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大”神

　　苏卿的日子过得比田林潇洒多了。
　　虽然绿名骁时不时骚扰自己要东西，但他上线时间短啊，有时候就算在线也只是挂机，像是个上班狗或者学生狗，其他大部分时间她都能自行运用。比如开小号自动炼丹搓药造装备，顺便复习复习老师安排的功课。再比如，趁着孟怀南在句无挂机种菜看风景跟他打情骂俏。当然，骂占多数，情有没有她是不知道的，只是孟怀南没从前那般阴翳反感她了。
　　新周一是苏卿最喜欢又最讨厌的日子，讨厌是因为一下午都是针灸学，但是晚一二节选修却有她最喜欢的民乐课。
　　羊城大学城是有大公选课的，所谓的大公选课就是很多个学校的学生都可以选择的课程，而民乐课就是其中一科大公选课，也是最难抢的一科。
　　民乐的讲课教授是羊城家喻户晓的民乐大师吴尚清，年过九旬，淡泊名利地坚持教授民乐，普及国乐。老教授每周上一节课，而这所谓的一节指的却是满满的无间断的两个小时授课。这一坚持就是几十年，风雨无阻。
　　“刘禹锡说，丝竹乱耳，案牍劳形，小朋友们可别理解错了。盛世浮华乱耳劳形，丝竹清雅修身清心。静心凝神去体悟世间百态，身居陋室而无避世消极之心，这才是陋室铭，这才是刘禹锡。所以民乐到底是什么呢？我觉得是一种雅。大小无争，令人心生愉悦，使人对生活有兴趣，便是雅。所以，我的职责就是播雅，种下种子到你们心里。富饶贫瘠无所谓，只要你们愿意给它浇上一滴水，它总有一天会开放结果。”
　　一年前，苏卿路过音乐学院无意听到了这段话，想起她3岁被苏家领养了去，苏家爷爷便开始教授她国学书法，还有古筝。
　　她那时太小，怕累怕苦，她问苏爷爷，这些东西我们已经不再会用了，为什么要去学呢？那个老人抬手抹去她脸上的墨渍，笑了。
　　“这世上很多东西都是无用的，但这些无用的背后却是有用的佐料。很多人奔着他们觉得有用的东西去了，奔到了却并未觉得幸福。但有些人，他们对一切包容、好奇，他们去了解自己未涉猎的东西，去学习那些无用的技能，他们发现了新世界，同时获得了他们能触摸的幸福。卿卿如果觉得这些东西无用，那我们便不学了。爷爷只是想告诉你，这世上是有这些东西存在的。你知道有它们就行了，并不需要掌握。”
　　苏爷爷像只鹤，闲云野鹤的鹤，喜欢穿亚麻衣物，喜欢种草养花，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香，是常年炮制药物所积淀起来的。苏卿每每闻到那味道就会觉得尤其心静，那些原本以为坚持不了的东西也就莫名其妙坚持到了现在。比如中医，比如书法，再比如古筝。
　　而吴尚清与苏爷爷不同，时光在他脸上留下了深邃，整个人却是油头长衫，昂首挺胸，讲起话来铿锵有力，提起曲子却又温柔似水，光是站在那里不动便已经有一阵幽兰香气飘到鼻息了。
　　他是个有力量的人，他的力量包裹着在座的后辈，并使他们也生出那种力量，影响着他人。
　　所以这课难抢的程度可见一斑了，幸运的是苏卿抢破了头总算抢到了，然而还有更幸运的——孟怀南也选了这课。所以她最喜欢这个时候，还想着没准游戏里的打情骂俏借此契机就延展到了现实呢。
　　下午刚上完晕乎乎的针灸学，还来不及去食堂打包，苏卿就抱着针灸书朝音乐学院阶梯教室赶，占位置了。好位置代表了好视角，好视角不仅可以好好听老教授讲课，还能斜个眼就可以观摩男神的盛世美颜。
　　可她没想到，她去得已经够早了，同学却不知发了什么疯，把位置全给占没了。这还不是最气人的。更气人的是，讲台上怎么站着一个人？还拿着竹笛在吹？难道……课已经开始上了？
　　苏卿满脸黑人问号，彻底摸不着头脑了。她一眼望见同班同学兼好友范小小坐在前排第三的位置朝她招手，提起裤脚进门向老教授鞠了一躬，奔到了她旁边。
　　“提前上课了？”她整理了一下包，拿出纸巾擦了擦自己还有邻桌的空桌子，擦到一半才发现邻桌抽屉里有个包。
　　“这里有人坐？”她问范小小。
　　“我该回答你哪个问题？”范小小也有点懵，“据说吴教授今天91岁生日，上完课要跟家里人庆祝，所以提前上课了。教务系统上有公布的，你这网瘾少女不会又玩游戏去了，没看吧？”
　　“我这不是为了壮大我们家的医馆努力赚钱嘛。什么时候赚到三千万，我就好好当个学霸。嘿嘿，现在嘛，三等奖学金够了够了。”苏卿挠了挠头，一般学校的选修课有变动是会将通知发布到班群里，她毕竟没选过这种大选修课，怎么会花时间去关注教务系统？
　　范小小扶额，指了指讲台上那人：“那莫湛转我们学校去了你是知道的吧？”
　　莫湛？莫大明星？明星转中医大学啥？抓药把脉？
　　苏卿听到这名字莫名震了一下，简直难以消化这消息。
　　台上那人身形修长，随意套了件宽大的纯黑色T恤，栗色碎发慵懒地趴在头上，粉额似玉，双目半眯，眉弓如峰，微翘的双唇轻圈成孔，对着竹笛吹奏。细细听来，却是改编成曲的……《闯码头》？
　　这这这……肯定就是那个听了她乡村high曲《闯码头》的莫湛啊！
　　“好，谢谢莫同学，请回到座位上休息。我们马上点下一位同学。”吴老教授对着演奏完毕的莫湛点了点头，站在讲台一角环顾教室四周，对着苏卿的方向指了指，“那位脸圆圆的可爱姑娘，你来吧。”
　　“谁？”嗯？脸圆圆的姑娘？苏卿跟个受惊的斑鸠一样左顾右盼，发现所有同学都对着她行注目礼。
　　“点的你啊。这里谁有你脸圆？难不成是我？你是最后一个演奏了，赶紧上去吧，教授要回家过生日呢。”莫湛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了苏卿旁边的空位，悄无声息地坐了下来，还冷不丁冒出了这句话。
　　“我！我害怕啊！”苏卿脸都绿了，脑子一嗡蹲地上又钻到了桌子底下。然而阶梯教室的桌子本身比较矮，被她这虎背熊腰一撑，一阵绵长而响亮的“咔嗤”声划破了寂静的空气。
　　真是桌子响彻天地的一声悲鸣啊！弄得教授满脸皱纹的脸更是笑得皱了好几分。
　　“这同学挺可爱啊！是不是要把桌子撑破了？”后方有男生呵笑。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这课上那么久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奇葩。”有女生迎合。
　　各种议论声充斥着四周，自带点名必中体质的苏卿于是更怕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从前参加大大小小的比赛不下百场也没见她怕过。只是一想起孟怀南在，她就莫名很怕。于是，出丑，难堪，逃避，一气呵成。
　　“苏卿！你男神在看你呢！”范小小踢了踢桌板，“你起不起来？不起来下次再也不给你抢课了！”
　　“他今天坐的哪儿？”苏卿试探性地探出个头问她。
　　“老位置啊！”范小小别了别头，给她让出视线。
　　苏卿从桌底下爬起来，刚好看到倒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上那个穿着自己设计的衣服的男人，原本木然的一张脸尴尬地笑了笑，对方却回之鼓励的泯然一笑。
　　那一瞬间，所有非议的声响都消失不见，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下加快，最后蹦到嗓子眼。
　　孟怀南双唇动了动，苏卿看得仔细，他说了两个字——去吧。那颗已经在喉间热舞的心便回到了胸口，里面那些个害怕也全都烟消云散了。
　　直到径直走向台上选择坐到古筝面前，苏卿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有勇气上台的，只是想起那天夜空之下，那人对自己说“家里人也好，你也好，都是特别干净纯粹的人”，她便什么都不怕了。她想让他看见自己，了解自己，抛开卑微的暗恋，堂堂正正的站在他面前。
　　“我要演奏的是我自己从学古筝以来最喜欢的一首曲子，也是最喜欢的游戏里最喜欢的地图的背景音乐，也想送给对我来说最特别的人。”
　　说到这里她自己都要被绕晕了，毫无意识地打趣道:“呃，我好像在说rua噗。”
　　没想到这句话说出来，带了一股莫名的火锅味？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这姑娘长得挺喜庆，说话也这么逗，啊哈哈哈。”前排有小伙已经拍腿大笑了，只不过这拍的是……同桌的腿？而他的同桌正以及其“和善”的目光盯着他。
　　四周的氛围尤其欢乐，苏卿的手还是在抖，睁大眼吸了几口气也还无济于事，最后只能埋头盯着琴弦道出了名字，“中国古代十大名曲之一《梅花三弄》。”
　　奇怪的是盯着琴弦，她的手不抖了，绑了扳指，校了音准，轻轻拨弦，肚中铺子便浮现到眼前，万分顺利。
　　说到《梅花三弄》，人们想到的是古琴曲，却不想古筝演奏出来又有了另一种风味。
　　赞梅之曲，以韵胜，以格高，故以横斜疏瘦与老枝怪石为贵。古筝音圆韵厚，曲谱舍弃了古琴的清取了古筝的雅，削弱了凌霜傲寒的凌冽，却更加凸显了梅花洁白芳香的气质。
　　苏卿此时奏到一弄低徵位，十指律动，跌宕起伏。
　　众人只觉得肃杀的严冬中赫然有株傲骨铮铮的梅挺立了起来，风雪与红梅交相辉映，互挣互和。
　　乐曲第二段初奏，却听见有萧声融了进来，似烟似雾，袅袅娜娜。
　　苏卿对这曲子不算熟，也已经很久没碰古筝了，只能盯着曲谱继续。她不敢停，但实在是好奇得很。
　　这箫声明澈，不像山涧清泉那般浅薄至清，反而像湖泊深海，望眼欲穿。
　　这究竟是是什么人？
　　苏卿实在是忍不住了，缓缓抬头看向箫声源处，看到了——吴尚清。
　　只见吴尚清微抬下巴，闭着双眼执箫轻奏。箫声稳健，寒冬飘雪，树木凋零，众人只觉得有风荡梅花，轻舞翻银。
　　苏卿赶紧回头拨弦看曲，堪堪能接上他的节奏。
　　然而吴尚清的萧声徒然斗转，二奏叠升，肃杀的气氛给苏卿以极强的压迫感。
　　她觉得自己脑门突然胀大，额上还有汗液划过。手指扣弦扫弦的功夫看了一眼吴老爷子，老爷子微微颔了颔首，筝声紧随，那股压迫感突然就成为了辅助。
　　众人只觉得寒风凛冽，梅蕊斗霜，梅香与寒气进了开阖的腠理。
　　吴尚清闭着的眸缓缓睁开了，睨了苏卿洗一眼，箫声缓了下来，苏卿轻轻拨弦，紧随其后。
　　三弄袅袅，萧筝渐平，风挡雪压之后，万物归于宁静，只余梅香丝缕散溢，沁人心脾……
　　曲子停了很久，阶梯教室还是安静得很，最后还是吴尚清放下萧对着苏卿点头，然后拍了拍手掌，引动了迟来的掌声浪潮。
　　“很久没听到融入了自己见解的曲子了，所以忍不住来了一曲筝箫合奏。希望小友别介意。”吴尚清看苏卿的时候，双眼写满了欣赏，“听小友说这曲子被用在了一款游戏里是吧？敢问这游戏的名字是？”
　　“《斩春》，夜游旗下的国风游戏。”苏卿整个人回答得诚惶诚恐又小心翼翼。
　　“哈哈，果然。”吴尚清止不住摆头咧嘴笑，笑完双手合十对着苏卿浅浅鞠了一躬，“孙子骁楚成年拙作，拉了老头子我做音乐监制，这首《梅花三弄》是小老头83岁亲弹的，能得小友喜欢，真是荣幸之至。”
　　听到这句话，苏卿彻底坐不住了。能得到91岁高龄的民乐大家的赞许，她当然是开心得长出翅膀扶摇直上两万里，可这一躬，她是万万受不起的，只能起身去扶。
　　没想到刚起身，下课铃就响了。
　　“这一高兴把时间给忘了。希望小友在意的人能欣赏到这首曲子蕴含的深意，愿小友所想皆能实现。”吴尚清抬手示意她回到原位，于是她便在万众瞩目之下坐回了莫湛旁边的位置。
　　“本以为你会因为缺课重修呢，没想到一鸣惊人，还收到了教授的赞许。”莫湛双眼盯着正在讲解什么的吴老教授，却用只有苏卿能听清的声音跟她讲话。“你还有点好玩。见识过你《闯码头》的下里巴人，还以为你是个淳朴搞怪的姑娘，没想到这次又来了一个阳春白雪。不过，在意的人什么的，最好还是别有了。是学生，就该好好学习。”
　　“你管我？”苏卿白了他一眼，“是明星，就该好好唱歌演戏！”
　　也是很气了，这什么跟什么？门外窗外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莫湛的粉丝，全都死盯着他，此刻他跟她讲话，那不是推她入火坑吗？再说下去，明日头条可能就会是她这个猪精女孩勾引国民第一偶像了吧。
　　“苏卿，莫湛跟你说话了？”说到粉丝，这旁边的狐朋狗友范小小不就是？她整堂课都盯着莫湛，刚见他嘴唇动了，激动得掐了两把苏卿的胳膊。
　　“没！他跟空气说话呢。”苏卿疼，毕竟全身上下都是肉，肉被掐了能不疼吗？疼完就在想莫湛刚才的那番话。
　　这是在褒她还是贬她呢？苏卿只觉得莫湛话里有话。《闯码头》怎么了？那可是她童年的回忆，亲人爱她的证明！怎么就下里巴人了？他才是没见过世面的大老土！
　　可就在这时候，身后传来一阵极其热烈的目光，止住了她所有的愤怒。她转头朝那靠窗的目光主人看去，那人也正看着她，轻轻抿了抿嘴，点头示好，唇齿间又传出两个字——很棒。
　　孟怀南夸她了？男神夸她了！心中那只久未展翅的小鸡仔扑腾着翅膀，快要飞起来了。她睁着大眼盯着他，像极了得了彩虹糖的孩子，然后轻轻回了句“谢谢”。
　　“你偷着跟谁说话呢？都下课了。”莫湛面无表情扭头看苏卿。
　　苏卿转过头才发现真下课了，原本站在讲台慷慨激昂讲什么的吴老教授此刻被一堆学生围了起来，随后耳边响起了一声整整齐齐的“教授生日快乐”。
　　吴尚清开心得直说谢谢。这就是他喜欢讲课的原因之一，所有用心都被这群单纯的孩子记住
　　此时屋外的粉丝一涌而上，莫湛撩起裤脚逃命去了。范小小拉了苏卿一把，说是也过去说些祝福的话，没想到苏卿刚拉起包跑到大门口人群外就撞到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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