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落清河顾白鹿

　　迷迷糊糊中，顾清让却突然掰正她的身子，将她的视线拉至与自己平行，而后一脸严肃地压着声音说道：“初儿，有件事，我要跟你说一下，这事只有四哥与我知道，那是在我和他计划复仇之时，他跟我说的，他说这皇位，我跟他谁坐都行，只要不是顾清墨，当时我跟他说，母妃临终前嘱咐过我，绝不能去肖想那个位置，于是他便跟我承诺，待他百年后，会扶持我的孩子。”

　　初微本还睡眼惺忪，闻言猛一下睁大了双眼，顾清让这话说得轻声，低到只有她能听见，但信息量太大，什么叫扶持他的孩子？

　　如果今天她没有将阿离的存在告诉顾子衿，他并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他可以以为自己还没有孩子，可顾子衿已经继承了皇位，三宫六院，那么多妃嫔，他不可能没有别的孩子的，可他却对顾清让承诺，他会让自己弟弟的孩子继承皇位？

　　这太匪夷所思了！

　　即便顾清让在他的夺嫡之路上给予了非常重要的帮助，皇位继承者，那也不是一个可以轻易给的承诺。

　　更何况……

　　初微本仔细消化着这一震惊的消息，顾清让却不愿她多费神，掌心轻抚她的脸颊，将她的意识拉了回来，“那时我并没有同意，但四哥却说是他欠了我母妃的，若非当初母妃的相护，将自己的孩子给了……”

　　初微将他的话打断，“你是说当初静妃娘娘早产的事？”

　　顾清让点了点头，“不管是哪个孩子，只要养在庄皇后身边，必定会与我们反目，母妃不愿德妃娘娘母子分离，才会用药让自己早产的。”

　　他眼里很少会有不好的情绪，大部分都是因为她时才会显露出来，还有便是因为他的母妃静妃娘娘，她不想看到他眼底的灰色，便拉着他的手道：“你父皇原本就计划让德妃娘娘的孩子继承皇位的，那是他对左家的承诺，母妃既聪慧又心善，猜到他的计划，所以才会那样做的，墨禾说了，她一直是这样的人。”

　　初微说完，却发现顾清让嘴角含笑地看着自己，她不明所以，反应了好久才发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忙涨红着脸去遮他挂着逗弄笑意的嘴，“不许笑话我！”

　　顾清让却是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忍不住笑出了声，拉过她在她脸上啄了一下，温度有些烫人。

　　初微望着他笑意满满的脸，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他调戏了，恼羞着撇过脸去，而后又眼珠一转，复看向他，嘴角一勾，抬起手勾勒着他如刀刻般完美的下颌线，“顾清让，你真好看。”

　　本以为会看到他脸红或者其他，但他却只将她拉进怀里，笑道：“只喜欢我好看？”

　　失败！

　　他怎么突然厚脸皮起来！

　　初微有些挫败，便道：“像你这般凶巴巴脾气不好的人，要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谁会愿意搭理你，高傲自大的家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懂吗。”

　　听着他自胸口发出的闷闷的一声低笑，而后，他默了许久才开口道：“四哥也好看。”

　　“……”切，冷血无情的家伙，好看又有什么用。

　　“初儿，你说，四嫂会原谅四哥吗？”顾清让问道。

　　原谅？怎么原谅？初微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她之所以让稚初先一步去找怀瑾，而后又带着顾子衿在北戡四处晃荡了二十来天，就是为了给怀瑾选择的机会，可那个结果，她其实已经猜到了。

　　怀瑾不会想要阿离成为顾子衿众多孩子中的一个，燕山一役死伤无数，这就是残酷的皇位之战，阿离回去后，岂不也会走上这条路。

　　还有便是傅从之……

　　她一直没跟顾子衿提过傅从之，因为没有必要，因为她觉得……怀瑾会选择和傅从之一起，两人会带着阿离离开北戡，去柳溪湿地。

　　顾子衿不会见到怀瑾。

　　所以她才会将阿离的存在告诉他。

　　阿离……

　　皇位……

　　忽然又想起方才顾清让说的话，顾子衿不会找到阿离，那他之后会不会兑现给顾清让的承诺呢？

　　她和顾清让的孩子会成为皇帝？

　　无论怎么去幻想，她都觉得这太过虚幻，她将身子向左挪了挪，正坐在顾清让腿上，头靠在他肩上，仰头看着车厢顶部的雕花，终是忍不住将心中那个有些好笑的疑惑问出：“顾清让，若是我跟你的孩子成了皇帝，那我……岂不是会成为太后？”

　　不是有电视剧里演过吗，什么生母皇太后之类的。

　　“新帝继位，所有人的身份、爵位都要合乎礼法，无论是你的还是我的……”

　　初微不想去理会那些皇室礼教，打断他的话，玩笑道：“我们还是别聊这件事了，你四哥才刚继位，我们就在这说这些，小心被人听去了，你皇兄会治我们的罪。”

　　微顿了一下，她继续说道：“我可不会觊觎那个皇位，燕山的一切我到现在都还历历在目，你们几个明明是骨肉兄弟，却因为生在皇室，自小到大都生活在算计与提防中，我不想我们的孩子那样长大，也……不想阿离在那种环境长大。”

　　“顾清让，你方才问我怀瑾会不会原谅顾子衿，你说，如果怀瑾原谅了，也愿意跟着顾子衿回去，那顾子衿会像你对我这样对怀瑾吗？莫说背叛了他的墨半夏，他身边还有那么多女人，他根本不是怀瑾的良人。”

　　不等他回答，她继续说道：“也许回去后，他会对怀瑾很好，最好，但感情这种事，不是多少的问题，是全部，是倾尽所有，倾城之恋，倾一座城，爱一个人。”

　　“也许怀瑾能忍受的，毕竟过去明知道顾子衿心里的人是墨半夏，她还是能毫无保留地爱着他，可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怀瑾心里有别的人了，顾子衿他能接受吗？我想，他不会，甚至他会利用自己的身份立刻赐死那个男人，所以，我觉得，你四哥还是不要找到怀瑾的好。”

　　小时候曾听墨禾姑姑说过：繁华三千，一生只爱一个人。顾清让只听着，却从未真正放在心上，后来，遇到了她，他便想要她，甚至，只想要她，今日听到她说的这些，心里不知为何会满满的，不知道是什么情绪将其塞得满满当当，或许……是因为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在她的想法里，爱上一个人，便只能爱一个人，所以，她爱他，便只会爱他，于是，她希望对方也是相同的。

　　顾清让心中倏然窜出一个念头，倘若当初他跟止若当真有些什么，即便他后来只爱她，她也不会跟他在一起的。

　　幸好，他只爱她，他早已深陷，早就知道自己不会再爱上别人，一生一世只有她。

　　可是，四哥……

　　“如今四哥的身份，有些事并非是他能轻易决定的，但他还是顶着众大臣的非议，对外宣称要将四嫂立为皇后，初儿，四哥心里是有四嫂的，这么多年了，他从未忘记过四嫂。”

　　顾清让话里的意思，初微听得很明白，顾子衿做不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因为他是皇帝，即便身为王爷的顾清让可能做到，顾子衿也是有心无力，因为他是皇帝，可历史上不也有只有一位皇后的明孝宗朱祐樘吗，倘若顾子衿真心爱着怀瑾，他不可能让他和她的孩子遭遇他曾经的那些的。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了，也想太远了，她不想再跟顾清让解释那些事，就算她将他说服也没用，因为她知道自己是说服不了顾子衿的，更何况，怀瑾和顾子衿的事，若非是因为牵扯到了自己，她不会有今天的举措。

　　只是，一会儿到了江林，顾子衿却只会看到人去楼空的院子，只怕到时候他会把气撒在她和顾清让身上，老实说，虽然她总爱跟顾子衿顶嘴，甚至以前还打过他，可骨子里，她其实很怕他。

　　顾清让征战杀伐，手上有许多人命，但她知道他是因为守护北戡而不得不上战场，刀剑无眼，若他不狠断决绝，死的便是他了，可是顾子衿，一路过来，他和墨云砚设计杀害了南家上百口人，后来为了给德妃娘娘报仇，又杀了宋家的人，是非对错她懂，南家和宋家罪有应得，可她心里却很是抵触，因为她曾经是南清，而怀瑾是她很重要的朋友。

　　顾子衿其实是众多皇子中最像北戡帝的，那种帝王与生俱来的，从骨子里散发的绝情狠辣。

　　车轱辘撞在石子上的声音一直不断地从外面扑进来，想着顾子衿和怀瑾的事，初微突然就开始紧张起来，一会儿她死定了！如果在顾子衿心里怀瑾的位置少一些，那她就会安全一分，可想起方才顾子衿奔下楼时的脸色与神情，倘若这次找不到怀瑾，他一定会迁怒于她的。

　　惨了！

　　自己方才说得痛快，骂得痛快，现下却觉得她已然是骑在老虎脖子上拔了它的胡子。

　　她不由心上一颤，忍不住往顾清让怀里缩了缩，手无意间碰到了腰间的荷包，她想起方才打包的糕点，便将其摸了出来，掰了一块不由分说塞进顾清让的嘴里，“顾清让，一会儿若是顾子衿拿我撒气，那我们就丢下他逃吧。”

　　顾清让被她莫名其妙塞了一嘴，好不容易咽下嘴里的东西，他疑惑道：“为何要逃？”

　　“我怕他会罚我。”她转着眼珠道，“别问他为何要罚我，反正他一定会趁这一次把之前积攒下来的对我的不满一次性报复回来的，哎，这是我方才特意给你打包的，你都吃了才有力气带着我跑路。”

　　顾清让不明所以，双手一捞将她往自己怀里紧了紧，他自心里想着，若是谁要伤她，即便那人是皇兄，他也不允，不过这话不必跟她说，免得她日后更没了规矩，无法无天地到处去惹事，便只轻轻应了一声“好”后示意她继续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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