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落清河顾白鹿

　　“她最在乎的东西？”半晌，顾子衿终是开了口，只是刚启唇齿，他便觉察到了口中苦涩，只是他也不想去在意，只冷声一笑，继续道，“她最在乎的是什么，难道她只要说一句在乎，哪怕是一头畜生，本王也要去帮她守护？她宋怀瑾也配？”

　　闻言，初微心中嗤笑，从前，怀瑾最在乎的，的确是一头畜生。

　　“可本王也不算食言，宋怀瑾最在乎的，便只有她自己，弟妹知道，当她得知宋与书杀了宣王，宋府被查封，宋云澈被方亭知斩杀时，她说了什么吗？她只跟本王说了一句话，她问本王，她会被牵连吗？哼，像她这种自私的女人，有什么资格让本王去替她守护什么。”

　　他嘴角笑意更加阴冷，“本王虽对她不屑，可既然之前与弟妹有过约定，那她那条贱命，本王还是能留着的，所以，这次宋与书将她逼回宋府，想要从她口中探听本王的事，本王心中虽明，却还是去宋府将她接了回来，若非如此，今日也不会被她算计着就那么便宜了宋与书那个老贼！”

　　顾子衿说着，充斥着浓浓轻蔑与愤怒的视线不由朝怀瑾院落的方向飘去，他的声音越来越冷，语调里的憎恶越来越浓烈，没人知道，包括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这一番话，到底是出自真心，还是其实只是想要说服他自己。

　　方才怀瑾对他说的那些话，太过震撼，以至于到现在，他的心都还在隐隐颤抖。

　　就像是你机关算尽终得胜利，在你炫耀的时候，有人却来告诉你，你所做的事，她全都知道，只不过是因为她没有拆穿你，你才走到今天这一步，你那自认为的胜利，其实是她的施舍。

　　施舍？

　　可笑至极！

　　她宋怀瑾算什么东西！若非他一时心软将她接回王府，此刻她会跟宋府其他的女人一起被送去教司坊，今后的日子，便只能是苟活着，供那些男人玩乐。

　　她如今能好端端住在晋王府，那才是他对她的施舍！

　　初微心中骤凉，忽觉得浑身无力，她身子轻颤，刚稍稍歪了一下身子，转瞬间，她便已经被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臂揽进了怀里。

　　这次，初微并没有彻底挥开顾清让的搀扶，只稍稍抬起手推拉开她与他之间过于亲密的距离，她抬起头，深深地望着他，眼中已泛出热泪，哑声问道：“顾清让，晋王那般说，是他已经恨足了怀瑾，还是说其实你们皇族之人都是那般无情的？”

　　顾清让看着泪眼婆娑的她，心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掐着，他环着她，将她紧紧压进怀里，“四哥他有苦衷的，清儿，等以后，等局面稳定后，我会把一切告诉你的，你不要多想，四哥既然承诺了，他就不会动四嫂，你放心，我答应你，我不会让四嫂有事的。”

　　初微揪着他的衣襟自他怀里抬起头来，一瞬，眼泪夺眶而出，滑过她苍白的脸颊，滞在她的下颌，然后坠落，跌至了某人的心里。

　　她眉心紧锁，哽咽道：“是不是当初你们计划要屠南家满门的时候，也是和今日宋府的事一样，只想着你们的未来，只想着扫清你们的敌人，可既然这样，你们为什么还要留下一人呢，都杀了，不是更痛快吗？还是说，我和怀瑾，其实才是你们最恨的人？”

　　她的梨花带雨，霎时滴痛了他的心，顾清让微蹙着眉头，一边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一边安慰道：“你别乱想，我怎会恨你……”

　　初微却撇过脸躲开了他的手，她稍稍站直身子，侧身看向顾子衿，颤声说道：“似乎没人能解释，你们二位皇子那么多年来一直恨着南家和宋家，可为何偏偏却阴差阳错地娶了这两家的女儿，晋王殿下，你说，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你们二位独独最恨我们两个，因为我们两个玷污了二位心中妻子这个身份，因为我们是你们最恨的人，却偏偏成了你们的妻子，所以，你们要报复我们，所以，在家破人亡后，你们要留着我们的性命，让我们俩一辈子受折磨。”

　　似乎被什么一瞬间将所有力气抽去，初微突然跪在了地上，她垂着头，泪水一颗颗滴在裙摆上，“可我比怀瑾要幸运多了，在知道家人遭受残杀的时候，我恨不得就那样随他们去了，可那时，我却刚好失忆了，在生离死别最痛苦的那段时间，我竟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不知道，就连这世上已经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才能熬过来，可是怀瑾呢，她只能硬抗着，哪怕再难过，她也要打碎牙齿和血吞。”

　　顾清让已蹲下身子将她搂进怀里，柔声安慰着，“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初微抬头看着他，“顾清让，我知道你对我好，你不会那样对我，可是，晋王他不是，他会折磨怀瑾的，怀瑾说她不见客，连我也不愿意见，她肯定是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悲伤是需要时间平复的，就像我，我的家人已经不在了，可经过这段日子的调节，现在我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难过了，可是晋王他恨怀瑾，他一定不愿意怀瑾好起来的，他一定知道，怀瑾只要看到他，便会想起家人的惨死，他会去看怀瑾，他会一直在怀瑾眼前打转，这样，怀瑾心中刚结痂的伤口，就又会被撕扯开，晋王他想怀瑾痛苦，他会这样折磨怀瑾的。”

　　她低哭出声，拉着顾清让的衣袂乞求道：“顾清让，你帮我求求晋王好不好，我知道，他也恨我，因为我是南家的人，可我知道现在怀瑾肯定很难过，她现在是怎样的心情，只有我最懂了，她不会想见到任何人的，你帮我求求晋王，让他不要再伤害怀瑾了好不好？只要让怀瑾安静几天，我想，她会好起来的，到时候，我会来陪着她，我会来开导她，她便一定会像我一样好起来的，顾清让，你帮帮我好不好。”

　　说完，她便身子一倾，张开双手环住他的腰，将脸藏进了他的怀里。

　　一瞬间，如线的眼泪戛然而止。

　　没人能看到此时她眼中的幽深与湛黑。

　　她身子依然微微颤抖着，可心里却已是平静如水。

　　她在等着。

　　她知道，此刻顾清让一定在看着顾子衿，他不需要再说什么，因为，该说的，她已经说了，现在，就只等顾子衿的回答了。

　　怀瑾说她“累了”，累了，是她在去滨州之前来见怀瑾时跟她说的，若是她累了，想离开了，便跟她说。

　　在听到婢女传达了这两个字后，她一瞬便懂了。

　　怀瑾想要离开。

　　所以，她才演了这么一出，送怀瑾离开的事，她会安排，可现在最重要的是，在她实施计划期间断不能让顾子衿看出什么来，若是被他察觉，一旦他警惕起来，怀瑾就再也无法离开了，所以她必须保证顾子衿在这几天里不会去打扰怀瑾。

　　不知道是她的话起了作用，还是顾清让的一个眼神便让顾子衿松了口，终于，在听了几声风响后，初微终是从顾子衿口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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