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落清河顾白鹿

　　初微一连串的话说完后，安梅园里立刻是寂静一片，周遭余下的，就只有风的声音，伴着阵阵花香飘散着。

　　顾子衿一言不发地望着初微，过后又将视线停在那封诀别信上，他眸里是漆黑一片，毫无光亮可言，谁也看不出他此刻是喜是怒。

　　初微不知道顾子衿现在在想着什么，毕竟她也不会奢望顾子衿会因为她的这一席话就幡然醒悟，忽然明白怀瑾对他的好。

　　他不会的，她知道。

　　而这些现在也已经不重要了，对谁都不重要了。

　　她唯一希望的，就是顾子衿在听了她的这些话后能放弃对怀瑾的搜捕，宋家与他的纠葛如今已是两清，该还的也都还清了，现在剩下的两人，都是失去了一切的，既然彼此都已走到尽头，那何必还要继续互相折磨，顾子衿想要的，一定不止是报复，既然宋家的结局只是过程中的一部分，那他何必再继续盯着怀瑾不放。

　　微风轻抚，树枝轻晃，满园的阵阵梅香飘散着，一簇一簇的红印在顾子衿的眼里，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成婚那天穿着一身龙凤霓裳的怀瑾。

　　四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两人自成婚以来的画面，好像在这短短一瞬间飞速地在他面前闪过了一遍，可他所看到的，却并非她的温柔娴静，而是她屡次悄无声息地站在他书房门口的画面。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指婚一事是宋与书设下的局，宋与书这么做无非是想在他身边安插一个眼线，所以他当下便拒绝了，甚至想要以迎娶半夏来推脱，只是后来冷静下来后，他便想着与其整日提防宋与书的暗线，那还不如让一个“明线”去告诉宋与书一些他想让对方知道的事。

　　在这四年里，他不断找借口杀掉宋与书安放在怀瑾身边的婢女，其一是为了减少他身边贴身的眼线，另一方面也是在不断提醒怀瑾，不要轻易触碰他的底线。

　　可即便是这样，宋怀瑾还是不断将他的事传信告诉宋与书，要不是他故意在她面前演了四年的戏，别说是复仇，就是他在这四年里会不会因为被宋与书找到把柄而被他除掉，都不好说。

　　就这样一个居心叵测，时时刻刻惦记着替她父亲传递消息的人，还敢跟别人扯下如此荒诞的谎言来，看来是她演了太久的戏，连她自己也都骗过去了。

　　见初微已经不耐烦地转过身欲朝卧房走去，顾子衿轻笑一声，目光凌厉地扫向初微，“弟妹就这般相信她？”

　　相信？

　　初微一时疑惑，顿下身子转过身来，在对上顾子衿带着冷意的视线后，她又一瞬懂了他是在说什么，“晋王殿下以为我在说谎？”

　　顾子衿不置可否，稍一侧身，道：“弟妹方才提起十年，之后又跟本王说什么四年，宋怀瑾编出如此可笑的话来欺骗弟妹，弟妹就如此轻易地相信了？还是说弟妹真觉得所有的一切，是本王亏待了她，她就从未背叛过本王？”

　　我不信她，难道信你？

　　初微腹诽道。

　　只是现下这样的气氛似乎不易将这话说出来，她也只能咽了咽，沉着道：“如果她背叛过你，她会落得如今这番下场吗？”

　　顾子衿将捏着袖口的指尖不断搓磨着，他没想到她宋怀瑾还有这样的本事，能将一个只相处了几个月的人骗得如此透彻。

　　他怒极反笑，冷哼一声，道：“如今宋家落得如此下场，都是他们自食恶果，要说她与本王的关系，便是他们宋家开始算计本王的这十年，她当初与本王成婚，也不过是因为她要帮宋与书监视本王，这四年里，宋怀瑾可是将本王在封地的一切消息全都告诉给了宋与书，从来没有落下过一次！弟妹方才的一番谬论，本王当真是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你说她舍不得，她是舍不得本王死，还是舍不得她晋王妃这个身份？”

　　听完顾子衿这番毫无逻辑的话后，初微眼里的情绪也都褪得干干净净了，她脑中第一瞬闪过的念头，便是顾子衿疯了，他顾子衿是不是因为不能继续折磨怀瑾，一时急怒攻心，所以血压上升，烧坏了脑子？

　　其实不止是初微，就连顾子衿也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方才的这番话，他像是在跟初微说，却也像是在肯定自己所做的一切。

　　一直以来，他只把怀瑾看做宋与书派到他身边的眼线，她这个人，他从来就没有想要了解，什么喜欢了十年，什么爱了很久。

　　他不信！

　　他，他不信……

　　如果她当真如南清所说的那样，那为何她要将他的消息告诉宋与书？

　　初微心中盛怒，咬牙道：“晋王妃这个身份很了不起吗？当初她嫁给你的时侯，晋王殿下，你是什么样的环境？如果她当真不断给她的父亲传递消息，一次又一次地背叛你，那如今你该是怎样的地位？若说晋王妃这个身份的价值，现在难道不比从前更好？如果怀瑾当真如你说的那样，那她为何要走？既然你觉得她舍不得晋王妃这个身份，那她为何要背叛你，晋王殿下，你不觉得你的这些话太过矛盾吗？”

　　“那是因为本王一直提防着她，她从头到尾就是宋与书的一颗棋子，只是如今宋家没了，她知道本王不会放过她，所以才会想要逃。”

　　初微认真地点了点头，“是，你的确不会放过她，当然，从一开始你便没对她好过，晋王殿下，有些事，可能你不知道，索性今天我一并跟你说了吧，稚初曾跟我提过，除夕那日，怀瑾曾经来找过我，只是当时因为我的身子不能再拖了，为了让我能尽快吃药，稚初没有让她见我，现在知道除夕那日的事是你设下的陷阱，我突然明白过来，或许那时怀瑾便已经猜到些什么，她本是打算找我商量的，可最后她没能见到我。”

　　“回想起之前在晋王府，怀瑾曾对着假寐的我自言自语，说她快坚持不下去，说她希望自己能将一切都忘记，当时我不明白她为何要说那些话，现在想想，恐怕是她知道自己必须在你和她父亲之间做抉择的日子已经临近，如果她能忘记对你的感情，或者忘记宋与书对她的逼迫，也许她就不会为难，可偏偏，你与宋与书，她都舍不掉。”

　　“当然，她最后之所以能下定决心，这还是晋王殿下您的功劳，在封地的四年，面对你的冷言冷语，她不曾想过离开，当你在临山被人绑走后，她也没有弃你而去，现在天平被毁，她不用再应对父亲的逼迫，更不用再维护你，家人没了，爱人成了仇人，她能洒脱离开，便比什么都重要。”

　　话到现在，初微只觉得累了，当然，比起怀瑾的“累”，现在的她算得了什么，顾子衿的执念太深，她何必再跟他解释怀瑾对他的感情，他根本不明白，知道一切的怀瑾若当真背叛过他，他今天根本不能如此轻易就将宋家毁掉，于此，继续说下去，只会是白费唇舌，“晋王殿下，方才我所说的一切，你不信便也就不信了，我无所谓的，怀瑾是否还爱你，你是否还要继续恨着怀瑾，这些都不重要了，我之所以跟晋王殿下说这么多，不是想让晋王殿下放下对怀瑾的仇恨，恨，你大可继续恨下去，谁也左右不了你，我只是希望你能记住一点，现在你和怀瑾已经和离，她不必再留在你身边受你折磨，你解放了，她解脱了，此生不复相见，你懂了吗？”

　　话语间，顾子衿的眸光一直都是暗淡的，直到初微重复了一遍信上最后的那句话后，他幽深的瞳色才亮了起来，只是那样的亮光，疯狂而可怖，像是此刻他面前就站着一个待他厮杀的人一般，“宋家欠本王的还没有完，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让本王放过宋怀瑾，和离？就算是和离了，她依然是宋家的人，既然本王没能将宋与书五马分尸，那宋家欠本王的，自然是要宋怀瑾来还，本王最后再问你一次，宋怀瑾在哪里！”

　　“我不知道。”

　　这一次，顾子衿没再逼迫，他亦是不想在初微这里多费唇舌，他环视着四周，嘴角的笑意越发得锐利，“弟妹既然说不知道，那本王便用自己的办法来找，本王忽然想起，昨日墨稚初一直不在弟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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