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带死神光环的男人[穿越]

　　楽国皇宫中，侍候楽帝时间最久的何公公看到陛下□□着身子，睁着眼睛在浴池中漂浮着，几乎以为陛下已溺毙身亡。他知道这是陛下休息时采取的方式之一，然而，当他看到陛下那种仰卧在水中出神的状态，依旧觉得陛下已死。

　　“太子，走了？”楽帝的声调是缓慢的，似乎依然被失眠中那酸臭的气息弄得很不舒服。

　　“走了。”何公公低声说。

　　楽帝起身，被灌进鼻子里的水呛得涕泗横流，狼狈地咳嗽着，几乎要将五脏六腑呕出来。他阴沉着脸走向池边，披上何公公递来的浴袍，“我早该死了，”他又说了一遍，“你们都在盼着我死。”

　　关于要死的话，何公公在各种不同场合已经不止一次听楽帝讲过，渐渐也就没了第一次听的战战兢兢。楽国皇帝都逃不脱一个怪病——励精图治的楽帝都活不过而立之年，耽于享乐的反倒能长命百岁。

　　楽帝也曾为楽国呕心沥血，但在他二十九岁那年，他退缩了。生死面前，楽帝选择生，做下这个决定时，他被怪病拖累到无法下床。当时没有多少人责怪他，但百姓都是健忘的，过了这么多年，当初英明神武的形象早被时光磨灭干净。他们需要一个年轻优秀的王者，而不是一个昏聩无能的糟老头子。

　　楽帝的身体早就垮了，这些年与其说是虚度光阴，不如说是在苟延残喘。在世人眼中，楽帝的选择无疑是愚蠢的。

　　可曾经的功绩摆在那，谁能说他真的愚蠢呢？

　　病痛的折磨真的能完全改变一个人吗？

　　撑到三十岁撒手人寰，死后还能流芳百世，到二十九岁停下却是前功尽弃，苦也受了，病也熬了，还要继续背负骂名。他真的想不到这样做的后果吗？

　　楽帝这样做必然是有东西放不下，可究竟是放不下手中的权势，还是放不下好不容易恢复元气的楽国，还是放不下他复兴楽国的大计，早没人愿意替他分辨了。

　　这些年他浑浑噩噩，只在一事上依旧不遗余力，就是培养太子。

　　当然，太子待他也十分亲厚。

　　楽帝近日受了风寒，在午睡时烧得大汗淋漓，接连地放臭屁。他被一阵似是爆竹的声音惊醒，仿佛听到远处传来的骚乱声。

　　“今天有庙会，陛下。”回答很统一，连何公公在内，都没有向他解释更多。直到晚上太子来告诉了他真相，他才恍然大悟。

　　正值庙会开张，夏国奸细趁乱煽动五千劳工揭竿起义，幸亏太子刘斐出手及时，当即派人混入闹事者中，收买、离间仓促结盟的几个工头，抓捕、审问挑起事端的夏国奸细。

　　傍晚，一场雷电交加、空前迅猛的大雨彻底浇灭了闹事者的气焰，可损失已不可挽回。

　　这已经是皇都今年第三场闹事。

　　楽帝在位的时间太久了，楽国已处在崩溃的边缘。当壶水即将烧开之际，揭开壶盖非但不能缓解壶内压力，反倒会引得壶中之水沸腾爆裂。目前唯一能做的只是镇压，镇压，再镇压，除非能釜底抽薪，否则迟早有一天，楽国会变得四分五裂。

　　当晚，楽帝执意坐在御花园里。他没有穿龙袍，在何公公的恳求下又在外披了一件长到脚踝的鹿皮披风，披风竖起的领子后勉强能挡住脖子。楽帝隔一会儿便问一次时间，隔一会儿又要挪动伞盖，让人送来新热好的手炉又弃置不用。看见太子撑伞走近，他的脸上泛起兴奋的光彩，发现太子面色沉重，他也跟着拉下脸。在太子看不见的地方，他就像个孩子一样喜怒不定。

　　太子刘斐走进后收伞行礼，楽帝亲切地招呼他坐下，捧着暖烘烘的手炉塞进刘斐手中，目露关切：“雨夜露重，小心着凉。”

　　太子刘斐抱着手炉道：“今日有小股劳工作乱，经过审问，幕后的夏国奸细已全部揪出。”

　　楽帝低低地应了一声。他不了解实情，也着实不感意外。他能平静以对，是因为他相信太子能够解决。楽帝裹紧披风，披风勒出他臃肿的身形，眼角皱纹里是填不平的沉郁。

　　“川泽纳污，山薮藏疾，瑾瑜匿瑕，国君含垢，天之道也！"楽帝解开披风罩在刘斐身上，那眼神不像是在看自己的儿子，而像在看一份渺茫的希望。“太子，放心去吧，我还能再活一阵子。”

　　看着他消瘦苍老的模样，刘斐已很难回想起他儿时父皇的意气风发。“我离开后，祸乱再起，父皇危矣。”刘斐不能拒绝父皇最后的好意，攥紧披风，一字一句艰难地说。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那就是。百姓对楽帝恨之入骨，即便有他的倾力维护，楽帝也很难得到善终。

　　伤害，就算出于善意，也终会留下伤疤，而这一点，楽帝同样心知肚明。楽帝神色郑重地抬手拍向刘斐的肩膀，变形的指节上爬满青筋被一层薄薄的干皮包裹住：“我要为我做下的事负责，你也要清楚你的责任。无论楽国传来什么消息，在攻入夏都前都不要回头！”这话就像是亲口设下一个诅咒，刘斐有心阻止，却无能为力。

　　楽以忍为国，历任国君都要含垢隐忍，越是胸怀大略，越是身心俱损。夏国皇室像一只恶心的蚂蟥，源源不断吸取楽国皇帝的龙气。楽国失去龙气庇佑，注定国事衰微。楽国皇室不是没有反抗过，可盛极一时之后，楽国必会天降大灾，不仅多年心血付诸东流，而且还会元气大伤。

　　天道无情，失去龙气，注定国不成国。

　　楽帝的想法从一开始就与众不同。他认为与其等待天降横祸，不如由君王主动削弱国力，毕竟人祸更易控制，也便于暗中止损。

　　于是，楽帝不顾自身安危，用几十年的隐忍牺牲使夏国放松警惕，替楽国争取到一次与夏国一战的机会。可一旦发兵攻夏，楽国必遭反噬，太子尚未即位不受龙气影响，楽帝却必定会受到夏国的惩罚。

　　在关键时刻挡下夏国釜底抽薪的致命的一击正是楽帝在苟活至今的主要原因。为了撑过黎明前的黑暗，楽帝义无反顾地燃烧着最后的生命，因此他虽正值壮年看上去却像是风烛残年。

　　雨停了，风也在树间停止呼啸，御花园的红梅已破蕾开花，冰冷的夜空里见不到一颗闪烁的星星。

　　楽帝目送刘斐离开。何公公另取来一件披风盖在楽帝的微弯的背脊上。楽帝拢了拢披风，嘲讽道：“在你眼里，寡人就是亲小人，远贤臣，收贿赂，用贪官，兴土木，好享乐之人吧。”

　　何公公吓得跪倒在地。

　　楽帝露出了一个久违的微笑，这个微笑并不好看，他看得出何公公恭顺下的敷衍。楽帝可以杀了这个太监，但他没有这么做。他执拗地继续追问，又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语：“你是不是也认为，我应该如同做了亏心事一样每天提心吊胆，生怕太子哪天振臂一呼逼宫篡位？”

　　何公公低着头看不清楽帝的神色，小声替太子辩解：“太子纯孝，不会行那谋逆之事，陛下您是最清楚的！”

　　楽帝眼神一厉：“寡人知道你们都认为太子那是愚孝！要不是寡人与太子亲厚，你们一个个心里都恨不得杀掉寡人！”

　　何公公吓得跪倒在地：“陛下息怒。”

　　楽帝不理会何公公的小心思，抬头看着远处宫殿精美的屋檐，道：“那是谁的宫殿？”

　　何公公顺着楽帝的视线答：“是贵妃。”

　　楽帝点头，淡淡道：“这位置不大好，给她换个地方住吧。”

　　何公公迟疑一瞬，但见楽帝皱眉，立刻伏地应喏。楽帝随心所欲也不是一两天，他皆按吩咐照办就是，今日是他多嘴了。

　　楽帝抬脚就往前走，把一众侍女太监甩在身后。

　　侍女太监们连忙快步跟上。

　　“楽国的龙椅上全是钢针，谁坐上去都会血肉模糊。太子即亲赴战场，寡人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太子守好这个龙椅。太子凯旋归来之际，就是太子登基继位之时。在此之前，寡人不希望宫内传出任何让太子分心的消息。”楽帝突然停下脚步，开口道。

　　何公公心中大为震动。就在刚才，似乎十四年前那个挥斥方遒的楽帝又回来了。

　　“记住，无论宫内发生什么，必须封锁消息，太子在外征战，绝对……咳咳……不能被这里掣肘。”最后一句话强调完，一连串压抑的咳嗽声回响在寒冷的御花园。

　　“喏！”何公公又趴在地上，额头贴着冰凉的地面，心里扑通扑通乱跳。

　　楽帝在御花园内踽踽独行，抬头望向远方的天空。他无需别人的怜悯，一生只求问心无愧。除了太子，他未向任何人透露过他的想法。

　　次日早朝，太子递交请辞，打算出征夏国。

　　朝堂上立时掀起轩然大波。

　　兵部侍郎宋隆率先出列：“臣附议。”谁都知道宋隆是太子刘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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