“对。”花满楼苦笑“在我们离开王宫的前一天夜里，上官雪儿特地挖了那花送给牧之。”
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陆小凤转头看向花满楼：“不会是那花有问题吧？”
当初花满楼和杨牧之的借口是要去看那株只有金鹏王宫才有的花，话说回来为什么只有金鹏王宫才有？是因为珍贵吗？
不。
是因为只有金鹏王宫的那片土地下面才埋着一个被毒死的人一一真正的丹凤公主。
案子了结后，花满楼曾经无意听陆小凤提了一句话就下意识牢牢记在心上。
陆小凤说：“把独孤一鹤托付给西门吹雪保护后，我又回了一趟金鹏王宫，发现之前见过的那位金鹏王已经惨死，遂去找上官雪儿打探情况。你肯定想不到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刚刚挖出来一摊白骨，着实吓了我一跳。”
为什么明明是两个月前死的人再挖出来就成了一摊白骨？几乎是立刻，花满楼就联想到了那株花。
那花，是受了丹凤公主尸体的滋养才长出来的，自然天上地下只此一朵。
如此邪性的东西，花满楼难免会生出不喜，也许是察觉了他的不喜，杨牧之并没有把那花养在阳台二楼而是单独养在少有人至的三楼。
不止悉心照料着还时常和它一待就待好久，试图研究出那东西究竟有没有入药价值，又该怎么用。
再然后就是花满楼看到的杨牧之突然性陷入沉睡的那段日子。
那花一一就是杨牧之毒|瘾的源头。
原原本本听了这样的故事，陆小凤大惊失色：“花满楼你一个月前就是和牧之说的这件事？”
无声地点点头表示默认，花满楼的头又低了下去，脊梁弯曲出一个算不上很圆润的弧度。他的身体从来健壮，算不上胖也算不上瘦，可这一个月过去如果仔细地观察比较，就能发现往日正合身的衣裳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
感受最直观的是杨牧之，情|事时候两人坦诚相见，每每见了花满楼日渐消瘦的身体总得心疼好一会，温言相劝却从来没有奏效过，只换来那人更加紧锣密鼓的动作。
像是台阶上有针扎一样，陆小凤看到花满楼点头就直接跳了起来，带着点最后的希望问：“牧之……现在戒掉了吗？”
花满楼点点头又摇摇头，声音沙哑：“好在牧之受那花影响不算大，加上他发觉后自发地戒了一段时间所以这一个月过得还算平稳，但是……我能感觉到这两天他的瘾越来越大了。”
再加上被劫持这件事一刺激，杨牧之的瘾只会来得更快更汹涌，花满楼从没见过他实在忍不住了会怎么样，但只要一想心里就疼地像被人硬生生撕扯一般。
瘾在杨牧之的身上，痛在花满楼心上。
机智聪慧如陆小凤，自然听出了花满楼话里话外的意思。
为什么杨牧之身怀武艺却还是被人无声无息地劫持了？恐怕不是因为那劫持的人武功有多么高超，而是杨牧之他自己根本无力反抗。
又一阵风吹来，一片枯黄的叶子在天上飘忽飘忽地打着转儿，最后终于落地。
身怀内力护体的陆小凤突然觉得这个深秋特别冷。
“还冷吗牧之？”守在床边的金九龄又给杨牧之添了一床棉被，可是床上人还是止不住地打冷颤。
房间里的炭盆烧得正旺，带着香味的木材燃烧起来偶尔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一排几个御医急匆匆地受了召唤赶来，后面的几个人见金九龄表现出来的柔情与怜惜下意识缩了缩脑袋。
他们若是能治愈躺在床上的人自然没什么可节外生枝的，估计还要受金九龄好大一番谢。可若是治不好，这事又该如何善了？
见御医们来了，金九龄也来不及打招呼行礼，赶忙让开了床边的位置：“你们快来看看！”声音里的紧张在乎不容忽视。
金九龄可以不行礼，御医们可不敢不行礼，略微一拜几个人快步走到里间，将盖在那人身上的几层棉被一一剥开，抓了他的手出来细细诊脉。
等每个人都诊断完，几个人像是商量好了一般齐齐跪在地上，扑通一声响亮得很。
而金九龄的心也扑通一声沉了下去：“我不要你们跪！他到底怎么了？告诉我！”
资历最高的老御医跪在最前面，闻言半抬起头来却不敢看眼前人：“病人并非患病，而是染了毒。”
毒？相知先生医术高超，但是最出名的就是接二连三解了据说无可解的唐门奇毒，现在他自己反而中了毒？
老御医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措辞：“虽然小的没有见过这种毒，但是凭借经验可以判断这不是常规的可以解掉的毒，而是一旦沾染就再也离不开的毒，成瘾。病人现在应该就是……犯了毒|瘾。”
不，金九龄不相信。
他心中至纯，至净，至爱的人居然染上了这样的东西，他不信，肯定是这群庸医胡诌的！
心中恼怒，他抽出腰间的长剑搭上老御医的脖颈，满脸涨得通红，大吼：“你骗我！你快说实话！不然我杀了你！”
跪在后面的几个年轻些的御医怕得瑟瑟发抖却也都站出来阻止：“金大人不可！老师，老师他说的就是实话啊！”
“求金大人手下留情！”
“金大人息怒，荀御医从未扯过一句谎！”
“是，老师他所言属实，病人确实是犯了毒|瘾啊！”
拿剑的手有些晃，金九龄想骗自己也骗不了了，终于哐当一声，长剑掉落在地板上，他看向那个纵使脖子上搭了一把剑也从未有所动作的老御医：“牧之他……还有没有救？”
老御医不忍心地闭上了眼睛，他能感受到床上人对金九龄的重要，终究还是说：“没救。只能依靠病人自己的意志去戒除，一开始只是痒，然后浑身无力神志不清，再之后冷，痛，产生幻觉，迷失自我，残害自己。长久以往必死。”
两个字“必死”，仿佛就给杨牧之判下了死刑。
金九龄差点要站不住了，往后退了一步问：“有多痛？”
老御医叹了一口气，本不欲告诉他，怎奈他问了出来，只好以实相告：“剜心之痛，刀割之痛，扎心之痛都不为过。”
他每说出一个字，就仿佛把金九龄推得离看不见的深渊更近一步。
金九龄看向床上人，像是在问他也像是在问自己。
他说：“牧之，我该怎么才能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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