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落清河顾白鹿

作者:青夜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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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 人生若只如初见(二)


      凝儿望着早已没有稚初身影的门外,道:“真希望魏姑娘能看到稚初的好。”

      初微道:“第一次在滨州军营看到吉祥的时候,我便知道她喜欢左司,她是个好女子,心中更是有着自己的抱负,若只谈儿女之情,好像有些看轻她,她喜欢左司,可她是在这种喜欢的基础上做着自己向往的事,救治军营伤员,她想用自己的力量守护着东境边境,守着左司,于此,我如何能自私地去左右她,稚初的心思,我也只能是尽量去帮,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希望吉祥能看到稚初吧。”

      初微刚说完,送完客人的阿乐便回了来,初微知道他又来当说客了,便想躲过去,仰头装作没看见他,跟凝儿说道:“凝儿,你回去让陆太医过来初锦阁吧,之前那些药都在睿王府里,这次可能要麻烦他带些过来了。”

      凝儿点了点头,望了进来的阿乐一眼,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见凝儿出了去,阿乐忙上前说道:“主子……”

      “我肚子饿了,阿乐,你别拦着我。”初微朝挡在她身前的阿乐挥手道。

      “那我陪你用膳,你可以听我说两句吗?”阿乐压着声音说道,只是他虽然极力掩饰,初微却还是听出了他声音里的颤抖。

      哎呀,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这一套了,不自称“属下”,而是用“我”,不称她为“主子”,而是用了“你”,怎么,为了替顾清让说话,他当真是豁出去了,不过……这一招对她就是这么管用。

      她跟阿乐说过好几次,让他别在她面前那么规矩,他却越来越规矩,怎么也不肯以家人的身份跟她相处,如今终于开窍,却是为了顾清让,不过,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往后两人平起平坐的日子指日可待了。

      初微压下眼中欣喜,低声道:“你说便是,我听不听那是我的事。”

      阿乐忙走到她身后,握着轮椅把手便推着她往外走,“主子既然答应了就不能反悔,只是这话……只能在安梅园说,所以属下立刻送主子回府。”

      说完他便推着初微往初锦阁外几步走去。

      初微没法起身,只能任凭他动作,她两手紧抓着轮椅扶手,咬牙喊道:“阿乐!等我脚好了你就死定了!”

      “这可是凝儿的主意,望主子别怪罪。”阿乐回想起方才凝儿冲他眨眼的情景,说道。

      “你以为搬出凝儿我就不生气了?”

      “该气自是要气,可属下和凝儿也是希望主子和王爷能尽早和好。”

      “你们……”初微一时无语。

      其实,她不阻止阿乐,也是因为她今天必须见一次顾清让,明日她要进宫,这事他必须要知道。

      自苏醒过后,她便一直住在辰安阁里,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安梅园,当然,现在其实已经没有安梅园了,顾清让早已将安梅园的院墙给拆了,原来的安梅园,现在扩张到睿王府除了其他几个院落的所有地方,如果按面积来算,现在的安梅园几乎占了睿王府一半的面积。

      一想到这,初微无奈笑了笑,她曾经跟顾清让聊过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样的冲动,会让他做出这样幼稚可笑的举动,难不成就是因为她曾让他不准进安梅园,所以他便要让安梅园消失?

      可他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提起她放火逃离睿王府的事,他说他刚知道这消息的时候,心里十分失落,也曾派人出去,妄想着能在半路截住她,那段时间里他什么也做不了,只等着有她的消息被送回来,就那样等着,某日竟失神走到了地牢门口,后来,他在地牢里坐了整整一天一夜。

      也许是身处于那个环境中,他忽然有些释怀她的离开,七芯魅,蛊毒,地牢和他的不信任,错的明明是他,那时他却是要强留着她,希望她能原谅,或许就是因为他的迫切,无形中给了她压力,好像她不原谅,他便不休,于此,她才离开了。

      也是在这一方牢笼里,他忽然想起墨禾曾跟他说过的一些话,那时她偶尔会进宫来,某日巧遇,她与他并肩坐在皇宫的某处台阶上,他问她为何不住在宫里,她说,皇宫虽大,却不是家,就像他明明是静妃的孩子,却是不能同自己的母妃住在一起,静妃明明是北戡帝的妻子,却是不能日日与他同睡,家人该是住在一起的,一进院落,两个卧房,父母孩子各置一屋,这才有家人的感觉,而不是夫妻两人各住一个院落,只有晚上需要侍寝的时候才会在一起,那样太奇怪了,而皇宫就是这样奇怪的一个地方,它将人与人划隔开来,就连亲人也不能幸免,简直就像一个牢笼。

      初微听后,只盯着顾清让沉默着,他也许没有弄懂墨禾的意思,用她的话来说,墨禾的希望,该是嫁给喜欢的人后,两人住进期盼的屋子,她与丈夫一间,孩子一间,这样的家,小而温馨,而这里,包括皇宫,都与她的价值观不同,孩子不与父母住在一起,妻子不与丈夫住在一起,这是她所不能接受的。

      后来,她本想借着这个话题跟他谈谈两人之间的事,比如他将安梅园的院墙拆了其实并没有什么用,自纪先生送她回来后,她就住进了辰安阁,但她不该就这么简单地住进来的,哪怕他在卧房里安置了一方软塌,夜里睡在上面,并未与她同床。

      她知道,他是尊重她,所以与她分开睡,又因为她夜里经常惊醒,他才睡在她身边好以随时照看,她都明白的,可两人这样住着,真的很奇怪。

      她跟他说,他却忽然起身说有事需要进宫,而后便匆匆走了。

      这样的情形有过好几次了,她没有追问,只以为他有别的打算,直到前几日宫里的消息传出,大臣们纷纷涌进睿王府,他却是依旧不愿正面与她谈两人的事,所以,她赌气搬进了初锦阁,这一住便住到了今日。

      “主子。”阿乐将初微推到秋千旁,而后退开身子,半跪在地上说道:“主子要如何跟王爷置气,属下作为下人,自是不该多说一句,可这段时间王爷不好过,他脸上的失落属下都看在眼里,所以,请主子别再生王爷的气了。”

      看着阿乐如此,初微心里直堵得慌,沉目道:“你只看到他不好过,那我就好过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前几次我都忍了,可他是怎么对我的,现如今宫里那位都要骑到我头上了,他却是咬着牙硬是透不出一丝风来,我要怎么对他,于他来说我算是什么?”

      阿乐忙道:“主子这几日住在初锦阁,王爷不敢打扰,每晚都站在主子卧房外,主子于王爷来说有多重要,主子该是知道的。”

      初微闻言,一时竟找不到话来回,她知道他这几晚都有来,油灯星子和她梦魇中被握紧的手,这些都告诉她他有来,可这样又算什么,顾子衿逼她,她只是希望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而已,他次次逃避,难不成当真要她厚着脸皮去求他吗?

      她侧脸望向别的地方,淡淡道:“我没让他来,若是他觉得委屈,那便不要来。”

      “王爷的确很委屈,若不是心里太过苦闷,或许他也不会松口跟属下说那些话……”

      “什么话?”初微忙问道。

      “是关于阿祖的事,今早王爷进宫之前问了属下关于阿祖的事。”

      阿祖……

      顾清让为何会突然问起阿祖?

      初微疑惑。

      阿乐道:“王爷问了很多主子和阿祖的事,属下便将从前和主子一起住在初锦阁的事告诉了王爷,当时主子过得很不好,可即便是恨着王爷,对于属下和阿祖,主子也是真心对待,将属下和阿祖当成家人。”

      家人,家人,初微微微一怔,几个月的相处,她的确是把他们当成家人一般对待,可,可若不是她,阿祖不会……

      一想到这里,初微忙仰起了头,她怕眼泪会突然涌出来。

      “王爷听后,沉默了许久才自语般地说了一句‘难怪她怪我’。”

      初微愣了一下,低下头不解地看着阿乐。

      阿乐见初微眼里的怒气淡了下来,忙接着说道:“主子有所不知,陆太医第一次给主子拔毒后,主子因为身体排斥药力,整整烧了一夜,王爷彻夜照顾,按照陆太医说的法子给主子降温,王爷给主子擦洗身子时,是属下帮忙提水到屋外,当时主子烧得迷糊,嘴里一直喊着阿祖的名字,话虽断断续续,但那话里的叙述似乎是忆起了不好的事,王爷心里疼痛,却无法唤醒主子,只能咬牙抱着主子一遍遍给主子擦洗身子。”

      初微听着,不由蹙了眉心。

      原来他……

      在她还用着南清的身子时,当她恢复记忆忆起从前的所有事情后,她便开始睡不安稳了,怕自己陷入黑暗中,因为乱葬岗的回忆于她来说真的太可怕了,她常常会梦到自己回到那个乱葬岗,身边是数不尽的尸体,她怀里还抱着一个鲜血淋淋的孩子,还有阿祖,哨营的事,即便是知道自己最后并没有被那些人怎么样,但她真正的心魔,是亲眼看到阿祖死在她面前,这些事,她忘不掉,也不知道该怎么让自己放下,即便她明白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她以为这只是她一个人的问题,虽然夜夜被梦魇折磨,但只是睡不安稳,她觉得自己是可以扛过去的。

      却没想,他竟然知道了这些。

      “王爷心疼主子,却不知道该怎么医治主子,太医院的门槛都快被王爷踏烂了,陆太医却也只是回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可主子过去的种种,王爷将因算在自己身上,他离不开主子,心里却知道主子夜夜梦魇是因为他,所以,王爷他……”

      所以,是舍是留,他才迟迟拿不定主意?

      初微原以为她和顾清让经过那么多事情后,在她已经表明为他留在这里后,两个人便可以在一起了,却没想她和他之间,竟然比想象中得还要疏远。

      从前他咄咄逼人,她步步紧退,但至少心中还是有牵绊的,可是现在,所有磨难都结束了,两人却是不知道该怎么相处了,也许表面上是相处和谐的,至少在今天之前她是这么以为的,但其实两人之间的沟壑,又怎是一人抬脚便能跨过的。

      她从未放下过从前,接受他,不过是知道自己心里有他,而他,她相信他是爱她的,但对于从前他于她造成的伤害,他自责,甚至因为担心面对他时她会忆起从前而想要放弃她。

      她不爱说自己的事,他几番猜测,将她的沉默归咎于自己,所以两人就演变成了今天的局面,她咄咄逼人,他步步紧退。

      不知为何,初微觉得心里慢慢涌出了一股酸意,直冲向鼻尖。

      他想要治好她,她又何曾不想医好自己,可当一切都明朗后,她忽然觉得,比起自己,她更想治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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