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七剑传奇——修复者

　　修复者
　　37
　　晏清九十一年。
　　南宫池又一次收到了来自京城的邀请函。
　　只不过这次不是密函，而是正大光明的信件，纸张上的手写钢笔字依旧苍劲而有力。
　　距离最初去参加盟会已经过去十四载。
　　京城变了吗？变了多少？变成什么样了？
　　南宫池不知道。
　　他好奇，但这次他依旧没有去的打算。
　　“慕华磊，你这个江西盟盟主过去做个代表意思一下不就好了？”似曾相识的对话，似曾相识的场景，只是前后相隔了十四年。
　　这回慕华磊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劝说他，似乎是知道已经劝说不动他，只看着他淡淡开口。
　　“慕家马上要迁往京城，江西盟由你来管理。”
　　“……哈？”南宫池大惊，差点一口茶喷出来，“不至于吧？现在七剑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吧，用得着你们继续保驾护航吗？”
　　“只是以家族名义在江北盟登记，这样行动方便些，家底大部分还是留在这里的。”慕华磊没有过多解释。
　　“那你们全家都去吗？什么时候回来？”南宫池放下茶杯，悠悠道，“莫不是不回来了吧？”
　　“怎么会，”慕华磊摇头，“不过也要等和平政策正式出来，局势稳定下来了再说。这次就我和微莹去，再带些人，不过要请你帮个忙。漠漠还在上学，不愿意转学跟着我们去京城，她只想待在成都，可能要麻烦你帮我照看她一段时间。”
　　“你我之间还说什么‘请’字？”南宫池爽快地应了下来，“你女儿倒不怎么像你。”
　　“也不像微莹，”慕华磊无奈，“她从小性子就冷得很，虽然天赋很高但对这些事就像是天生厌恶，一概能避就避，这么看倒是和你有点像。”
　　南宫池大笑：“赶紧去查查是不是当年跟我家落落抱错了？”
　　慕华磊忍住了对老友翻白眼的冲动。
　　抱错？
　　开玩笑，隔着十万八千里时空传送带抱错的吗？
　　是的，慕羽漠和南宫落出生在同年同月同一天，但是在不同的地方。慕羽漠出生在京城，南宫落出生在蓉城，也就是今天的成都。慕羽漠三岁前都是随父母生活在京城的，三岁之后慕华磊才带着妻女回川西这边，并让女儿进了南宫落所在的幼儿园，因此慕羽漠和南宫落也是从小认识的。
　　“三石，”南宫池声音突然低沉下来，他叫的是小时候给慕华磊取的外号，仿佛还像儿时一样亲切地呼唤着自己的玩伴，但现在他的语气里全无一往调笑的态度，“你赢了，对吧。”
　　慕华磊一愣，也沉寂下来，笑容微微敛去几分，过了很久才出声。
　　“我不知道，”他说，“但可以肯定的是，我没输。”
　　“当年你说朝那个方向努力，是我轻看了你们，”南宫池露出一丝了然的笑容，夹杂着几分感叹，“十四年的努力啊，没想到最终还是理想主义者胜利了。祝贺你们。”
　　十四年。
　　他竟有些不敢相信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有时他尚觉得仅有一夕之隔，如在昨日的事情，转眼间已是白驹过隙，沧海桑田。
　　七剑竟然真的站起来了。
　　由那个理想主义者带领的七剑家族。
　　未曾亲眼证实，但他可以想象得到。
　　在强权易家的压榨和监视下，在几大家族恩威并施的夹缝中砥砺，挣扎，磨剑十年，打碎牙齿和血吞。
　　而现在，将是他们站起来引导着大家族走向一条他们梦寐以求的和平道路。
　　正如他们的前人一样。
　　谈何容易？
　　虽然不是很乐意承认，但事实如此。
　　他不得不承认，他心底生出几分由衷的敬意。因而祝福也是发自真心的。
　　只是没有完全触到心底。
　　因为他的心底始终留有那么一丝异样的不安。
　　那种感觉怎么也抹不掉，南宫池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神经过度紧张了，毕竟他一贯都揣着那份谨小慎微行事，已经很难改掉了。
　　慕华磊没说什么，只是拍拍他的肩，两个人仍像平常一样拥抱了一下。
　　“你想现在加入也不迟。”
　　“我就算了，”南宫池摆摆手，再一次婉拒，“我没什么宏图大志，只想偏安一隅，为家族讨个生活罢了。有生之年能看到你们实现正反派和平共处的理想，这辈子也算是没白活。”
　　南宫池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这个决定两年后救了南宫家。

　　在联合盟会各家族的努力下，晏清九十三年年初，和平条约正式签订并颁布实施。
　　一切水到渠成，一切看上去都很顺利。
　　然而，就在条约生效的第一百天，突变降临。
　　远在西南的南宫池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得知的第一个消息便是凌子宸的离奇死亡。他根本没有消化的空当，因为还来不及惊愕，更多的噩耗纷至沓来，仿佛一串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
　　据说第一个被灭门的是紫云沙家，第二个是雨花陆家，陆家长子因周末外出上补习班得以幸存，二小姐生死未卜，不知所踪，药阁（原六奇阁）老阁主重伤。接着被杀的是奔雷洛家的大公子，再接着是洛家火灾烧死了包括三小姐在内的所有洛家人，二公子因贪玩晚归捡回一条命。青光家或许是因为存在感太低未受波及。旋风林家除了二当家的女儿和当时出游不在京城的大当家一家逃过一劫，其余家族成员皆数死亡。
　　长虹冰魄两家因着本身实力强些，虽然没了凌子宸这根主心骨，但反应还算迅速，靠着当初慕、韩、云三家在京城留了小部分人马，联合起来拼死抵抗才勉强止住攻势，没让七剑残存的最后两个家族也沦陷，但凌蓝两家也损失惨重，眼看着僵持不下去了，直到沉寂已久的易家重新出山，直接动用化学武器才暂时平息战乱。
　　短短几日之间，七剑家族竟被打得近乎全军覆没。
　　魔教反叛。
　　南宫池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种情况。
　　魔教。
　　为什么会是魔教？
　　这个最先赞同七剑提出的和平政策的组织。
　　另一方面，相比魔教血洗七剑时的恐怖级杀伤力，易家几十年如一日的强大力量更让他后背冰凉。这让他多少意识到，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一切依旧逃脱不了易家的掌控。
　　两年前易家的让步，也许根本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
　　他为什么会现在才意识到？
　　南宫池怀疑这些年来，他也险些在不知不觉中被理想主义思维同化了。
　　易家出面将魔教压制住后，双方形成对峙局面。
　　接下来会怎样？
　　无非是一切再次回到原点。南宫池想。七剑的所有努力，和平条约，废除肃清行动，这一切的一切都将夭折于此。七剑元气大伤，一蹶不振，易家卷土重来，这是多么熟悉而相似的剧情。
　　失败了。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才一百天。
　　他们失败了。
　　除了震惊以外，他不知道涌动在胸腔里更多的是喟叹还是讽刺感。
　　行不通。
　　果然还是行不通。
　　十四年的第一局，换来第二局短暂的两载曙光，然后，一朝回到解放前。
　　第二局，理想主义者意外地摔倒在开局的起跑线上。
　　他有点遗憾慕华磊不在身边，不然他真想好好近距离看看他的老朋友在面对这场浩劫时的表情，然后大笑着对他说，慕华磊，你看见了吧，这就是现实啊。
　　想归想，接到慕华磊从京城打来的电话时，南宫池一句话都没有说，只在得知好友暂时没事后照常叮嘱了句注意安全。
　　他其实很想问好友一句话。
　　但他终是把这个问题收在了心里。
　　此局，现实主义者胜。
　　慕华磊输了。
　　他背后的联合盟会输了。
　　可南宫池竟一点反败为胜的感觉都没有。
　　往后，大不了就是再回到原来的秩序，南宫池心道，这回慕华磊他们总该明白了吧，他们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的，都是不值的。他们改变不了什么，十六年前什么样，十六年后还是什么样，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
　　十四年的第一局，两年零一百天的第二局，彻底结束了吗？
　　不，南宫池虽然这么推断，但他知道自己心底那份不安仍然在，并且正在逐渐扩大。
　　就这样结束了吗？
　　和他有相似担忧的不是别人，竟然是年方12岁的慕羽漠。
　　慕华磊和蓝微莹去京城后，回来的次数很有限，慕羽漠虽然小小年纪就养成了能干独立的个性，南宫池也还是经常把她接到家里来一块儿吃住，也正好和自己的女儿做个伴。这几日他看新闻的时候南宫落和慕羽漠都在场，那天新闻正播完“易家重回调查局，将用强制手段制裁魔教”后小姑娘转头喊了他一声。
　　“南宫叔叔。”她的声音很安静。
　　南宫池摸摸她的头，已经习惯了这孩子身上不符合这个年龄的冷漠：“怎么啦？”
　　“我有点担心爸爸。”
　　南宫池愣住了。
　　慕羽漠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再言语。
　　“漠漠，调查局是在打魔教啊，你爸爸又不是魔教的，不会有事的，他不是昨天才打电话过来的吗？”坐在慕羽漠旁边的南宫落侧过脸来，疑惑地看向她，似乎没听懂她话里是什么意思。
　　明明她俩一个年龄唉，小南宫落嘟起嘴不服气地想着。
　　南宫池却在一瞬间听懂了。
　　望着小姑娘平静无波的双眸，那一瞬间他感觉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整个人如坠冰窟般猛地惊醒了过来。
　　身体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那个曾经被他忽略的可怖的猜测。
　　多年前他埋在心底的不安，终于得到了证实。
　　此时他莫名回想起电话里他一直想问的那个问题。

　　回忆被一阵电话铃声猝然打断。
　　靠近电话的南宫落接起来，听了几句又递往南宫池的方向：“爸，急事，找你的。”
　　南宫池接过来，对面不知说了什么，他的脸色突变，声音大了点：“是刚才发生的事吗？”
　　南宫落和韩恋晨面面相觑。
　　“先带人去那里协助救援，把现场守好了，我马上过来。”南宫池放下话筒就起身往门口走。
　　南宫落喊他：“爸，发生什么了？”
　　“怎么了，这都快十点了你要去哪？”另一个女声从楼上书房门口传来，循声望去，是听见声音出来查看的南宫夫人。
　　南宫池一边穿外套一边抬头对妻子说：“江西盟在成都的军火库被袭击了，还引发了火灾，我得去现场看看。你今晚先睡，别等我了。”没等几人反应过来，他继续冲沙发这边的南宫落叮嘱道，“落落你等会儿送小晨回去。”
　　“好。”南宫落应了一声，看着她爸拿了车钥匙匆匆关门而去，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留下。
　　军火库是一个地区保持安定维护秩序的重要保障，要是军火库出事，离江西盟崩裂怕是也不远了。也怪不得她爸这么重视。
　　只是刚好回忆到了一个关键点，在这里卡住实在吊得人有些难受。
　　“都这么迟了，阿晨要不然就在这住一晚吧，反正我们有的是客房，”南宫夫人一直把韩恋晨当自己的亲女儿一样看待，拉着她不舍得让她走，“你都有快一年没来过这里了。”
　　韩恋晨刚要开口，南宫落直接替她把话说了：“妈，她明天还要去报道呢，要回去收拾东西的。”
　　“阿姨，我下次再来看你。”韩恋晨凑上前抱了抱她，心里有一种久违的温暖。

　　回去的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车子开到公馆门口，南宫落才率先打破了沉寂。
　　“还消化得过来吗？”她解释道，“我爸说的这些事，我也是前段时间才在警署偷偷翻到的，而且档案库里的东西被删掉了好多，易家用化学武器以及之后的事连我都不知道，再加上你姐不许我刺激你，所以我没跟你提起过。”
　　“我知道。”韩恋晨回答得倒是很快，但随后又不说话了。
　　“你知道啥了，”南宫落伸手捏她的脸，韩恋晨既没躲闪也没反抗，视线直直地对着正前方，也不知道在看哪里，“可别是真被刺激到了，慕羽漠要是知道是我自作主张带你来找我爸导致你精神出问题，我就真吃不了兜着走了啊。”
　　“你就是个矛盾体，一会儿给我放炸弹一会儿给我缠绷带，”韩恋晨终于出声了，神情复杂地望了她一眼，“我没事，你爸讲的又不是两年前，是十几年前的事，上一代的事情除了我爸的死还有什么能刺激到我？表姐想瞒住我的应该只有这个了吧。”
　　韩萧明的死因肯定不是简单的病故，至于和暗夜门，和温家有无联系，今日的对话暂且得不出结论。
　　南宫落见她并没有神志不清，也放了心，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想那么多，赶紧回去洗洗睡吧，下次让我爸接着这里继续讲不就好了，他把他知道的那部分讲完，你还有什么没搞清楚的再去问慕羽漠。”
　　南宫落嘴上说着话，心里想的全是她爸刚才把小时候的她描述的像一个智障，并且暴露了她南宫落从十年前就在同年龄却高智商的慕羽漠面前毫无胜算的事实。
　　她果然是路边捡来的吧。
　　看着韩恋晨解下安全带开门下车并亲眼看着她进了屋子，南宫落双臂搁在方向盘两边，拿着手机打字给慕羽漠发微信。
　　屏幕一亮一暗，对方的回复隔了好几分钟才打过来。
　　南宫落看罢笑了笑，将手机往副驾驶座位上一丢，调转车头驶离了公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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