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落清河顾白鹿

　　她沉默以对，思绪忽然被满是汗腻的手心拉了过去，初微想要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抽出，刚一离开，他湿热的手便追了过来，无奈，她抬头看着他，“顾清让，你爱我吗？”

　　他想也不想便点了头。

　　“我相信，你现在是爱我的。”

　　也许是因为这心被高高悬着，这次他敏锐地抓到了她话里的隐藏，“不止现在，初儿，我们还有一辈子，我会一生一世爱你，只爱你。”

　　便就是这句话……

　　初微在心里叹道。

　　她没有回应他的告白与承诺，而是另起了话头，“顾清让，你想知道我的故事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一瞬不瞬地凝着她。

　　她没有在意他的沉默，将视线落在轮椅旁的一根断竹上，“在我的那个世界，我只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人，关于恋爱方面，有的经验更是微乎其微，真正切身感受到的，都来自于我的父母和身边的朋友，可是在我来这里之前，我最好的朋友要和她的丈夫离婚，他们交往了七年，却在结婚不到一年，那个男人便出轨了，当时我和丁宁站在床尾，看着床上赤身裸体的两个人，七年的感情，便结束在这捉奸的七分钟了，后来，我的父母不知道为何开始冷战，他们结婚几十年了，最终却还是因为不信任要分开，我不想让他们分开，所以做了和事佬带他们出去走走，途中却发生了意外，让我来了这个世界，纪沧大陆。”

　　“曾经我也想过，为什么偏偏是我，又为什么偏偏是南清，直到在这里见到了纪先生，他跟我说，我是属于这里的。怎么可能，我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朋友，这里的事关我什么事，所以我拖着被打了二十大板的身子，什么都不管，只想着怎么回家，你是谁，南清是谁，我都不在乎，我只想回家。我在安梅园上吊，左司却将我救了下来，他跟我说，我不能死，嗯，应该是说，南清不能死，所以最后，我留下来了。”

　　“我讨厌你，因为你对南清不好，你娶她竟然只是为了让她给左清清试药，这太让人匪夷所思了，更甚至，你居然因为她去左清清的院落找新婚之夜没了踪影的你而将她活活打死，所以我处处与你作对，甚至见到你就恶语相对，可是，在大殿上被陛下打了二十杖后，我想要放弃了，我何必与你争执。我只盼着能熬过那一个月，只要在试药的时候死去，我就能回家了，却偏偏，在我放弃的时候，我遇到了怀瑾。”

　　顾清让依然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他凝着初微，即使在听了她娓娓道来的话后胸口剧烈起伏着，他听着自己不安的心跳声，伴着她浅浅的声音，沉默着不愿打断她的话。

　　“南清的事，丁宁的事，还有我父母的事，都让我不再相信感情，什么一生一世，都是骗人的话，却是怀瑾，第一次听到她说她和顾子衿的事时，我感动到流眼泪，她身处权力斗争的漩涡中，却是那么干净纯粹地喜欢着顾子衿，哪怕她的父亲利用她监视顾子衿，哪怕顾子衿恨她的存在所以对她不好，可她却是将这份感情维持了十年。”

　　“也许就是因为知道了她对顾子衿的感情，所以，每每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我还是能强迫自己去相信，所以后来我喜欢上了你，明明你那么令人讨厌，可我还是想着在离开这里之前，在试药之前和你留些什么回忆，却没想到，即便是想过试药的时候你会有多无情，我也没想到那一晚会那么恐怖，试药那晚你对我做的事差点将我心中仅有的感情毁了。”

　　“可是现在，当我察觉连怀瑾也能放下顾子衿后，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我忽然发现，原来丁宁和她老公离婚是对的，这本来就是对的，错的只是她丈夫婚内的背叛，他们应该分开，因为他们彼此的感情已经走到了尽头，至于我的父母，也许他们是因为我的存在才维持着两人的关系，他们要分开，我不应该再强求的，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一生一世，谁都不能保证一生一世，许多人最后之所以能一起走到生命尽头，也许不过是将就着懒得分开了。”

　　“所以，我不知道我们要不要成亲，从前是南清的时候，我拼命想结束和你的这种关系，却太难了，后来我有想过，如果我来了这里，不是附身在南清身上，而是成了别的什么人，你跟我根本就不会认识，我和你之所以走到现在，都是因为南清，可我现在不是南清。”

　　“我常常会想，我们俩现在这种关系其实也挺好，因为从前的事，你对我很好，而我也很享受你对我的百般体贴，那是过去我遭受的种种换来的，我心安理得，即便从前我最讨厌，最嗤之以鼻的就是那种女主受尽折磨后苦尽甘来的感情。”

　　“可即便是这样，谁也不能保证这种感情会到一辈子，你是天之骄子，是养尊处优的王爷，只不过因为我于你来说是特别的，所以你才对我好，我便想到，若是成亲后，你渐渐倦了，那我不是又要去找你要和离书，顾清让，我不想依赖你，不想过分依赖你与我的这份感情，我怕有一天你突然抽身离去，我却让自己泥足深陷，到时候，我会不会对于你爱上别的女子妥协，只要能留在你身边，哪怕是和别的女人分享你，我也会愿意，可我知道，我不会允许自己这样做的，到时候，那种矛盾交织在心里，我怕自己会疯掉，会做出很多我自己也无法预知的事情来。”

　　她说着说着，心里渐渐卷上了许多忧愁，好像方才她说的每一个字，就是一点担忧，所以，话越多，担心越多，烦恼便越多。

　　她突然就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了，她不想变成一个多愁善感的人。

　　顾清让一脸认真地看着她，眼里没有半分迫切或者其它，只是仔细将她圈在他的眼里，他也随她沉默了许久，初微没去看他，也不想去看他，他的那张脸……太容易让人心动，让人……冲动。

　　他将手覆在她的脸上，一下一下抚着她的眼角，将她眼里阴霾拂去，许久之后，他才淡淡开了口，柔声说道：“好，那我们不成亲。”

　　——你居然什么都不说直接答应，看来你是没真心想娶我！

　　——我不是。

　　——还说不是，你都没想过要劝说我一句。

　　——是你不想成亲的，我才……

　　——哈，顾清让，你巴不得我这么说吧，你是王爷，从小到大你都没想过你这辈子只会有一个妻子吧。

　　初微在脑中脑补了她和顾清让接下来的对话，她知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可心里压着情绪，她就是想对着他胡乱发泄一通，有恃无恐便就是说的她这种人。

　　其实她知道的，他爱她，不会让她再受一点委屈，哪怕今后被世人诟病，若是她说了，他也会答应取消婚礼的事，哪怕没有名分，两人之间的关系名不正言不顺，只要她能留在他身边。

　　看着他隐忍的模样，她突然笑出声来，俯身一下子抱住了他，想着再最后一次逗逗他：“那就……不办婚礼了？”

　　顾清让身子顿僵了一下，双手一揽，将她紧紧贴近他，道：“初儿，如果说我的决定，我是想给你一个完整的仪式的，你来这里的时候便就是南清了，虽说我喜欢的，是你，可和我拜堂成亲的，是南清，所以，我想娶你，让你名正言顺地留在我身边，但如果你不想，我也不会强迫你，我只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你不能丢下我。”

　　他的声音荡在她的背上，暖暖的，也闷闷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让你相信我会爱你一生一世，一辈子会有多长，一开始我从来没想过，从前那样对你，后来我便想，我会用余生来补偿你，却原来，余生并不长，我拿着续命丹回来，却只看到没了气息的你，后来，你回来了，可我来不及为你做什么，你便匆匆逃离了我身边，燕山春猎，石室里你吻我，我以为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当密道打通，你毫无生气，像琉璃一般往地上坠去，第二次，我还是没能保护你。”

　　“这些年，因为我的缘故，你几次徘徊于生死边缘，那两次，我都以为自己永远地失去了你，我告诉自己，不能再有下一次，若是再来一次，我想我会死。”

　　他的声音渐渐有些颤抖，初微想要结束这次谈话，刚要开口，耳侧又传来他的声音，“初儿，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因为我才是怕的那一个，其实……想与你立即成亲，想立刻将你娶进门，是因为我怕，怕你哪天因为从前的事不想再爱我了，我便想着，即便你往后不愿再爱我，但我还是你的夫君，便依旧能在你身边对你好，所以，我答应你不办喜宴，但是，你要答应我，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妈呀！初微心里呐喊着，她都听到了什么！上帝呀！佛祖呀！她……她不过是想逗逗他而已，她说她怕有一天他不爱她后会娶别的女人，他却担心有一天她不爱他了，所以想用婚姻为借口倔强地留在她身边。

　　爱情……果然是个会吞噬理智的东西。

　　她不敢再闹下去，便侧过头去，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可是……我想办婚礼。”

　　顾清让身子猛地一颤，旋即直起身子一瞬不瞬地凝着她，她抿下嘴角笑意，故作镇定地道：“你都已经娶过南清了，我这辈子可还没嫁过人呢，顾清让，这可不行！”最终，她忍不住大笑出声，倾身过去在他唇上一啄，笑道：“刚才是逗你的，于感情，我心中虽然还是会有忐忑，可我想给我们的将来一个机会，顾清让，我愿意嫁给你，因为我知道你会对我好的，而我，我也想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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