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落清河顾白鹿

作者:青夜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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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章


      众人刚到地牢门口,里面便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稚初持剑第一个跃了进去。

      铁栏外围着好几个辰卫,他们似乎并没有发觉身后匆匆奔来的稚初,只心中震动地望着铁栏里面的情景。

      昏黄烛火摇曳着,铁栏里的女子却安静地躺在乱草堆里,一动不动,她嘴里咬着的东西已被血浸透了,只有末梢的一点地方还能看清原样,那是她身旁成堆的稻草,她将那些肮脏的稻草咬在嘴里,是为了不让自己痛呼出声吗?

      没人能看到她此刻的模样,她如瀑的长发散了一地,一部分盖在她脸上,将她脸上的痛苦遮盖住,也将她眼底涌出的眼泪挡在了视线外。

      一身紫衣凌乱,许是因为方才的挣扎。

      胸前,是大片的血迹,不知是因为这地牢光线本就昏暗,还是从她嘴里涌出的血其实就是暗红色的。

      脚上,绣鞋已经被蹬掉了,只套着两只沾满了脏污的罗袜。

      她的样子十分不雅,此刻,却谁也不会将她的样子念为不雅。

      站在铁栏外的辰卫,都看到了方才她毒发时的样子,本来,她是主子,他们万不敢去窥视她那般的样子,可当时那番情景,谁不是揣着她可能会死去的心思去关注着她的安危。

      王爷虽将王妃囚了,却吩咐每个时辰向他报告王妃的情况,说明王爷仍十分关心王妃,所以王妃突有异常,他们便都进了来。

      因为白苏逃走一事,地牢新上的锁只有王爷有钥匙,所以他们只能站在铁栏外看着,只命一人去向王爷禀报。

      当时,他们看到王妃猝然倒地,浑身颤抖着,就像是有人掐住了她的脖子,可她所有的痛却又是来自体内。

      一开始,她只捂着肚子轻声哼哼,后来似乎那样也解不了疼,她忽低呼出声,生生将手中的稻草扯断,然后一把塞进了嘴里,血不断从她紧闭的嘴里溢出,她开始抽搐,双手死死抓着地面,不断蹬着双腿,鞋掉了,雪白罗袜成灰,终于,她双眼猛然一震,凄凄一喊,便不再动弹。

      “南清!”稚初劈手用剑将挂在铁栏上的锁链斩断,他跪在她身边,将她抱进了怀里,颤着手将她脸上满是汗腻的头发拨开,手在裹满腥红的稻草上微微一顿,旋即将那些东西从她嘴里轻轻撤出,“你怎么样?是不是蛊毒发作了?”

      初微只觉眼前是模糊一片,她不知道,现在的所有一切,是自己因为剧痛产生的幻象,还是真的有人在跟她说话,指尖微动,她想要抬起手来,却是动弹不得,她薄唇蠕动,发出的声音似裂冰一般,“……是……稚初吗?”

      眼中湿润泛出,滴在初微脸上,冲刷着她脸上的血渍和脏污,稚初紧咬着唇瓣,也顾不上替她将脸上炙热抹去,颤声说道:“是我,南清,是我,我回来了,解药我拿回来了,你要坚持住。”

      “……凝儿……怎么样了?”她已没了力气,每说一个字,胸前都剧烈起伏着。

      “南清——!”怀瑾跌在初微另一侧,紧紧将她的手裹在两掌之中,一同握紧在手心的,还有原本就捏在手里的破碎香囊,豆大的泪珠落在手中,滑到初微肤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怀瑾已是泣不成声。

      明明上一次见面时,她还俏皮地和自己打闹,为何如今会是这番羸弱不堪的模样。

      初微费力将头微微一侧,“怀瑾……”话没说完,一阵激烈的咳嗽,她又吐出一滩血来。

      怀瑾急急用手将她颌上的腥红抹去。

      那绣在香囊上的笑颜顿时染上了一抹红。

      她强扯出一抹淡笑,一刹那,竟比那枝上最美的梅花还要艳丽,“咳咳……我不会死……还不想死……稚初……你骗了我那么久,我要罚你的……”

      眼里泪光似波光粼粼的湖面,稚初知她在说什么,更明白她已经想起了从前的事,猛然点头,他声音嘶哑道:“好,罚我,让我替你受罪,让我替你痛,南清,你不要忍着,痛就喊出来,是蛊毒发作了,还是七芯魅?我带解药回来了,你先将解药吃了。”

      初微却没有动作,只淡淡凝着他,稚初立刻明白她在想什么,忙在自己衣襟里一探,从怀里摸出一块玉来,“凝儿她没事,她在寒玉床上睡了五天,现在应该已经服下雪鸢姑娘制作的解药了,我送她到沧山的时候,她曾经醒过,她让我一定要将这玉佩还给你,她说有你疼着,有你宠着,她本就不需要这块玉佩,她不要郡主的身份,只想做你的妹妹,她说若是她当真能嫁给陆太医,她要以你的妹妹的身份出嫁,南清,你要好起来,你要看着她嫁人。”

      似有一声炸裂声,不知源自什么,一直站在铁栏外不敢再踏出一步的人此刻只觉得脑中一阵轰鸣。

      他亦是随着众人的脚步跟着过来的,可他却驻足在了铁栏外,她的一切都映在他眼里,可他却不敢过去,甚至不敢看她,她有多痛,地牢里站着的人都能看出,此刻他心里早已如刀绞一般,可他却知道,这痛远不及她的。

      七芯魅,这三个字伴了他十年,他从来没忘过自己要做些什么,却是每每这毒折磨清清时,都会将他所有的计划在心中刻烙一番,所以,十年来,清清每一次毒发时的样子,他都记得很清楚,可这七芯魅虽然会使人剧痛无比,清清每次疼得落泪,却都不会是此刻他所看到的这番场景。

      她也中了七芯魅,他一直都知道,却从来没有想过,她毒发时会是什么样子,哪怕试药那晚她也是痛过一番,可那是因为她对自己下药,所以才会那样的。

      那毒折磨清清的时候,他似是感同身受般,每次守在她身边,看到她痛哭,他的心也跟着揪起来,因为当初是他害清清掉进洞里的。

      这件事纠缠了他十年,所以在知道她能帮清清试药的时候,他便立即答应了她那些离奇的条件,因为他终是可以将这包袱放下了。

      突想起,她曾说过要他帮她完成两个心愿的,第一个,他已无法完成,第二个,她说是安梅园不需要下人,要他遣了园里的人,这当然是敷衍的话,他知道,当时却没有多深究,他并不在意她想玩什么花样。

      现在想想,那时她带着辰令来找他,可能是要跟他讲一件重要的事。

      一件原本应该改变两人一开始关系的事。

      稚初说,凝儿让他将那玉佩还给她

      还给她。

      那玉佩是她的。

      他早就想过,那玉佩可能不是凝儿的,不,应该说当年在燕山上救清清的,不是凝儿,可他却没想到,当年那个小女孩,竟然是她。

      是她!

      所以那晚凝儿几次开口,她才会那般决绝地将其打断。

      她将那玉佩给了凝儿,甚至在他们说出当年燕山之事后,她竟也没有提过一句,她便是当年那个人。

      她为何要这么做?

      只是,她为何会这么做,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刺耳的鸣声褪去,顾清让脑中低低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他错怪了她,他应该跟她道歉,哪怕这事他从来没有做过。

      他要跟她说,他不会再怀疑她了,以后,她说什么,他便信什么,玉佩是她的,可她要给凝儿,他便会将凝儿认作那玉佩的主人,他也会对凝儿很好的,只要是她在乎的人,他都会对他们好的。

      “稚初……”她孱弱的声音打断他的低思,“我不想再呆着这里了。”

      初微终是恢复了些力气,她费力抬起了手环住了稚初的颈脖。

      “好,我带你走,我立刻带你离开这里。”说着,稚初稍一伏下,抱着她站了起来。

      她要走!

      慌乱从心底刺出,一直隐忍着的人终是冲上前来,她不能走,他还有话没跟她说,他想她留下来,她不能离开!

      “清儿……我……”只是话到嘴边,他却不敢将其吐出,这一瞬,好像所有的字句都是苍白的。

      初微靠在稚初怀里,半眯着眼睛用力朝前方瞧去,她知那人是顾清让,可她却看不清他的身影,她的眼睛似乎因为方才的毒发出了些故障,她也不想再费力做些无用的事,便将双眸阖上,“睿王殿下没见过我毒发时的样子吧,怎么样,是不是比清儿姑娘丑多了?”

      看着她被别的男人抱在怀里,顾清让只觉得眼中刺痛,他想过去将她夺回来,却又怕自己那样做会伤到她,此刻的她,就似那安梅园里散落一地的纸红梅,毫无生气,浑身透着灰败与死气。

      “我会治好你的,你留在睿王府里,我一定会治好你的。”他殷切说道,声音颤抖,沉痛得不似从前。

      她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淡淡道:“看到我蛊毒发作,睿王殿下现在可以相信不是我下的毒了吧?”没等他开口,她接着说道,“从前,不管七芯魅怎么折磨我,我都认了,可是,每个人心中都要有一本帐,你不听我的解释,将我囚在这里,算是你欠我一个人情,顾清让,既然是你欠我的,那你便答应我,决不动白苏,她是被冤枉的。”

      “我答应你。”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吗?睿王殿下。”

      初微刚说完,稚初已经抱起她往铁栏外走去,他要带她走,何须去问睿王,就算睿王不同意,今日他也一定要带她离开。

      顾清让却侧身拦住了两人,“你要去哪?”

      “睿王殿下是不打算放我吗?”

      他知道她去意已决,可他是不可能放她走的,他不敢用强,只能劝说道:“止若对七芯魅研究颇深,她医术极好,一定能找到救你的办法,南清,你留在府里,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初微心中嗤笑,他让她替他的情人二号试药,现在又要他的情人一号救她,止若医术极好,那她还是身体育毒的赛华佗呢。

      “我这身子本来就是过一天赚一天,在我答应试药的时候,便没有想过能活,睿王殿下要我留下来……其实呆在哪里都是一样,只不过是事物影响心情而已,我不愿留在这睿王府里,也只不过是不想看到睿王殿下你而已。”

      ……

      谈判似乎很奏效,最后,顾清让答应她,若非她点头,绝没有人再能踏进安梅园一步,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也不会去打扰她,只要她愿意留在王府里,她提的要求,他都答应。

      初微心中满意,她本就没打算离开王府,若是就这么走了,阿祖的仇她要怎么报。

      初微被稚初抱着进了安梅园,怀瑾紧随其后,眼看着安梅园的院门就要被怀瑾关上,顾清让突想起一事,忙说道:“关于凝儿……”

      他想说,就算知道那玉佩不是凝儿的,他对凝儿承诺的身份,他也会给她。

      初微却以为他要说那玉佩的事,“是,这玉佩是南清的,当年在洞穴里救清儿姑娘的,就是南清,睿王殿下就不曾想过,七芯魅早已经在北戡国消失,为何南清身上会中这种毒?也许她从不曾想过,自己的好意,竟被人这般糟蹋,以至于身中剧毒后,还被人利用来试药,可那又如何,南清早就死了,在婚礼的第二天便被睿王殿下打死了,至于我,苟活着,也只不过是没办法离开而已。”

      就在院门关上的前一瞬,一道月色从里面划出,那是初微从稚初手中抓过的玉佩,一声轻响,玉佩落在地上,应声而碎。

      顾子衿和止若站在几步之外,一瞬不瞬地望着顾清让震颤的背影,仿佛过了很久,钉在原地的人才回过神来,缓缓走过去将地上的碎玉捡起来握进手心。

      血色从他指缝溢出,随着他指尖的颤动滴在了他的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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