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中兴

　　李赫和迦叶都是倔强之人，彼此都说过许多伤透对方心的话。迦叶曾经不是没有想过和解，他的胞弟和后母被杀之后的某一夜，他听说李赫喝醉了。所以他便去找她和解，去的时候李赫提着剑，脚下有一只羊倒在血泊里。他听月儿说李赫喝醉了，还在杀米热亲王和太后。

　　他望着那血泊，眼神复杂，最后叹息一声，走上去有些无奈道：“你这是何必呢？都过去了，如今的你我只是政见不同罢了！”

　　“大汗，你看，我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政治立场，还有数条人命。”她醉眼迷蒙，唇角挂着邪魅的笑，将地上的血踩的吧唧作响，在她心里，那是他后母和异母胞弟的血。她就是想刺激他，想让他放了阿啜，至少，暂时不杀阿啜。

　　后来他凯旋归来，他笑着问她，是不是可以放下成见，也好两情相悦。可她却依旧漠然待他。他厚着脸皮，指着案头的疆域图，唇角勾出好看的弧度，说：“可墩，你要的江山我都给你打下了，那离你我两情相悦还会远吗？”

　　所以，时至今日，十年过去，两人依旧暗中较劲，互不想让。

　　两个人暗中较劲的结果伤的是孩子，其中娜迦作为女孩子，更为敏感一些。她思考了好几天，终于鼓足勇气去找睡了十年书房的父亲，然后仰着稚气的脸问：“父汗，今晚要不要去娘亲那里？”

　　迦叶从书案上抬起头来，皱眉不解道：“娜迦，你问这个干嘛？”

　　“父汗，到底去不去嘛？”娜迦咬了咬唇，跑过去撒娇。

　　“不去了吧。”迦叶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刮了刮女儿的瑶鼻淡淡的道。

　　“哼！父汗打算一辈子一个人就这么睡吗？”娜迦噘了噘嘴，赌气道。

　　“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迦叶笑一声，将女儿抱起来放到身边的椅子上。

　　“父汗，娜迦都十三岁了，再过几年都可以嫁人了。怎么会不懂呢？”

　　“是啊，我们娜迦转眼都长这么大了。”迦叶叹了口气，不觉记起他曾经吻他的时候。

　　“父汗，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喔。”

　　“说吧。”

　　“娜迦听人说你杀了叔叔？对吗？而且是两个。”

　　“你听谁说的？”

　　“这个你就别问了，父汗只需要告诉娜迦这是不是真的？”

　　“好，娜迦也长大了。父汗老了，既然你想知道，那父汗就告诉你。父汗是杀了叔叔。但那时父汗在大唐的时候，那时候父汗还是臣子，君要臣死，臣真不想死。因为那时候父汗爱上了你的娘亲。可是偏偏却又负了你的娘亲，你姥爷，也就是现在大唐的皇帝大怒，要处死父汗，你叔叔不让，父汗不想让你叔叔为难，准备自尽，可是谁料你叔叔替我挡了剑，就那样，父汗变相杀了你叔叔。而你娘亲根本不明真相，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那你为何不向娘亲解释？”

　　“你娘亲生性倔强，根本不给机会。更何况以前你娘亲对父汗本身有误会，你叔叔死了，她对父汗的误会更深了。所以，根本不给机会解释。”

　　“那阿啜哥哥呢？你为什么杀他？”
　　“你阿啜哥哥没有死。父汗放他走了，和他的族人一起回的长安，只是一直瞒着你娘亲。”

　　“为什么？”

　　“因为，哎，说了你也不懂。”

　　“父汗是不是怕娘亲去找他？”

　　“你怎么知道？”

　　“阿啜哥哥其实是娘亲的前夫。对不对？父汗吃醋，所以想杀了他。”

　　“是，父汗吃醋，但是他确实没有死，父汗放他走了。”

　　“那你就向娘亲解释，娘亲肯定会原谅你的。”

　　“娜迦，解释也没有用，你娘脾气倔，父汗杀了她的丈夫，害死她的小叔子，这是事实，即使父汗放了你哥哥也于事无补。”一个男孩子踏进门来，冷冷的补充一句。

　　“王兄。”

　　“见过父汗。”男孩行礼道。

　　“罗迦，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父汗，要若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娘亲在你之前虽然连嫁三夫，却没一个走进她心里，那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她爱父汗您。可是您都做了些什么？除了伤害她还是伤害她。既然你已经有了别的女人，为何还要再一次出现在娘亲面前，为何？”眼前这个男孩已经出落得高挑异常，沉稳大方，气宇轩昂。

　　“罗迦，你听父汗解释，其实那个女人根本跟父汗之间没什么？况且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被自己的儿子误会，迦叶心里难免难受，忙开口解释。

　　“没什么？没什么还能给我整出一个哥哥来？”

　　“那个女子未婚先孕，父汗见她可怜，所以就说是孩子是我的。并没有举行婚礼迎娶，只是把她接到家里住。”

　　“你说哥哥根本不是你的骨肉？”

　　“嗯，这事儿说来话长。”

　　“父汗，那你做好事之前有没有想过娘亲的感受？就知道成全别人的妻子和孩子。”

　　“父汗当时没想那么多。”

　　“好，算上你说的是真的，那为何后来要杀了她的丈夫，害死她的小叔子，还差点逼死阿啜哥哥。”

　　“罗迦，你再长大一点会明白的，男人其实很小气。父汗杀他们，是因为太爱你娘亲。”

　　“算了，反正孩儿也说不过你。这些年娘亲一直恨你，你为什么不跟她解释那些误会呢？少一件，娘亲总会恨你少一点。”

　　“你娘亲不给我任何机会。再说，他也杀了你奶奶和叔叔。”

　　“借口！娘亲是发现奶奶和叔叔密谋政变才杀了他们，父汗您是不知道从何解释起吧？”

　　“好，你这臭小子，到长安一趟嘴越是厉害了，你刚说你见到你哥哥了？”

　　“嗯，哥哥都娶媳妇儿了。”

　　“那你爷爷呢？他还好吗？”

　　“还好，很健硕呢？”

　　“那就好。”

　　“父汗，你和娘亲僵持这么多年，不累吗？口口声声说爱她，就不能服个软吗？”

　　“我——”

　　“孩儿这些年也看在眼里，父汗就是太大男子主义，这次去了趟长安，孩儿发现大唐的男人，对自己的妻子，那叫百依百顺呢。你也是在大唐长大的，为何就那么不同呢？”

　　“因为父汗终究是汗王，怎么可能——。”

　　“父汗，你那叫死要面子活受罪。明明那么爱娘亲，却放不下你那架子。要不要今晚孩儿帮你？”

　　“怎么帮？”

　　“很简单。”男孩贴在迦叶耳边说了一大堆。

　　“什么？你是不是我儿子啊？”

　　“父汗不做就算了，郭钊舅舅说了只有这样看有没有希望。”

　　“好，父汗豁出去了。”

　　晚饭后，草地上的臣民们都围着火堆，喝着马酒，唱着曲儿，一副祥和喜庆之景象，李赫闲来无事，于是拿出了钲子，开始做起女红来。旁边桌上的马奶还冒着热气，气丝缭绕，很是安逸，突然是女琪玛雅急急地冲进牙帐道：“娘娘，娘娘，不好了。”

　　“琪玛雅，发生什么事了？”

　　“大汗，大汗——”

　　“大汗怎么了？”李赫说着放下手中的针线一个箭步就冲出了牙帐，一出牙帐只见夏颖一步一叩首，正向牙帐这边来。李赫有种被欺骗的感觉，转身想要离开。

　　“师妹！”

　　那个声音还是那般醇洌。“师妹”这个词快二十多年没叫了吧。这个迦叶不知道罐子里买的什么药，李赫想着倒是来了兴趣。

　　等到快到李赫跟前时，侍卫拿过了水桶“哗”地泼了迦叶一身。接着两桶，三桶。

　　“够了。”李赫冷声的道。

　　“师妹，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

　　“迦叶，你给我起来。”李赫说着拉他起来。

　　“师妹，你终于肯认我了。”他发梢还滴着水珠，一把将李赫揽入怀中。

　　“来人，传御医。”李赫说着推开了他。

　　“赫儿，我想求你一件事情。”他搬着她的双肩诚恳的道。

　　此时的他，满脸水珠，如多年前一样。只是此刻，他苍老了许多。

　　“说吧！费了这么大周折，到底想干什么？”

　　“赫儿，咱们能不能放下恩仇，做一晚上情侣，就一个晚上。”

　　“你真病了？”她抚了抚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没有，我说的是真的。演一晚上好吗？”

　　“演？”

　　“就演我们谈恋爱那会儿。咱们彻夜未归，在长安城的后山上彻夜未归那次，好不好？”

　　“娘亲，你就答应父汗吧。”

　　“娘娘您就答应大汗吧。”

　　“起来，都起来！”李赫可算是看明白了，他撺掇好了所有的人，势必得逞。

　　她这一生最讨厌逼迫，尤其被迦叶逼迫。

　　“娘亲不答应，孩儿就不起来。”男孩一脸的倔强。

　　李赫看着那张小脸，有些恍惚。因为，那张脸像极了多年前她在天山见到的他。

　　“罗迦，你起来。”她心疼的扶起了儿子，心还是微颤的。

　　“娘亲，孩儿替父汗求您了。”男孩还是锲而不舍道。他自认为不是在逼，而是在求。

　　“罗迦，别求了。”迦叶已经给足了台阶，李赫还是不下，所以有些生气。

　　“父汗！”男孩感觉到自己的努力就全要白费了，有些满眼哀求道。

　　“赫儿，既然孩子求你没用，那我求你总可以了吧！”俊逸出尘的男子说着甩袍跪地。他自觉他这一跪用尽了他这些年所有的勇气，也代表了这些年所有的对她的愧疚。

　　“你这是何苦呢？快起来。”李赫有些不知所措，弯腰扶他。

　　“公主殿下，臣有罪，臣不敢起来。”迦叶执着道。

　　看来这个骄傲的男人，用这种最卑贱的方式求得自己原谅，李赫心中难免酸楚。可是，他们之间隔着太多的东西，让她如何放得下。

　　“大汗。”最后她鼻子一酸，再次抬手扶他。

　　“公主殿下，此刻我不再是大汗，你不是习惯叫我颖哥哥吗？我是以夏颖的身份，以一个臣子的身份来求公主殿下。”

　　“当着大臣和孩子的面，咱们不要这样，好不好？”她俯身在他耳边柔声道。

　　“好，那臣就当公主殿下答应了。”他抬首撞上她的眸子，那眸中有太多的情愫。

　　“既然大汗执意要这样，臣妾不敢不从。”李赫说完，回身进了牙帐。

　　“你——”迦叶被呛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父汗。您难道连这个都听不出来吗？娘亲她答应了。”娜迦推了推还没晃过神来的迦叶。

　　“喔？还是你这鬼丫头机灵。不过，你怎么知道她这样算答应了呢？”他跪在女儿面前，刮了刮她的瑶鼻浅笑道。

　　“父汗，别忘了，孩儿也是女人啊。”

　　“嗯，我的好女儿！好了，你们都下去吧。”他说着便起身进了牙帐。

　　一进牙帐，丫鬟便很知趣的退了出去。他缓缓地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了她。

　　李赫一怔，感觉到一阵淡淡的鼻息扫过她的脸颊，但此刻的她并没有挣脱。

　　“你为何不挣脱？”迦叶挑逗道。

　　“大汗，臣妾很累。想休息了，您请回吧。”

　　“赫儿，又过了十年了，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他在她耳边轻声的呢喃。

　　“原谅？臣妾还有资格吗？”

　　“当年是我对不起你。你有资格恨我，当然就有资格原谅我，不是吗？”

　　“骗子！你天生就是个骗子！”她说着不觉热泪盈眶，回身捶着他厚实的胸膛。

　　“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他说着抱紧了她。

　　“你没有杀阿啜，为何还要骗我，让我误会你？你也没有杀详儿，为何不给我解释？你当年不认我，只是有苦衷，为何也不解释？为何？为何统统自己默默地承受这一切？”

　　“傻瓜，因为我爱你啊。以你的性格，越解释只会越让你生气，不是吗？”

　　“我恨你，骗子。”

　　“你也一样，明明是为我除掉了绊脚石，却让我误会你。”

　　“不要再说了，总之我恨你。”

　　“可是我爱你。原谅我，好不好？”他在她耳边柔声道。

　　“不好。”

　　“嗯，那还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呢？”他搬她转身，诚恳的盯着她柔声道。

　　“你必须回答我几个问题？”

　　“好。”

　　“这十年，你有没有过其他女人？”

　　“有。”

　　“谁？她叫什么名字？长得好看吗？”

　　“她长得很漂亮，是倾国倾城的那种。”他看着她的脸渐渐的变绿，不觉一阵失笑。然后一本正经道：“她的名字叫郭紫云，后来改名李赫。”

　　“你——，死骗子，那我再问你，这十年你为何自从那夜之后，再也没有来过我的牙帐。”

　　“哪夜啊？”

　　“你——”

　　“是不是赫儿娇羞承欢的那夜啊？”

　　“知道了还问。”她满脸绯红，转身背着他。

　　“想听实话？”

　　“当然。”她立刻转过来盯着他，果然她还是那么好哄，他一说她就信。

　　“喔，看来赫儿睡觉还是那么死。其实，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我每夜都来，呆到天快亮时才走，你竟然一次都没有发现过？”

　　“难怪。琪玛雅说习惯和我睡在一起呢。原来——”

　　“嗯。睡了十年，居然不知道是我？”

　　“骗子。”她又开始冲动生气。

　　他抓住她挥舞而来的小拳头，脉脉含情的道：“赫儿，你知道吗？你睡着的样子很是迷人，有好几次，我差点没忍住。”

　　“你——，不错啊？有毅力，十年，睡在我这么个大美人身边十年，居然没舍得惊动？”她想了想，不太可能吧。

　　“嗯。”他勾了勾唇点头道。

　　“怎么可能，我睡着有那么死吗？”

　　“还真有。”他挑了挑眉梢，浅浅一笑。

　　“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又在骗我？”

　　“有。”他轻咳一声道。

　　她心里一沉，良久淡淡地道：“这次，给你解释的机会。”

　　“我说什么也是个男人，所以每隔一段时间我就让琪玛雅灌醉你，然后——”他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甚至连自己都听不见。

　　“你混蛋！”她袖下的拳头缓缓地握紧。

　　难怪她有时候感觉做一晚上春梦，到第二天四肢无力的，但想想也许是晚上睡觉时喝了太多的酒的缘故。原来，根本就不是什么梦，是真的。

　　“我承认自己是个混蛋，可是不管多混就是爱你。”他咬了咬唇，声音变得有点哽咽。

　　她听了也有些动容，可是很羞恼，真不知道自己喝醉了酒对他说过些什么，又做过些什么？用他的话就是床上功夫不错。她想着不觉掩住了脸，脸都红到脖颈了。良久她淡淡地道：“我，我是不是很那个——”
　　“嗯，很诱人。”他搬开她的手，柔声的道。

　　“丢人死了。”她埋头不敢看他。

　　“跟自己的男人有什么好丢人的。”他托起她绯红的脸颊亲了亲，柔声地道。

　　“喔，你喝点马奶吧。”她羞得有些手足无措，转身端起桌上的马奶给他。

　　他小酌一口，笑了笑道：“已经凉了。”

　　“我给你去热。”她想要接过来，其实主要是逃离他。

　　“不用了。”他将杯子放到了桌子上。然后，拦腰抱起她，将她放到床上。

　　“大汗，我们之间，隔着数条人命，醒着，我无法心安理得的伺候你。”她顿了顿抬眸道。

　　“咱们不是说好的不提这些的吗？今夜，就只有你我。”他爬上来，躺到她身边。

　　“好吧。”她抿了抿唇。

　　这一夜，他们只有彼此。

　　第二天，大汗破天荒的派十三岁的儿子处理政务，大臣们暗地里商议，他可能是要提前退位了，这一年是唐贞元十九年（80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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