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贵

　　时间匆匆向前，有时候安逸的人生比忙碌的人生，过起来或许更快一些吧。毕竟有事情忙的时候，生活总是充实无比。而虚度闲散的人生，一晃而过之后，甚至不太能回想的起来这么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但是这些不重要，至少贾贵觉得不重要。
　　儿子念大学的时候，家里拿不出多余的钱来。媳妇东凑西借凑够了学费，生活费都是儿子自己想办法解决的。那几年大学生涯儿子过得很苦，经常吃不饱也穿不暖，除了学习还要打零工挣生活费。
　　当然这些贾贵不知道，媳妇不会同他讲。即便他知道了也不会怎样，顶多不痛不痒的安慰几句，然后继续去打麻将。
　　毕竟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了嘛，饿不死不就行了，干嘛非要念大学呢，自讨苦吃。
　　四年时光一下就过完了，儿子毕业了，可以挣钱了。儿子学得是汽车制造专业，但是对口的工作没那么好找，听说跑出租挣钱，儿子就想去跑出租。
　　可是跑出租需要五万买出租车，家里一分钱都没有。没有怎么办呢，借呗。当然贾贵是绝对不会去借的，这样掉面子的事怎么说得出口呢？
　　于是媳妇和儿子东奔西走四处借钱。一个亲戚看不下去了，拿了三万，其他人见状也给凑了两万出来，好歹凑够五万买了车。儿子高兴的去公司注册完后，管事的说还需要花1000买个传呼机才可以正式上岗。
　　可家里连1000块都拿不出来，能借的亲戚都借遍了啊。贾贵当然不会管，媳妇硬着头皮回娘家借了1000给了儿子。
　　儿子开始没日没夜努力跑车挣钱还钱，如此又这样吃了两年苦，终于还清了外债。
　　这下家里的生活，总算好一点了。除了种地外，儿子有收入了。儿子心疼母亲和妹妹，时常寄钱回家。
　　家里的饭桌上总算能时不时见上肉了，贾贵更高兴了。他吃着大碗的饭和大部分的肉，女儿分得一点肉，媳妇还是啃着萝卜白菜。
　　女儿开始抱怨，让母亲也吃点肉，媳妇怒骂着让女儿闭嘴。贾贵也觉得女儿不懂事，女人就应该以丈夫为天，他实在是娶了个好媳妇。听说村东的老李，整日被媳妇呼来喝去的，前几年还被媳妇逼着去城里打了几年工，现在回来给家里盖了新房。那又怎样呢，老李苦干了这么多年，一点福都没享过，算什么好生活。那样的悍妇，真是同情老李啊。
　　日子一天天过，儿子娶了媳妇。结婚的时候拿不出彩礼钱，女方也没嫌弃，跟着儿子走了。看来又是个好媳妇啊，贾贵高兴的想。再后来，女儿也嫁了。结婚的时候拿不出嫁妆钱，男方也没嫌弃，把女儿娶回了家。贾贵很满意，家里少了张嘴，日子过得更好了。
　　儿子还是时不时寄钱回来，媳妇年龄大了也有些干不动了，地就不种了。贾贵天天睡到日上三竿，中午吃完媳妇端到手上的大碗饭，喝点酒吃口肉，下午抽着烟就出门打麻将。实在好不快活，悠闲地让人羡慕。贾贵面子上不好夸自己媳妇，别人在麻将桌上笑他啥都不用干娶了个好媳妇的时候，贾贵尽力绷着脸让自己看起来一点也不为这个得意的样子来，十分认真的告诉别人，女人就应该这样，这才是男人应该过的生活。
　　别人总是笑得很奇怪，贾贵想他们这大概是嫉妒吧。

　　贾贵最近有些不对劲，总是觉得头晕恶心，四肢乏力。媳妇很紧张，对他照顾的无微不至，贾贵想起来儿媳妇好像去了医院工作，就联系了儿子想去看看病，检查检查。
　　儿子为他们买了火车票，贾贵带着媳妇去了儿子家。医院里折腾了一番，贾贵痛苦非常，以前生病都没这么难受啊，这次是怎么了。
　　检查结果出来了，脑梗。一家人都很紧张，贾贵却不以为意。有病就治呗，紧张什么。他心态很好，有媳妇和儿媳妇轮番伺候着，难受一些也是能忍的。
　　果然很快便出院了，儿子和儿媳妇对着他们叮咛嘱咐，贾贵懒得听，反正有媳妇。回了家后，媳妇对自己简直不能更好了，经常买大鱼大肉的回家，全部给他吃，贾贵有点窃喜，生个病生活更好了，看来生病也不全算坏嘛。
　　后来贾贵因为脑梗又四次去了儿子那边看病，家里没钱，都是儿子出钱。回家新农合报销的点钱，媳妇拿来给他买肉买酒买烟，虽然头晕恶心的症状更严重了，但是贾贵精神头还是很好的，能吃能走，他还能活很久，日子还长着呢，贾贵得意的想。
　　就是最后一次看完病后，他无意中听到儿子和儿媳妇在房里吵架，有点不高兴。
　　大概就是儿媳妇抱怨家里几万几万的一直花钱，报销的钱一分没见着，孩子高中上学补习要用钱，存款只减不增，生活压力实在太大。儿子气着吼，那是我爸，我不管谁管。
　　虽然儿媳妇后来没再说话，贾贵心里还是不高兴。这个女人，当初还以为她通情达理是个好女人，现在看来真是差劲，怎么能和自己丈夫吵架呢，还是自己媳妇好，一辈子都没拂过自己的意。
　　贾贵一高兴，给媳妇夹了块肉。媳妇手一抖，抬起头看了笑眯眯的贾贵一眼，眼眶迅速红了。不一会吧嗒吧嗒地落下泪来，滴在了饭里。这就感动的哭了，媳妇真是个好女人，贾贵心里美滋滋。
　　这天贾贵中午多喝了点酒，便午休一会。睡起来，觉得头晕，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点上提神，起身披了件衣服便出门去打麻将。
　　走着走着，贾贵越来越晕，恶心的感觉也更严重，一口气没喘顺，他晕了过去。扑通好大一声，把旁边的人吓了一大跳，赶忙叫了人慌慌张张地把他抬回家。
　　媳妇守了他一夜，第二天天光大亮还不见醒，媳妇哭着给儿子打了电话。
　　有车的亲戚接到儿子的求助电话后，帮忙把贾贵拉到了最近的医院里。
　　可能拖得时间有些久了，贾贵没能救回来。媳妇不能接受也不相信，明明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没了。儿子儿媳和女儿匆匆赶到医院也没能见上贾贵最后一面。媳妇哭得几近晕厥，还闹腾不休，咒骂医院和医生。儿子似乎是第一次见这样歇斯底里的母亲，有些惊愣，女儿抓着贾贵的手不停地哭。
　　儿媳在一旁红着眼眶看了很久，忍了又忍最终实在忍不住吼了出来。
　　“妈！这都怪你！爸一辈子不干活，不锻炼，抽烟喝酒，你就知道让他吃，一大碗不够要两碗，也不说营养不营养，反正有肉就都给他吃！他身体这么多毛病，我就不信和他这样的生活状态没有关系！爸到今天这地步，你要负责任，负很大责任！”儿媳吼着吼着哭了出来，泪流满面。
　　儿子和女儿听了都没说话，一个红着眼睛沉默，一个小声抽泣。贾贵媳妇被儿媳吼得忘了哭，看了看沉默的儿子和女儿，终于受不住晕了过去。
　　葬了贾贵以后，媳妇突然就老了很多。六十多岁的人看起来像八十岁，儿子不放心把她接来和自己一起住。儿媳没说话，默默伺候婆婆。但是她再也没笑过，话也不说，每天发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思念自己的丈夫。毕竟捧在手心宠了惯了这么多年，合该是很爱很爱了吧。
　　贾贵也不过六十多岁不到七十岁的年纪，就走了，其他人正是颐养天年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
　　或许他这一辈子都一直在“颐养天年”吧。比别人提前几十年过上了养老生活，也就比别人提前踏入坟墓了。
　　这世上的因果，谁能摸得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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